第14章 (14)
蛋!轎子中的女人,拿命來!暗暗揮起手臂,卻又一把被謝永兒拉住,“老大!稍安勿躁。”剛剛殺完人的他,一臉輕松,嘴角完全一副看我好戲的揶揄。
好小子!知曉今日着實失去了機會,無法再除去轎子中的女人,不由萬念俱灰。
狠狠咬住嘴唇,冷冰冰地掃了謝永兒一眼,心道,今日的帳我暫且記下了,撇下一幹衆人,揚長而去。
好久不會我的烈風、暴雨了,它們肯定想我了。這麽一個難熬的日子,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不離開,難道要留下來看着連容将別的女人摟在懷中嗎?
突然一陣大風刮過,卷起方才打鬥激起的泥沙,在地上打着小轉。幹涸的眼角流出鹹鹹的淚水,我卻告訴自己我只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舉足欲行,身後無風一番唱和聲之後,人群又再度歡呼起來,熙熙攘攘地又恢複了原狀,胖皮球依舊妖嬈動人,瘦夫子仍然人面獸心,轎夫還是那轎夫,權貴還是那些權貴。一切維持不變,扭頭一望,黑衣殺手的屍體已被搬走,若不是地上殘留的一灘血跡,我簡直要懷疑方才的那一出是否是我自己的一場白日夢。
揮揮衣袖,孤獨的退場。的确,今天的女主角不是我。轉身蒼涼離開,身後傳來人群中的叫喚,“哎呀,你們看新娘子好美呀。”
“是呀,連大老板,你們真是郎才女貌呀。”
“恭喜恭喜……”
提起真氣,加快了腳步,突然想一個人跑到天涯,跑向海角,躲到沒有一個人的地方埋葬自己。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老大,等等我。”
謝永兒,我的忍耐是有限的。聞聲不語,雖只恢複了一成的功力,我仍然只一會兒就将他甩得遠遠的。
到了山腰,一聲低嘯,烈風歡快地任由暴雨座落在他頭頂的鬃毛上小跑了出來,兩個家夥見了我也是份外親熱。萬物性靈,只一會兒,與我交心的它們就立刻感覺出我今日的不愉快,烈風不再調皮地在我耳邊蹭癢,暴雨也不再用翅膀拍打我的長發,一個個老實起來,一個翻身上馬,暴雨呼嘯在我的肩頭。
繞着最最颠簸的山路狠狠跑了十幾個來回,終于,體力不支,一個不穩翻下地來,夕陽西下,身旁的烈風和暴雨默默守候在我身邊,不想出一聲驚擾了我。擡眼望向夕陽,聲嘶力竭地吶喊出我心靈深處的聲音:“連容!連容!連容!……”拼着嗓音嘶叫,漸漸聲音轉弱,眼皮加重,好累,好累,頭也變得好重。
就在沉睡之際,忽然,身邊傳來一聲重重的嘆息,是誰?我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卻是怎麽也睜不開眼,好乏力,真的是好累……
下一秒,我只感覺在一個陌生的臂彎裏睡着了。
CHAP 35 我難以喘息
CHAP 35
哭喊得聲嘶力竭,渾身忽冷忽熱。後來什麽都不知道了,只依稀感覺身旁似乎有人一直在用身體溫暖我,黑暗、迷茫中,我似乎看到了相公,許久積壓的疲勞終于得到釋放,最後竟是安心地睡着了,一夜酣夢。雖然刺殺準新娘沒有成功,可事情也總算有了一個結果,不過不是朝着我希冀的方向發展。
“小離,小離……”嗯,是誰?是誰在叫我?這聲音好熟悉,太熟悉了,可是,可是不可能呀?揉揉眼睛,一看,竟真的是連容。
此刻,他一臉憔悴又擔心地看着我,“你昨夜一晚未歸,清晨才被人發現躺在咱家門口……”
什麽?昨夜的那個人不是他?腦中一片空白?想立刻找出答案,卻是一片混沌,什麽也想不起來。我慢慢地擡起臉,這才注意到連容身上仍是昨天的一身大紅喜服,胸前的紅花嬌豔欲滴,格外刺眼。慢慢地我的眼低得不能再低。
溫柔地聲音又傳來,“小離,你昨夜究竟去哪兒了?”
我輕輕搖了搖頭。
“小離,別這樣。告訴我,我真的好擔心你。你……你……你沒事吧?”溫暖的手緩緩地将我擁住,開始撫摸我的後背,低語道:“告訴我,從昨天你消失的那刻起,我就一直在等待你回來,等着你的消息,只是這樣一直等着,一直等着。”
聞言,我渾身一震,“什麽?你是說你只是一直等着我,你一直都在等我?你沒有……沒有……那個……和她……”我又是興奮又是激動,說話結巴起來。
“當然,我娶她不過是一筆交易。我只是答應那兄弟倆娶她過門,可并沒有許諾其他。”相公的眼越來越溫柔,誘人的唇畔離我越來越近,純屬身體自然反應地我迎着他的唇印上我的吻,頭腦卻依然清醒,呢喃着:“什麽其他?何謂其他?小離不懂。”
“她只不過是我連容名義上的夫人,她得到的只是一個名謂。我并沒有許諾過她能得到我的愛,得到我的心,得到我今生今世一輩子的眷戀。”
他的吻漸漸加深,舌尖靈巧地與我的舌頭纏繞在一起,及時堵住了我的疑問,繼續道:
“因為,我的心,我的愛,我一輩子的激情和火熱都給了一個‘笨蛋’。一個偷心的小笨蛋。”說罷,再無言,翻身将我壓倒在床上,雙手不安份起來,嘴裏卻仍執着:“告訴我,笨蛋,昨夜你究竟去了哪兒?”
“哪兒也沒去,我只是在後山睡着了。昏睡了一夜。”對上他的激情,我滿腦糨糊。
“是嗎?”他目光一沉,深深地再度吻了我一下,才将我松開。“我會一會兒通知若水的。”哦,是那個女人的名字。“我會将我方才的話都轉告給她,同時,我也會為你在這個家安排個名份。”
“名份?侍妾?還是偏房?”立刻我從激情中清醒,頭頂開始冒煙,哦,老天,我不要!即使是在表面上做戲,我也讨厭別的女人橫在我和相公之間。真是後悔昨天沒給她一記毒镖。
“別這樣,小離。”連容一把摟住我,“忍一忍,好嗎。我知道這樣是委屈了你,可是,我發誓,我不會讓你忍太久的。我向你保證,我們今後的世界裏仍然最終只會是我們兩個人,我發誓!”
看着他雪亮的眼睛,我心中一動,或許,有些問題單憑武力無法解決。
面前的相公神采飛揚,一臉得意,滔滔不絕地開始了長篇大論:
“若水父親的确現在是朝廷內專管我們書商的出版總署的頭號官員,可是,據我所知,還有半年,他的任期就滿了,屆時,他告老還鄉之際,就是我的一位親信好友接任之時,同時,也是我送那女人一封休書的時機。小離,忍一忍,你必須試着為我想一想,我手下那麽多員工,如果我們的尋古齋倒了,他們今後的生計該怎麽解決?小離,你應該從大局出發。何況,你相公我還能堅守柳下惠的情操,你完全應該放心,支持我。”說到最後,他越發得意起來。
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眼前此刻的男人好陌生,陌生得我有些不認識。
“幹嘛這樣看我?小離?”連容拉過我的手,仔細地端詳,“怎麽了,怎麽一手的冷汗?還是身體虛弱的緣故?我一會兒再讓老孫大夫來給你瞧瞧。”
心中立刻一陣緊縮,一手按上小腹,臉色又立即蒼白,孩子,孩子,天哪,真是造孽!我那可憐的孩子!冷冷地再度掃了一眼連容,立馬又記起這檔子仇。雖說我私心裏原諒了他,可畢竟孩子是無辜的,就算塗抹了萬聖靈藥在傷口,哪裏又能複原得這般快?說心裏不疼,那肯定是騙人的。
“別這樣,小離,過去的事情我知道我做得過分了些。可,可那的确是因為我太愛你了,我不願意別人來介入我和你之間,你和他們之間的事情就算完全過去了,我們以後都不提。好嗎?我們重新開始,一起重新面對我們的未來,好嗎?”真摯的話語出自他好看的唇畔,想令人拒絕都很難。
明知自己最後一定會投降,可我還在掙紮,“說得對。你不願意別人介入我和你之間。那麽現在為什麽又一定要多出另外一個女人呢?”
“小離!”相公一聲嘆息,正準備開口,卻先被我打斷,“聽我說。我要和你說個清楚。首先,我要明白地告訴你,我并沒有偷人。還有,我肚子裏的那個可憐的孩子是你的,你這個殘忍的父親親手殺死了自己的骨肉!現在我雖諒解你當時的處境,可我終究不能徹底忘記傷痛。你要曉得,那不是一件物件,不是別的東西,那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是你,是你!是你親手殺死了他!”說到這兒,我的情緒又開始激動,随手抽過枕頭朝他扔了過去。
“哎喲!”他不防被我砸了個準,眉頭卻開始緊鎖,臉色也鐵青地沉了下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想再提。”顯然是不相信我方才的一番話。
登時,我火冒三丈,“可惡!”真氣灌注指尖,對着連容的胸口就是一推,相公立馬被我指尖推得遠遠地重重摔倒在地。
“小離!”連容的臉越來越不好看,嘴唇死死地咬住,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不許喊我的名字。你這個混蛋!相信別人,就不願意相信我!說!你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不相信我?為什麽不……相信……相信……我……”一邊說着,一邊起身走到他身前,用力地舉起拳頭開始捶擊他的胸口,委屈的淚水潸然而下,滿腔的怨怼終于得到宣洩。
“小離,小離……”連容又是一陣嘆息,再度擁住我,緊緊地,溫暖舒适懷抱,無聲地安慰,終于讓我漸漸停止了哭泣。
待到再擡頭看他,仔細一看,卻是滿眼血絲,頭發淩亂,哪裏像精神爽朗的新郎官的模樣?焦急漆黑的眼裏寫滿了關切,透滿力度的大手充斥着一絲絲的不安,幹燥的嘴唇微微張開,一臉關注又緊張地注視着懷裏的我。
我倆相擁許久,終于,他一手輕輕捏起我的下巴,鄭重道:“我們再開始,好嗎?”漂亮的大眼裏寫滿了期待。
撇開眼,很想違心地給他一個“不”字,卻是無法開口。心知平凡老實如他,怎會是那狡猾又工于心計的左右護法的對手,他那晚的舉動雖說過激,可說到底,也的确屬于一般人的正常反應。悄悄一手按上了我的心,終于,我順應了我的本意。
該來的始終要來。
終于見到了現如今正牌“連夫人”的模樣,單單美麗還不足以形容,她給人的感覺仿佛一朵濃郁妖冶的花朵,從頭到腳散發着誘人的氣息,堪稱尤物。比起她,正常的男人理所當然會作出正常的選擇。我的确平凡了些。相公,相公,也會動心嗎?擡眼猶豫不定地瞥過去,卻得到了他即刻一個警告的眼神。
當下,将手裏的熱茶更加端穩住,暗嘆一口氣,低聲喚着眼前的美人新娘,“姐姐,請喝茶。”
“這是……我、的、女人——夏小離。請你以後尊敬她。”連容坐在側身的另一個紫藤靠椅上對着美人新娘面無表情地發話,口氣堅決。
美人娥眉一蹙,淡淡的憂愁在眼角散開慢慢化去,櫻桃小嘴抿了又抿,“是,妾身知道了。小離妹妹。快快起來。”一副大家閨秀婉約的模樣,雖聽着溫和有禮,可怎麽感覺就是別扭,渾身雞皮疙瘩直起,總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
正站起身。屋外傳來兩聲“黃鼠狼”的恭喜,潇灑帥氣依舊的左右護法閃身而入。無晴那一身的血味濃濃地充斥在鼻間,滿臉開心咧着嘴笑的無風惬意地拿着一把折扇閑閑地扇着,對着我這邊三人,整個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眼中殺機一點一點隐藏,忍,是我與師父修煉時磨砺得最多的一門功課。守住一段風雨交加,忍受常人之不能忍,方才是英雄本色!師父當時說這句話時的表情是痛苦、寂寞又落寞的。
後來在一次師父喝醉的機會下,他迷蒙着雙眼對這句話又作了補充:“小月,人們看待成功了的人,往往只看到他們最最炫目耀眼的時刻,而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些人付出了常人看不見的艱苦和辛酸,忍受了人生的寂寞和無助。沒有人,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心情……沒有人知道……”
師父的模樣是醉了,可眼睛卻依舊雪亮,還記得當時我和他倆個人圍坐在漫天大雪的火堆旁,天地間只有紅白兩種顏色,燃着熱氣的火光映在師父深刻五官的臉上,照得他那一雙看透世情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說完那句話,他眼角流出的一滴淚水“滴答”一下落入酒瓶裏,讓那時還年幼的我也覺得鼻子發酸。對他老人家的話也有了更深的體會,遂将“忍”字一點一滴地慢慢融入到我的血液裏。
此時此刻,我也一樣,屏住呼吸,冷眼旁觀。瞧着這三個男人之間的好戲。
“哎呀,連老板,啊,不,現如今,應該改口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對吧。哈哈,哈哈哈……”無風笑得愉快得要命。我一點點将指甲刺入肉裏,趁這倆天姑且笑個夠吧,否則,死人就笑不出了。
“是哦,連老板。不,妹夫。真是高興啊。沒想到,我們的關系進展得這麽快。”無晴一邊說着一邊斜眼看向美人新娘若水,好色無恥的模樣暴露無疑。
厭惡聽到這倆人的聲音,正準備抽身退場,卻冷不防被無風用扇子擋住了去路,“咦,小離,別走嘛,這麽快就忘了我們兄弟倆了?”身體一陣發麻,好大膽!現如今,他竟然敢公然挑釁了!
那邊相公的眉毛已經擰成了兩條蚯蚓,我又氣又急,為什麽?為什麽你們總是不肯放過我?好不容易和相公算是暫時修好,為什麽,為什麽你們竟是連一口喘息的機會也不給我?為什麽?
心中郁悶難抒,真氣突然失去了方向,在體內亂走。接着,喉間一甜,“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鮮血,頓時,兩眼一黑,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倒了下去。臨了,聽聞兩聲低咒:
“小離若有個好歹,我要你們兄弟倆的命!”印象中,他從未這般發怒過。
“嘿,姓連的,別搶我們的臺詞。”淡淡的花香将我包圍……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CHAP 36 夜來黑珍珠
CHAP 36
在一陣颠簸中醒來的我,鼻間彌漫着茫茫大草原專屬的氣息,耳畔隐約傳來幾聲馬嘶牛鳴。這是在哪兒?
揉着眼努力睜開,掙紮着剛想坐起身,就發現連容一張放大的臉湊了過來,“啊,小離,你醒了?”眉梢喜不自禁,漂亮的眼睛神采飛揚。
“水……”我舔舔幹裂的嘴唇,好渴。
“哦,來了。”相公連忙倒了杯茶水遞到我嘴邊,剛對準了要喝,卻冷不防整個人一個趔趄,将茶水弄濕了一身。
這時,前面忽然傳來聲音:“公子坐穩了,前邊是條小路,不好走。駕!”接着,馬嘶聲清晰地響起。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竟是躺在一輛精致的馬車中。慢慢坐起身,接過連容遞過來的手絹對着身上的水跡一點一點地擦拭,斜眼瞟了一眼一邊好像心情十分燦爛的男人。
我們夫妻這幾年,這麽一點默契還是有的。他立即自覺地解釋說道:“我們許久不出來散心了,對嗎,小離?我想是時候讓我們給自己放一個假,離開金陵,暫別尋古齋,到一個只有我們倆個人的地方,開開心心地過幾天。你說,好嗎?”
“去西域?”即使蒙着眼睛,我也能在漆黑的山谷隧道中辨明方向,更別提此刻從馬車轎簾中透出那一縷陽光的位置了。
“唉,說你是‘笨蛋’吧,偏偏有時候又聰明得過頭。”他忽然挨近我,伸手解我胸前的絲帶。
“幹什麽?”渾身真氣自然運轉,全身戒備,瞪眼朝他發問。
“你衣服濕了,這裏天氣涼,別擦了,不要受了風寒。快,脫下來。”他說得極其自然,可嘴角那一抹壞笑卻怎麽看都別扭。
“不要。”兩個字堅決的否定。
“小離……”相公一把緊緊擁住我,膩聲細語地在我耳畔吹拂:“還在生我的氣?”
不理他。殺人兇手!他,他親手害死了我們尚未出世的孩子。不要理他。堅決不要理他。
熟知我脾性的他也不再糾纏相逼下去,只是一路上都好細心好細心地照料我。
“小離,口渴嗎?這是這裏有名的菊花茶,喝一點吧,來,加一些冰糖會更可口喲……”
——我咽了口口水。拿起一旁的水壺咕嘟咕嘟灌了個飽,卻不得不強迫自己的咽喉習慣于壺中那股重重的明礬的氣味。
“小離,肚子餓嗎?這是此間最最聞名的玫瑰金桔軟糕,中間夾的豆沙,快,趁熱吃吧……”
——扭過頭。我欣賞遠處草原野茫茫的廣闊風景。随手拿起一塊硬冷的大餅充饑,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嚼的是人間美味。
“小離,身上冷嗎,來,披上我這件羊毛大氅,夜間寒氣大,知道你最怕冷了,來,靠過來!”
——繼續無語,假寐和衣躺下,默默運起神功護體,真氣一點一點聚集,全身這才有了些許熱氣。
可睡到半夜,終是被凍醒。這什麽鬼地方呀?忽然萬分想念金陵燥熱的夜晚來了。就在牙齒上下打架的當口,一條帶着體溫的披風罩着腦袋撲了過來,“不——”“要”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他打斷,一把緊緊摟住我,一個多餘的字沒說,只是低道:“睡覺。”
溫暖的懷抱,淡淡的墨香,熟悉的呼吸,掙紮了幾下,終于向自己投降,慢慢地在他懷裏找了個最最舒适的位置——睡着了。
我們一路向西,拖拖沓沓慢慢緩行,連容一路眉飛色舞,我卻是沒他那麽好的心情。出來後的第五個晚上,客棧幹淨的房間內,明亮的蠟燭下,連容跷着二郎腿捧着一本《西域地理物志》閑閑地靠在搖椅上翻看,我則是從随身帶的幾本書中找出《西游記》的連環畫的版本在床上胡亂地看畫畫。
此刻我們已經到了河北境內,北方的天氣涼爽了很多,出來身穿的衣服早已嫌單薄了,可倔強地我卻仍不願穿上連容為我新買的衣裳,這幾天的白天我仍是和他處于冷戰之中,嗯,準确地說,是我在冷他,他一直都是那副和藹得不能再好人的模樣,唉!
這也就是在白天,到了晚上,尤其是入夜後,即使運功,可熟睡後,我仍是無法抵擋周圍的寒意,每每總是情不自禁地向身邊溫暖的懷抱依偎過去,蜷縮在那個熟悉的胸膛汲取那專屬我的暖意。說也奇怪,原本最近聲嘶力竭筋疲力盡的我一旦思煩過度,焦慮難眠之際,只要一靠近相公,整個人就會都立即放松下來,精神狀态松弛了,人也睡得踏實了,因此,早上都是我起的晚,晚到早中飯并到一處,這倒也好,節約糧食不說,也避免了彼此清晨醒來見面的尴尬。至少讓我能在白天繼續對他忽視得理直氣壯下去。
此刻,身體尚未完全複原的我十分畏懼寒冷,情不自禁地打了噴嚏。連容眼皮一跳,回首笑眯眯地望我,從身上脫下外袍,罩在我身上,“天涼了,要看也得披好衣裳鑽被子呀!”
很想豪氣地将他的外袍扔個老遠,可實在是太冷了,“阿欠!”“ 阿欠!”緊接着又是一連串的噴嚏,冰涼的手被連容按住,耳畔傳來濃濃的情意:“孫大夫上次給你仔細地又看過了,原本你身體屬寒,最近又因為……那個……失血,氣血贏虧,中氣不足,又焦慮過多,擔心過度,才會那天昏倒的。快,聽話,把這外袍披上,別孩子氣了,這裏本就地寒,若再是受了涼,身體會更虛弱的。”
別過臉,斜眼盯着《西游記》中唐僧将孫悟空從五行山下救出的那一頁,對他低咒:“不要你管!”
“什麽?”溫柔的聲音靠近我的耳側,柔軟的唇簡直就要貼上我的耳垂,低低卻又危險地開口:“麻煩再說一遍,讓我聽清楚,不過,後果是今晚我不負責做某人的暖爐。”
威脅!這根本就是威脅!大不了我一個晚上運功不睡覺,稀罕麽?撅起嘴,披好外袍一個骨碌坐起身,一本正經道:“這裏是河北保定城內最最豪華的新月客棧,一個晚上天價的銀兩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出的起的。”
連容不說話,靜待我的下文。
“所以往來賓客非富即貴,所以……”我目光轉向他手中的書,只見上邊密密麻麻印着一些維族的地圖和圖案,都是我看不懂的,口中話一頓。
“所以什麽?”一雙大手緊緊的摟住我,聲音低啞到了極限。
雖有不好的預感,可我仍是不怕死地繼續:“所以,只要我願意,随便敲敲任意一扇門,都有的是人願意做我的暖爐。”
“啪!”地一聲,連容放棄了手中的書卷,眼神忽然變得可怕起來,嘴角雖然含笑,可怎麽看,都不友善。“小離,乖,麻煩再說一遍,嗯?再說一遍,有種你再說一遍?”一手不動聲色緩緩撫上我的咽喉,動作輕柔卻又殺傷力無限。
“咳咳咳……”他的力道漸漸加大,我仍是熟鴨子嘴硬,“說就說,誰稀罕你!誰稀罕你這個暖爐,只要我高興,随便敲敲哪一扇門,自然有人願意做……”
“你敢?!”他簡直是青筋冒了滿頭,兩眼怒視着,恨不得一口把我吃掉。
唉,明知是這個後果,可仍然無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氣他,誰讓他在我們之間又安排了個第三者呢?若不利用時機氣他一下,我怎麽洩憤撒氣?
“我……我……我……當然……”被他加重的力道掐得說不連貫,只瞅見他眼中兩團火一般的燃燒的種子,此刻,顯然是想将我也一同點燃。
“小離!”就在我全身神功就要自然護體的一瞬間,他忽然松開手,暗嘆一聲,下一秒,結結實實地将我的嘴巴堵住——用唇!
他吻得用力又深情,舌頭重重地掃過我的上颚和牙齒,激起我一陣陣顫栗,好霸道!“小離,我該怎麽愛你?”輾轉間,他呢喃着說出煩擾在心頭的苦惱。
聞言,心頭劇烈一陣。天!他在向我告白,他仍是愛我!而我呢?既是如此,又何須再令彼此傷心?怔怔地看着眼前此刻這個正想用吻将我吻昏的男人,忽然感到辛酸,也許,也許,他愛的不是我,反倒會幸福很多。
心随意轉,一手輕輕摟住他的脖子,慢慢作出回應……
就在我倆忘情的時刻,忽然,窗外一陣輕盈的撲打聲,我渾身戒備,側耳傾聽,這……不是人,是……
連容也似乎有所察覺,對着我側臉一吻,伸手推開床側的窗戶,黑夜裏,一只同色的鴿子飛了進來,“咕咕咕……”地叫嚷開來,神氣無比地停落在他的手掌上,任由他取下腳上火漆密封的紙條,周身沒有一絲的雜毛,金色的嘴巴和爪子不停地在相公手上摩擦,像是在撒嬌,十分讨喜。
然而,望着這可愛的東西,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眼前的“黑珍珠”真是再熟悉不過了,傳遞幫內重要信息和搜索全國上下朝廷內外的各種秘聞,靠的就是它。這種信鴿耐力最強,可以連續飛行好幾個晚上不吃不喝,再加上渾身黑毛,尤其适合夜晚隐秘飛行,我剛接手幫派之後的幾次成功的刺殺,都有賴于它準确無誤的信息傳遞。
可,此刻,這種“黑珍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呢?
CHAP 37 相公再受難
CHAP 37
連容熟練地展開火漆密封的紙條,臉上神色不定。忽然間,陌生的感覺襲來,原本以為對他了解甚多的我逐漸感到不安。
轉過頭,繼續看我的《西游記》連環畫,畫得真是不錯,以前曾有幸聽師父提起過這本書,還記得師父那時說的話:“別将這本書看作一般的神怪異志,裏邊倒有不少可以探究的深層道理。”什麽道理?
衆神仙在孫悟空大鬧天宮無計可施的時候,終于搬出如來佛祖,本領高強的猴子也終于嘗到了一山還比一山高的苦頭。可若論公平而言,猴子終究是吃虧的一方,天庭一方只會接受凡人膜拜禮燭的仙人不論是車輪戰還是單打獨鬥,甚至連貌似溫和慈祥的太上老君都可以使出将之關在八卦爐內焚燒的陰招,而沒有光明磊落地打敗悟空。比起那受不了弼馬溫的龌磋氣,受不了別人的權宜指使,洋洋灑灑地傲然群仙,扯一抹挺立天地的大旗——“齊天大聖”的孫行者,真是不知道究竟誰才是真仙人!
可崇尚佛祖至上的理念始終占據上風,身為畜生的悟空終究逃不開被五指山壓迫五百年的厄運,僞善的佛祖賣給唐僧一個恩客的機會,于是乎,原本與天庭法理佛祖對抗的悟空終于“改過自新”,一路為那個只會碎碎念的肉眼凡胎的和尚披荊斬棘,降妖除魔,最終,于是乎,得道成佛、位列仙班。
其實仔細研究,這自诩為火眼金睛的猴子卻是被如來給設計了,喏,先故意陷害你一把,大山壓你五百年,消磨掉你所有的銳氣,腐蝕掉你所有的雄心壯志,讓你受盡磨難,接着,在你最最艱難困苦的時候,又派來不男不女的觀音姐姐給你一絲所謂“自由”的希望。彼時彼刻,生性天真活潑又純真的猴子又哪裏會是那老滑頭的對手?不落入圈套才怪!一招連環計下的請君入甕,使得真是圓滑無比!着實讓人受教。
一邊亂想着,一邊眼皮跟着打架。別人的事他不說,我不會主動去問,本想繼續打起精神看完這畫工精美的最後幾章,卻終是支撐不住,好困!不由自主得打了個哈欠。
連容瞧了,先是穩穩地将手中紙條對着蠟燭燃盡,才慢慢走到床邊,替我押好被子,“早點睡。孫大夫說你最近尤其需要靜養。歇息吧。”說完,面色一緊,轉過身的背影顯得有些凝重。
不對!敏感如我,立刻察覺到了,今夜一定有事要發生!和相公相處這麽長時間,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會是什麽事情呢,讓一向胸有成竹的相公這麽嚴整以待?難道……難道……難道和方才那只“黑珍珠”傳來的紙條有關?
睡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扭頭看向那只正在連容手中啄食碎核桃仁的鴿子,神态惬意無限。好個黑暗中的精靈,你能告訴我嗎?究竟要發生什麽事?
心中暗自戒備,全身運功,真氣布滿全身,經過這幾天的休息,功力已經恢複了兩成,相信對付一般的武林高手絕對沒有問題,可若是……若是有強勢的敵人來犯,那結果就不一定了。我自身自保當然尚可,卻是擔憂的相公,一旦交戰,他必然要受牽連,到時我該怎麽顧忌他才好呢?
胡思亂想一陣,真要迷糊睡去,忽然,房頂上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暗中運氣凝神傾聽,知道來的只有一人,依據他腳步踐踏屋頂的輕重判斷,此人功力深厚,據最壞的打算,應該不在那左右護法之下。
怎麽辦?要來個鬼難纏,如何脫身才好?一個骨碌坐起身,斜眼看向相公,卻是已經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真是急人!
就在這時,鼻間忽然傳來一陣熏香的味道!好個蟊賊!竟是要使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嗎?原本可以屏息以待佯裝昏迷的我,卻不得不先發制人了。依據我的判斷,這迷香中竟還摻乎了一種莫名的慢性毒藥。相公!
心中一急,手中捏起鐵片做的一枚書簽對着賊人的腳步方位就刺了過去,黑夜裏,“哎喲!”一聲,叫得極低,心知打中,空氣中的香味也立刻淡了許多,這才松懈下來,這梁上君子似乎知趣得緊,知難而退,早早離去了。
“小離!”黑夜中,相公起身點亮了燭火,皺起眉,快速來到我身邊,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閉起眼,重重地發出一聲鼻鼾,掩飾我內心的驚覺,那麽輕柔的聲響,他竟也是聽見了嗎?他……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我?
鼾聲漸漸加重,只聽到他一聲淺淺的嘆息。心下登時一片涼意,卻原來隐瞞真實身份的人不僅僅是我!
假裝熟睡卻實際上頭腦發燙得要爆炸!枕邊人,文弱的相公,滿腹經綸的連容,竟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這個事實讓我震驚得險些就要跳起來。若沒有經歷這些天的事情,我可能會單刀直入地去直接問他,可如今,我和他之間還能坦誠相對嗎?有這種可能嗎?
另一邊,他的呼吸聲漸漸均勻,顯然是睡熟了。終于,我可以睜開眼,明目張膽地在床上輾轉反側下去。怎麽回事?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目光焦點對準那只踩在桌上書卷上悠閑散步的鴿子,着實想對它嚴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