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看不見的網

CHAP 42

人真的很難逃脫自己的命運,真的是這樣。就如同現在,我不想惹麻煩,麻煩卻偏偏找上我。

身形晃動,兩位持劍的年青人越靠越近,一胖一瘦,胖的絲毫不見氣喘臉紅,瘦的也仍然出劍淩厲遒勁,力道凝重。看起來對峙雙方似乎來不分上下,武功修為在伯仲之間。可身為一流高手的我就不是外行看熱鬧這麽簡單了,那稍胖一點的男子雖然身形仍然沉穩,可是他的步伐已經淩亂!出劍的速度也已經緩慢!就憑這兩點,就足以致命。

不是我偏袒那瘦削的青年,實在是想不偏袒都不行。誰叫他那張年輕清秀的臉孔讓我這般咬牙切齒呢?如今見到此人,當真是恨不得碎屍萬段,除之而後快!那個妨礙我除去若水的最大障礙物!真是氣煞我也!

謝永兒,納命來!神功真氣運轉至指尖,對着他的方向運力。原本正全神對敵的他顯然是吃了一驚,我攻擊的方位正是他必回身自救的空位,慌亂之下,只得放棄馬上可以得手的攻勢,狼狽地一個踉跄,算是勉強躲開,喘氣之餘,對手那胖子的長劍卻已然抵制到他的咽喉。

嘿嘿,殺人何必自己動手?心中得意,臉上不由流露出笑容,卻仍然秉神斂氣,默默靜聽着那一劍刺入咽喉的聲音。

一、二、三、四、五、六……心中默數着,等到三十下的時候卻仍然是了無聲響,正感覺不對勁,探出頭來窺探,卻聽“砰”地一聲,不遠處那胖子突然倒在了地上。

搞什麽搞?心頭大犯嘀咕,何以頃刻間勝敗易手呢?正在納悶,卻聽那邊謝永兒愉快的聲音叫喊道:“參見老大!”

卻原來我一時疏忽沉思,竟忘了藏身。

“哎喲!”不好!我這個樣子,低頭一看,胸部以下倒還算圍的嚴實,整個身體被那厚實的窗簾帷幔裹住,但卻是□着手臂和脖子,光着腳,模樣着實不雅。

忸怩間,謝永兒已經快得不可思議得來到身側。一副躬身謙順的樣子跪倒在地,低着頭不敢往我這邊看。

提起手掌正待對着他的後腦勺劈下,卻聽謝永兒沉穩的聲音響起:“老大您難道不想知道傷害您夫君的真正兇手嗎?”

手,頓時,在空中僵硬。眯起眼睛緊緊盯着他清澈卻閃着一絲狡猾的眼睛,半晌對視無語。擡頭瞥見不遠處一個農家晾曬的女式外衣,一手提起謝永兒,一手翻身取衣,躲在一片樹林內穿妥後才命他轉身禀告真實詳情。

“說,我只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農家女的衣衫顯然不太合身,我揪住松垮的領口,微微皺眉。

小謝臉跟着漲紅,神色有些不自然,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老大,其實,那個兇手的名字已然在你的心裏,你又何必非要借我的口說出呢?”說話時,他才敢擡頭,時不時拿眼睛瞟過來,但都是很快收回了視線。仿佛碰見了有毒的蛇蠍一般。

可,我不需要知道經過過程,要的只是結果;也不需要別人的旁敲側擊,蓄意揣測,要的只是聽命和服從。清了清嗓子,沒再廢話一個字,沉聲逼迫,手指掐上他的脖子,“說。”全身真氣密布,蓄勢待發,即刻變得危險。

到底還是稍欠火候,謝永兒周身輕輕一個寒顫,身形微晃,滿臉驚慌的,在觸及到我蕭殺的表情和狠絕的視線後,立即投降。“是左右護法合謀幹的。”他說。

哼。一記重重的拳頭狠狠地敲擊在心口。不是因為獲知真相後的震驚,也不是因為寒顫于無風無晴的兇狠殘忍,卻是一種別樣的酸楚。相公,小離我帶給你的想來只有是痛苦嗎?

你如今這般,都是因為我的緣故,若不是因為我,你怎會中了胭脂燙,費勁千辛萬苦又夾帶一絲僥幸才得解除;若不是因為我,你怎會雙腳殘疾,昔日風流倜傥的翩翩萬人迷卻要落個廢人的下場,而這一切都是緣于我。我時時提防,事事小心,可還是沒能保護好你,那該死的密謀,那該死的暗算,放佛一張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将你我緊緊裹住,怎樣擺脫都無法脫身。

我……好恨!真的好恨!

恨我自己!為什麽,為什麽就在我試圖擺脫一切之後,還不能簡簡單單地生活呢?老天,我已經不是夏冷月了,我只想做親親好相公的夏小離,開心逍遙地一輩子,難道竟連這點小小的願望都無法得到滿足嗎?

一時間心中洶湧澎湃,亂七八糟想了許多。胸口氣息忽然淩亂,待真氣游走至心髒時,猛地覺得一陣刺痛,終是支持不住,眼前的小謝和農田風景都跟着晃動,眼看着我就要倒下。

一雙有力的手及時架住了我胳膊,“老大,你沒事吧。”他眼神裏流露出一絲複雜,沒來得及細看,悶哼一聲,我只覺得心口又是一疼。

“你幹什麽?”攥着眉尖我猛地甩開謝永兒扣住我手腕的手。

“號脈。我跟師父學過。”他答地平平淡淡,一把用力抓過我的左手,認真地診斷起來。

對了,差點忘了,精通醫術的無風是他師父。

片刻,他松開我的手腕,躬身禀告:“老大,你是身體太過虛弱之故,本身,那個……那個……之後,身體沒有完全調節好,而後太過費神費氣,故而導致心口疼痛。老大,請保重身體。”

這倒說得有理,的确這段時間太過勉強了,流産後的傷心,連容成婚後的痛苦,之後身殘後的近乎絕望,哪一樣不費心費力?

盯了他一眼,只見他唇口微啓,顯然是還有話說,一擡手,氣息逐漸調整了過來,舒了口氣,示意他繼續。

孰料,他甫一開口的話,更讓我心驚。

“老大,難道你不想更多的了解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嗎?”也不等我開口,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我,轉頭竟是背過身,快速地說起來:“我不知道兩位護法與老大您之間的恩怨,不過他們這次的目标還不僅僅是你的夫君——連容。還包括您!”

“哦?”我來了興致。鼓勵他接着說。

“他們的目的除了希望通過傷害連相公來打擊您以外,還希望攪亂整個幫內分派長老的勢力布局。”

此言一出,我心驚肉跳。或許,這本身就不是一個簡單的陰謀,或許,我已經掉入了看不見的陷阱?

他繼續:“兩位護法只是策劃者之一,另外還有其人。他們的目标還在篡奪幫內的實權!”語畢,亮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夾雜着的眼色是關心?不敢相信,也不想深究。

“哦?就是這些?”輕聲低問。

“恕屬下能力有限,我所探知的就是這些。只是,我不懂,他們這麽做,即使殺了保定區域的黃覺長老,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小小地區的頭目,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謝永兒自言自語地摸摸鼻子,樣子感覺終于符合他的年紀些了。

略一沉思,随即了然。“你不懂,我懂。”緩緩站起身來,眺望遠處一片生機盎然的安靜的農田的綠色,心中卻是一片即将到來的打殺肆掠的漫漫砂石的塵灰的色調。

稍一停頓,開口說明,“我幫自開創至今已逾百餘年的歷史,一路風雨走來,才有今日的輝煌。原本我幫定的總部不在金陵,是從我師父這一代才該遷過來的。總部一直都在北方,你知道是哪裏嗎?”說到這兒,莞爾一笑。

沒想到他竟是望着我臉一紅,卻立即低下頭,悶聲道:“難道就是保定?”

搖搖頭,我冷冷一笑,“不,是京都,在保定的北邊。”

“京都?那和保定有什麽關系?我不懂。”謝永兒清亮的眼睛裏寫滿了好奇。

“錯了。京都和保定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從地理位置上說,京都背靠‘白雲山’,無退路可逃,保定卻是四通八達,臨海沿江,京都大部分的糧食物資都是從保定運輸過來的,是京都的唯一門戶。城池可攻可守,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越聽眼睛越圓,忽然打斷我的話大叫:“啊,你是說這些人要造反?”一時間,竟是用“你”直呼我。

“聰明的小孩!”我嘉許地朝他微微颔首。的确,跟聰明的人說話就是這點好處,不用多說,點到即止。

“什麽小孩,你也大不了我幾歲。”他小聲的咕哝幾句,随即又緊張起來,“啊,那,那我們應該怎麽辦?你,你豈不是很危險?”剛說完,清秀的臉漲了個通紅。

微微擡擡眼皮,淡淡一笑,“哼,怎麽辦?——無為。”

“什麽都不做?”他啞然失色。

“對。不但要什麽都不做,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還要表現得對那些人毫無防範,絲毫沒有惡意,必要時還需表現得适當的親切……”我的聲音越說越陰沉。

“蓄勢待發?”機靈的他睜大了的眼睛裏寫滿了疑惑。

“不,準确地說,是後發制人!”我挑眉看着他,可眼裏卻絲毫沒有他,“這二者有着本質區別。蓄勢,那就是已經有了全盤的準備,就等導火線點燃——直接發難了;而後發,卻是要等對方落子成局,要等着對方的錯手和漏洞,然後才應對決策布局、出擊,一招致命!”

他愣愣地聽着,臉上神色逐漸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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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步伐停下,才發覺卻是不聽使喚地來到了昔日的家門口。別了謝永兒,竟是獨自一人孑然游蕩,竟是最後依舊來到了這裏。

剛要敲門,卻聽見屋內一聲嬌喚,“相公,來,你看我畫的這只鴛鴦如何?”

“嗯,好極。只不過這眼裏的光彩稍欠了些。”千回百轉的聲音聽得我五內俱顫,胸口一陣酸楚又是一陣甜蜜。

明媚的午後,一手遮住刺眼的光線,一邊已經提起躍身至牆頭。迫不及待地張望,靠近門口不遠處擺放了桌椅,此刻那正閑坐在桌邊的青衫美男子不是連容是誰?

粘在他身旁的則是嬌滴滴的新婚嬌妻,若水,一張柔弱的嬌臉簡直就抵着他的鼻子,模樣似怨非怨,輕嗔薄怒地別有風情地嬌笑,酥酥軟軟的聲音慢悠悠道:“怎麽,不好麽,哪裏不好了?你說,你說嘛?”停頓一下,伸出纖纖修長的白皙食指輕輕地刮着連容的鼻子,“你說,你說呀,嗯……”

說到最後,簡直就是十足十的調情,嬌滴滴的嗓音低啞下來,立即誘惑無限。

心地“咯噔”一下,再定睛看,連容果然沒有辜負美人恩,眼皮似乎微微一顫,抓住若水的手指愛憐地輕咬了起來。

“哎喲,讨厭啦……放開我啦!”

“不放。”他的聲音還是那般好聽,如同曾經那般地令人心醉。

但,此刻,不是我的人醉;而是心——心碎。

心靈深處,在那最最深處,鑽的我近乎麻木,失去身體的知覺,思緒徘徊在腦中不停的痛苦地掙紮……

呵呵,男人喲……

卻原來都是些撒謊的高手。這邊還曾信誓旦旦地保證今生今世只會正兒八經地愛你一個人,只會對你一個天荒地老;可那邊呢,卻早已另結新歡,腳踩上另一條船了。

我真是傻,還相信什麽至死不渝,海枯石爛?

我真是笨,還為了這個薄幸郎,一度抛下了原本可以號令黑道的權力;

我真是個白癡,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此刻為何仍雙腳如磐石一般,站在牆頭動也不動?

心頭吶喊得已至極限,如果可以,我真想立刻跳下去,緊緊抓住他問個明白,問個清楚,“為什麽,為什麽你可以變心得這麽快?為什麽,為什麽你可以如今旁若無人地摟着別的女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難道你真的将我完全忘了嗎?”

心一陣陣生疼,可該死的我的呼吸均勻細膩地與自然萬物和諧起伏,沒有出現絲毫的紊亂。眼角幹涸地異常。

呵呵,原來,我就是這般他媽的矛盾的人。

怔怔的眼光終于讓連容察覺,他抱着若水的眼睛只是向我這邊一瞥,臉上卻是沒有表情,依舊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只是……

終于,我注意到了他的腳,雖然膝蓋以下他用了一塊薄被遮掩住,可卻無法遮擋那木質輪椅的輪廓。

老天!他……他……竟然真的殘廢了麽?

我震驚的目光顯然刺痛了如今異常敏感的連容,他明顯地察覺到了。臉色忽而慘白,目光卻是再也不觸及我,反而低頭細細地找尋若水嬌豔的紅唇,溫柔地親吻了起來。

終于,我再也無法看下去,無聲地翻落牆頭,頭腦嗡嗡地亂成一片,沒了主意。雖然一再刻意逃避,從心底一再寬慰自己,告訴自己說相公會沒事,一定會好起來,可是一旦真正面對現實,卻是無法讓自己直面地接受這種殘忍。

老天知道,我寧願讓自己的腿廢了,也不願他有事,可是,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風流倜傥的他如今卻是只能靠輪椅行走,我的心裏已經如此難過,那他呢?他的心裏的感覺一定是……我閉上眼睛都可以感覺得到,他,他心靈深處那種萬般無奈的痛苦……所以,所以,他才會那般冷冷地只看了我一眼,他,他一定是恨我的吧……

想到這裏,嘴角莫名升起一絲苦笑,“恨”?!這個字如今卻是連接起了連容和我,人生的起伏,真是跌宕又令人不安呀。

正在彷徨,如今“連府”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若水袅袅裹着小碎步走了出來,“喲,是小離姑娘!既然來了,怎麽不進來坐坐呀?”

心雖枯灰,可仍然下意識地探頭看向門裏,哦,那個寬厚的背影已經慢慢地轉着輪椅向內屋書房走去了,一陣疾風吹過,将他整齊的發絲吹得淩亂了些許,那個我心頭永遠無法磨滅的背影依舊倔強挺直,可怎麽看都透露出一絲凄涼。

“怎麽,小離姑娘今天來有什麽要緊的事嗎?”眼前的正牌連夫人一個上前擋住了我的視線,倨傲的占有欲顯而易見。

換作以前,我是絕對不能容忍她這般無禮的态度。現在,我也一樣可以讓她見血封喉,當場咽氣。可是,如今,我已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不再是那個夏冷月,更不是曾經的夏小離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玩意了?

殺了她,又能怎樣?連容的腿腳就能好起來了?我們倆就能還像以前那樣恩愛,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罷罷罷,何苦還要留在這個傷心地,何苦還要面對這個令人厭惡的嘴臉,真叫人惡心!

背轉正欲離開,身後的聲音卻忽然響起,清晰地吐露出又一個差點讓我崩潰的消息

——“我已經是相公的人了……”稍一羞澀頓歇,立即連貫着一口氣說下去,“我們非常恩愛,我很愛很愛他,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最迷人的男子,我不能離開他……”

“那他呢?愛你嗎?”驚覺着才發現自己這個異常在意的疑問已脫口而出。

“這個自然……”她那塗着丹寇的長指甲不經意劃過撒着粉紅印記的脖子,臉龐微酡,嬌媚低語:“他也是我見過的最最溫柔的男人呢……”兩人之間的私屬親密一覽無遺,悶着胸口,我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巴。

短暫的沉默後,若水媚眼如絲,兀自陷入回憶,嘴裏喃喃道:“就在我們的洞房花燭那夜,他,徹底地征服了我……他……”

當頭棒喝,迎頭一棒重擊,好久才緩過神來,以至于她後邊講的話我都沒有聽見。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她沒有說謊。

真相就是如此,只遵從于事實。

那麽,另一個人為什麽要欺騙我?

“我一整個晚上都在為你擔心,我仍是愛你的。”他堅定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響起,遙遠又鄰近。

騙子,騙子,你是從頭到尾的一個大騙子,為什麽,從一開始你就騙我呢?雙手不期然地抓住脖子,感覺突然簡直無法呼吸,不經意卻是摸到了連容曾經送給我的黑色水晶蝴蝶項鏈,那是我一直随身佩戴的,往事歷歷在目,卻怎料當下是如此地不堪回首?

或許,對于男人的好色,我應該有通透的了悟。可,若是你當時未曾對我刻意隐瞞,若是當時我就接受了事實,或許,此刻,我就不會受着悲憤、羞辱的雙重打擊。連容,你真的太過分了!撇開你特殊的朝廷密探的身份不談,撇開我不為人知的黑幫老大的秘密不說,撇開你我敵對勢不兩立的立場不算,單單就感情論,你怎麽對得起我?

相公呵,相公,我當真是愛慘了你!

連容呵,連容,你果真是辜負了我!

若單單從感情上說,就算搭上你的腿傷,就算是因為我害的你終身殘廢了,我也沒什麽對不住你的了。

因為,你就是一個感情上的騙子。

心裏咒罵了好幾遍,被背叛的感覺簇擁上心頭。眼眶感覺發熱,低頭揮一揮衣袖死命地揉着眼角,傷心無限,卻奈何身後之人依舊不肯放過我,在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之後,終于最後說出她的目的:“所以,請你一定不要再來打攪我們。”

沉默半晌,若水依舊在等我的答複,而我卻僵直了身體,任憑半晌真氣在全身亂竄激蕩,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回頭再度尋找那個身影的欲望,緊閉着嘴唇,看着地上因為幹涸而皲裂開的土地,一顆心,也仿佛跟着一點一點裂開,流露出一道道血跡斑斑的傷痕……面對着情敵的逼迫,我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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