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頹廢的麻痹

CHAP 43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人生幾何,對酒當歌……”

“借酒澆愁愁更愁……”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

夏日空曠的山峰頂上,孑然寂寥一人,喃喃自語獨坐在爬滿青苔的大石上,周身冰涼,頭腦發熱。閃爍的星空中只看得到一丁點兒月亮的朦胧,害羞的影子一直縮在雲層中不肯出來。

“哦,你還沒有出來嗎?我要念詩喽,快點出來呀,那個什麽的,對了,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嘿嘿,嘿嘿……成三人?三人?”說到這兒,略微咀嚼,不禁心頭一陣刺痛。擡手将酒瓶裏的烈酒灌入咽喉,火辣辣的感覺湧過來,順着口鼻擴散充斥到腦門,接着,卻立刻又似乎沒什麽感覺。

斜眼瞥了一下身旁亂七八糟的酒瓶,好奇怪,為什麽,這酒越喝反倒越清醒了?不行,明天,要去找那家店小二,這酒的味道不對,比起前兩天在另外西側那家的火燒的味道要淡了許多,這猴精的店小二,我看,他肯定是摻了水的,明天,就去找他算帳,對,這樣,明天,除了喝酒,我又多了一件可做的事。

“哈哈哈,哈哈哈……”迎着山谷,我一陣大笑。

原來,整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感覺是這麽棒。難怪現如今金陵周邊流竄着這麽許多游蕩的地痞無賴了。自己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沒有陰暗的勾心鬥角,沒有煩人的唧唧歪歪的三姑六婆,沒有那些你讨厭的一切一切在你眼前晃,這世界簡直就成了那個什麽,那個以前我在“尋古齋”看到過的一本外國書上說的那個“天堂”。

尋古齋……尋古齋……才念叨了一遍,混合着酒精的酸楚我打了個酒嗝,心裏一陣翻江倒海。

“讨厭!真讨厭!”立即甩甩頭,擦幹眼角泌出的熱淚,喃喃道,“這家店小二真讨厭,賣給我的酒也敢摻水,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

“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大笑,瘋瘋癫癫地拿起最後一個酒瓶,對着就往臉上澆,冰涼的液體混雜着眼淚傾刻在臉上狂奔四洩,直到瓶中的劣質燒酒流幹,不顧滿臉滿身的潮濕,猛地擲起酒瓶就往山下扔去,許久才聽到一聲破碎聲。

“砰啪!”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我震撼。宛若我那場肥皂泡般的美麗的愛情。仿佛也随着這幽幽來自谷底的一個聲響,完完全全地破碎了。

一切都那麽虛幻,卻又那麽真實。

一時間,我已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夢。

伸手摸摸脖子,感覺到了那條冰涼的黑水晶項鏈,才得出這一切并非夢境的結論。相公真的要把我放棄了,決定不再理會我了。我知道,那天在舊宅外目睹的一切已對此做出了說明。他的腿廢了,因為我,他一定不會原諒我了,不會。如今,他對我,怕是只剩下那與愛對立的某種感情了吧。

但感情的事并不是單方面的,另一方的我呢,我對他如今又是什麽的心意?

說不清,我搖頭,我只知道,如能把他完全忘記,現在我就不必坐在這兒借酒澆愁了。

“酒啊,酒啊,真是個好東西。”這是師父說過的話,只記得,他老人家喝醉了,會哼一首非常溫柔的曲調,不知怎麽的,明明是歡快的節奏,婉轉的音調,可每次在唱完之後他都會流淚。

那時,我還小。只以為是酒瓶裏的東西讓師父哭了,想去搶走他手中的瓶子。

可現在,我懂了,令人真正醉的,不是酒瓶裏的東西。

一段悲傷的戀情,一篇哀怨的故事,一個傷感的結局……所有這些,已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溶入酒水中,順着咽喉進入五髒六腑,在體內擴散。一絲絲無奈又透着輕微麻痹的微妙感覺悄悄滲進你的神經,讓經歷過情感創傷的它們得到虛僞的酒精治療,看似結痂愈合恢複到原初了。于是,你這種透着身體四肢輕微的無力感和倦怠感來襲,控制了你筋疲力竭的頭腦,征服了你所有不甘心又達不到願望的情緒,讓你在酒精制造的幻像中得到逃避的欣喜與退卻的滿足。

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缥缈的酒力作用下的海市蜃樓,然而,風吹雲散,原本的世界終究要回歸現實。

擡頭仰望天空,月亮也變成了四五個影子在眼前亂晃。腳下的步伐變得蹒跚,背靠着石頭長滿青苔的那面,刺溜一聲,我整個人滑倒摔落貼地。滿臉滿嘴的青草味道。

麻木的口腔失去知覺,可鼻子卻仍然靈敏,夏日獨有的泥土中各式蟲蛇的味道猛地令我一陣反胃,猛的覺得不對勁,張口哇地一聲吐起來。弄得一身狼狽。

歇了口氣,又是一陣惡心,遂跪坐起來,拼命地捶着胸口,直到吐出黃膽水,才感到舒暢。

一陣折騰,渾身失去了力氣。也不管周身的邋遢污垢,仰面躺倒在地。

頭疼欲裂,四肢正準備徹底放松,倒頭就睡的時候,身側忽然傳來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嘆息。

淡淡的青草味被一陣花香所代替。

“滾開!”閉着眼,軟軟地斜靠在石頭旁,我咬着牙含混道,十分不想開口多話。

“你……你何必……又……如此糟蹋自己?”來人不顧我一身污垢,走過來忽然攔腰把我抱起。

“滾開!”我叫得大聲,可經脈各處真氣卻是提不起分毫。果真是醉了。

“這賣酒的店小二或許沒摻水?”意識殘留在腦海的最後一個疑問浮現。

半個月來的酗酒傷神,心事重重,自暴自棄,終于使我心衰力竭,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反抗。

一片朦胧中,銀白色的月牙兒露出了雲端,撒下無數晶亮的光輝将我眼前的景象照亮,那片光中,我最後看到的是無風瘦削英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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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喝藥了。”丫環春梅将一碗冒着熱氣的藥碗遞到我眼前。

拿起碗,慢悠悠地吹了吹,努力克制住自己一巴掌把它摔倒在地的想法,貪婪地吮吸着這種獨特的味道,一點一滴地将藥喝了個幹淨。接過春梅遞來的絹絲帕子抹了抹嘴,她這才退下。

夏日刺眼的光芒穿透了四周。獨特的炎熱如實表現出金陵古城與衆不同的節氣。一年當中竟有九個月是夏天。此刻,穿着單薄紗裙的我,斜靠在涼亭內發呆。環顧視野,四周郁郁蔥蔥,花草樹木雖不算珍貴,但倒也修剪得十分精致整齊。

十一天了,自從來到這裏算起,我就一直被“圈養”在這個精致的莫名的院落內,好吃好住,高床暖枕,衣食無憂。沒有酒。

院落不大,除了主客房、書房、客廳、廚房以及兩間傭人卧房外,就無多餘。自打醒來,我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春梅,一個圓圓臉,愛笑的十四歲小丫頭。

傭人只有兩個,一個廚子于婆婆,一個幹雜務的李嫂,兩人基本都不在眼前頻繁出現。看起來屬于很普通的兩個人,普通到連我都看走眼。

來此的當天夜晚,我自覺真氣內力恢複得差不多,不作多想,反正不願在無風的地盤上長久停留。于是準備閃人離開。那天,我在黑暗中吹熄了燭火,過了不多久,待聽得倚睡在桌邊的春梅鼻吸均勻了,全身真氣一提,卻是空蕩蕩的沒有分毫。

十來年的努力修為,一時間竟是感覺不到分毫,那個心驚肉跳就別提了。當時沒有多想其他,想的是靠着靈活輕巧的身體,幾個婆子丫頭又怎能難倒我夏小離?

念罷,無聲地剛合上房門準備溜之大吉,卻是立刻被冒出來的一個聲音吓壞,

“姑娘想去哪兒?”廚子于婆婆的面目陰森森地盯住我,眼內精光四射。

老天,方才我竟是一點都沒注意她在門外的呼吸!這個認識讓我徹底地震驚。

“姑娘晚上還是不要出來的好,這個院子偏得很,聽說夜裏常有野獸出沒……”于婆婆話音未落,突聞黑暗中又一聲輕笑,“嘿,老婆子,你是說我嗎?”

身材高大的李嫂笑呵呵地不知從那個角落裏鑽了出來。

大熱天裏,我已經開始冒第二身冷汗了,老天,這不是錯覺,竟是事實。果真有我夏冷月無法探測到的高手。

“姑娘別怕,要真是有什麽野狼獾子的,李嫂幫你趕它們走!”說着,從身後拿出一個破舊不堪的竹子掃把,對着青磚地面就是那麽輕輕一拂,借着月光,分明地可以辨出那磚塊上深深的如同被利器刻劃過的深痕,好功力!雖仍不明敵友,可卻叫人無法不佩服!

我這邊剛在贊嘆,于婆婆卻仍是不擡眼皮,冷漠的面孔不留一點表情,仿佛沒看見李嫂的絕技。接着,又以她不帶熱度的聲音催促我,“晚了,姑娘該休息了。”說完,她躬身後退,正巧退到李嫂用掃把刻上印記的那塊磚頭上,與婆婆雙腳彎曲,同時用力,再接着兩腳分別朝左右方位一抹一踏,最最奇異的事發生了——方才的掃把深刻的印記竟是不見了!

一直咧着嘴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李嫂這才變了臉色,再看向于婆婆的時候,眼光變得敬畏。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塊磚頭,仿佛像是在看一塊石頭開花一般地稀奇。

的确夠奇怪,那塊磚頭平整的表面與別的沒有什麽區別,只是高度矮了許多,比周圍的磚頭要低下去那麽一小層。

當今武林,果然天外有天!

原本以為已攀至山巅的我,卻沒想到竟是浮雲遮目,如今才發覺了人外更有人!

她們二人的功力,估計可以和我師父他老人家相伯仲,若再加上這份若無其事與輕描淡寫,就算師父他在世,輸贏恐怕也是很難定論。

兩人目送我又退回到屋內,才轉身離開。

回到床上,我仍想着心驚。依據着功力、修為、造詣,推敲了整晚,幾乎排除了如今武林中各種門派的武功和高手,卻都是找不到這兩名婦人的相關信息。迷迷糊糊中,疲乏來襲,咀嚼着“世外高人”四個字,我才入睡。

從第三天起,我就開始發現自己的不對勁兒。全身酸軟無力,提不起一丁點兒的力道,嚴重到就連突然站起身都感到眩暈需人攙扶;此外,喝藥的時候,已經呈現出明顯的症狀:對這種莫名香味的藥竟是感覺到上瘾了一般,到了喝藥時分,如果喝不到的話,竟是抓心窩般的難受,整個人焦躁異常。

老天,終于叫我明白自己內力真氣盡失的原因了。好個無風,竟忘了他使毒本領的高強!可這個毒倒也奇怪,按理說,我有真氣護體,本該百毒不侵,卻為何會對這種毒藥沒有抵抗能力呢?還有,這種讓人喝了上瘾,不喝難受的湯藥究竟是什麽玩意呢?

一切未可知!

可怕的未知。

雖然不願,可我不得不承認自身對未知世界的恐懼。世故、冷靜、老道、謀略,這幾樣我兼而有之,因此,對于一些自己可以掌控并可以預料到的事件尚能做到游刃有餘。可人的能力畢竟有限,當我失去了操縱的漿舵,就好像迷失在大海上的一葉孤舟一般,失去了方向感,在迷茫的黑夜中漂浮,徘徊。恰恰宛若我此刻的心情。

沒法子,除了等待,還是等待。既然自己無法找到答案,那麽就讓你的敵人給你答案吧。

方喝完了藥,心頭那陣密密麻麻的□勁兒才消停。手上只有一絲拿着香扇的力氣,扇着扇着,暈暈乎乎地頭腦一熱,倒頭就睡。直到睜眼,卻發覺已經躺倒了卧房的床上。

朦胧中,一個瘦瘦的身影探上前,以為是春梅,我一把抓住,立刻驚覺。迷糊的狀态也清醒了一大半。濃烈的花香開始飄散。

“久違了,小月!”燭光中印入眼簾的是一張英俊的臉龐,再熟悉不過了。

看着他,我也笑了,因為,要等的答案終于來了。

“好久不見,我的左護法!”對着無風,我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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