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脆弱又堅強
CHAP 49
“好疼!”一道刺目的陽光灼熱了眼皮,我深呼吸着,疼痛更加劇了,不期然地摸到咽喉處,卻是摸到了裹得嚴密的紗布。
睜開眼,這房間,真是再熟悉不過了。青褐的房梁煙灰色的帷幔,微微泛黃的老藤條桌椅,以及那臨窗而立的兩大排書櫃和上邊那一目放眼過去滿架子的書。
不顧身體的疼痛,掙紮着下了床,緩緩走到書桌前,輕輕撫摸起案上的事物:右手邊精雕細琢的古硯臺,黑漆漆的用了一半的龍鳳墨塊;居中那一長排粗細長短不依的毛筆,夾雜着茉莉花香味的上好的尋古齋專屬的信鑒紙;最後,左邊擺放着一卷翻了很舊的《東坡全集》。
忽地執起此書,翻到了末頁那首《水調歌頭》,一只畫得醜的不能再醜的小烏龜赫然紙上。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唰唰地流下,往事忽然變得模糊。
……
“相公,別看了,快來瞧,今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好圓!”
“是啊,今天是十五,月圓自然不足為奇。”
“不要看啦,你這本《東坡全集》已經看了若幹若幹……若幹遍了,你怎麽一點都不膩呀?”
“古聖賢之人之詩詞當真百看不厭,每讀完一次都有不同的心得體會,得益良多……你看這最後一首《水調歌頭》,正是應了今夜的景,詞人的豁達胸襟和透徹的人生感悟真是令人神往……”
“就知道看、看、看!這書當真有這麽好?拿來!我瞧瞧。也沒什麽嘛,咦,這裏印錯了。”
“怎麽會?”
“拿筆來,我給改改……”
“在哪裏?不可能吧?這可是我們尋古齋出版的精品……”
調皮的我順手就在那隽秀的字跡上寥寥數筆,畫了這麽一個奇醜無比的烏龜,戲谑道,“少了這麽一個呆看詩集的愣頭烏龜應景……”
“哈哈……”畫完,将筆一扔,捧腹大笑。
“壞小離,看我怎麽收拾你……”說完,溫柔的懲罰過來侵襲。
……
回憶,怎麽如此甜蜜?
現實,卻又為何如此傷人?
頸間咽喉處的傷口終會愈合。
可人的心呢?心一旦受了傷?會怎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次連容傷的不僅僅是腿膝,還有一顆敏感的心,以及那曾經睥睨芸芸衆生的傲人自尊。
他帥氣美麗的曾經是一只受萬人追捧的翺翔在藍天白雲間的天鵝;
而如今,卻是落魄成一只僅能在泥濘中蹒跚舉步維艱的殘廢山雞!
按着胸口捂得熱乎乎的藥方信封,心再度搖墜,醫治他腿膝的藥是有了,可醫治他受傷內心的傷藥,我帶來了嗎?他……他……可願給我一個機會?
做了次深呼吸,心情稍稍平複。恰在這時,門應聲而開。
“你醒了?”若水精致描繪的臉蛋上閃過一絲明顯的厭惡。
“是你?”心頭壓抑下濃濃的失望。
“別以為裝可憐,相公就會收留你,我明白地告訴你,感覺死不了的話請你立即離開此地。”
傲然地藐視着我,她繼續說道,“我再重申一次,我是相公的明媒正娶,原配夫人。我們夫妻二人的正常生活不是什麽随便的人可以任意打擾的。”
明媒正娶?原配夫人?夫妻?随便的人?
一個個詞接踵着鋒利地刺進我體內,直到最後那個将我一下子擊倒。
随便的人?是在指我嗎?
真是可笑!絕妙得可笑!
更絕妙的還在後面。
“小離姑娘……”若水的口氣突然溫和,小步移到我身邊的椅子坐下,刻意一聲惋嘆,“唉……”,接着替我倒了杯熱茶,
“其實我們大家都是女人,将心比心,其實我也知道你還愛着相公連容,你們過去的那一段……一段事情,我也聽說了些。我比你虛長一歲,也算是你的姐姐。現在回過頭想想,主要還是做姐姐的我站在替妹妹你考慮的立場上去思考一些事情。其實……或許,我只是說或許,或許相公他根本就沒有愛過你!”
心頭猛地一震,再遭遇最大敵手時也沒有過的恐懼襲滿全身。每個毛孔,乃至每個細胞都在顫抖和無邊的惶恐不安中。
“哎,你別着急,聽我把這句關鍵的話說完再說我胡說。”若水像是會讀心術般地猜透我的心思。
“小離妹妹,你想想看……我們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找個好夫婿嗎?相夫教子,快樂幸福地一輩子嗎?連容……是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說到這兒,粉臉一紅,我看着,心卻跟着縮緊。
“他若是真正愛一個人,會長久都不給她名份嗎?這點,今時今刻的你考慮過嗎?”她說話的聲音溫和得不行,可我聽得卻是無比刺耳。
這話說在以往任何時刻我都不信,可偏偏現在,我彷徨了,沒有把握了。或許……或許……相公他真的……真的……沒有……愛過我?
不!不!不可能!
這絕對不是事實。
使勁兒地搖頭,卻不防滿臉的淚水随着灑落在四周,直到弄濕了手背才驚覺。
“傻妹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帶着勝利者的幸福,她終于滿足地退場。
可能嗎?有這種可能嗎?
卻原來事實一直都是這樣?
蒙上被子,無助的心情肆意宣洩,化成一汩汩傷心地委屈蔓延開來……
哭了不知多久卻是累極睡着了。
待到睜眼一看,窗外夜幕降臨,已是晚了,身邊床頭赫然坐着一人!
“相公!”驚喜地大叫。正要摟過去,這才發現不是。
“是我。丫頭。給你看傷來了。”孫老頭一邊嘆息一邊低聲道。
“哦。”漫不經心地應一聲算是回答。
他熟練地為我換紗布換藥,擔憂地皺起濃濃的眉頭,“丫頭,這次你可是在玩命,你知道嗎?這劍若是再往前一寸;這處理你傷口的醫者若是水平差了那麽一點點,你可就連認錯人的機會都沒有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是善意,可就是年紀大了,啰嗦。
“知道,知道。有什麽東西比性命還重要?你還敢說知道!”滿臉的責怪卻飽含關愛。
“為了某些東西,我丢了命也值得。”一邊說着,一邊伸手進懷,将那藥方信封取出,遞交到孫老頭的手裏,“給你。醫治相公腿傷的藥方。”
“啊?”孫老頭急急忙忙打開,認真地看了片刻,臉色微微緩和,卻又是立刻兇巴巴地虎起一張老臉,“你就是為了這個才拼命的?”
真是個啰嗦的老頭。“不然,你以為我吃飽了飯沒事幹,自己練習抹脖子玩?”
“死丫頭!”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信封,繼續給我裹紗布,卻是臨了将紗布猛地一緊。
“哎喲喲……”脖子間疼痛難耐,怒罵道:“臭老頭!”瞄準他的胡子捋住一小把用力一揪,大聲道:“快放手啦!不然我把你的胡子拽下來喲!”
“哎喲喲……”那邊他也疼得嗷嗷直叫,“好啦好啦,我數一二三,我們同時放手就是。”
“成交。”“不過,我來數。”“一、二……”
孫老頭疼得顯然吃不消,倒是先我松開了,卻不料我數到三,手裏仍然握住他的胡子。
“哎喲,丫頭,老頭我可從來沒得罪過你呀。你……你可是還有什麽事情要我幫忙?”老滑頭,算你腦子轉得快。
眼神一暗,我手勁漸漸縮小,對他道,“我要你答應我,按照藥方,治好連容的腿。”
“這是自然,這種古怪的麻痹神經筋腱的毒藥倒是少見,也怨我耽誤了連老板。醫治他,本就是我分內的事情,何談幫忙呢?”他一臉的不以為然,似乎言下之意怪我小題大做。
“不,我的意思是,醫治連容徹頭徹尾都是你醫治的。藥方也是你翻閱了古籍藥典千方百計找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燭光中看向這位老者,倒是放心下來:孫老頭,的确是個可以托付的人。
“什麽?丫頭,你瘋了?你是說,你是說……不要讓連容知道?你可是為了他差點連命都沒了呀!”他一臉的不置信。
“不錯。我就是不要他知道。”
“為什麽?這,這可是你們修好的一個多好的一個機會呀!嗯……對不起,我也聽說了一些連老板的事情……可是……可是,你為他付出這麽多,難道這樣就可以了麽?你就肯定這麽義無反顧地愛他?”他的臉色漸漸由驚訝轉為敬佩。眼眶潮濕。
“臭老頭,你懂什麽?”我皺眉撇嘴,“你話還真多哎。我哪裏是這麽偉大的人?不過,鑒于我和他目前的緊張關系,即使由我交給他解藥,他也未必肯信肯用。若是這般,我拼死的一番努力豈不是白費?反正只要他好了,康複了,我的目的就達成了,至于是誰将解藥給他,那不是重點。”
“我懂了。”孫老頭深深地看我一眼,卻是立刻又龇牙怪叫:“現在,你可以把我的胡子放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