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失望

“這種日子, 崔郎将做了什麽?”

“崔郎将的‘荒唐事’,還能有什麽?”

“怎麽聽方才的話,這‘荒唐事’還與太子有關?”

“我看侯夫人也不妥, 這樣的場合就不管不顧地鬧起來, 不識大體!”

“這話不對,瞧瞧今天什麽日子, 崔大郎自己都不心疼他阿父,難不成還要別人替他心疼?”

“唉,崔家這個郎君, 真是作孽喲!”

……

人群中隐隐約約的議論聲, 果然和月芙預想的一樣。等過了今日,這件事就會傳出崔家的大門,只要趙恒稍稍施力, 便能讓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

可是,月芙卻高興不起來。

趙懷憫已經先一步拂袖而去, 崔桐玉則冷着臉跟着侍女往那兩人争吵的方向快步行去, 大約是要去呵斥兩人。

其餘賓客、仆從, 則紛紛朝崔桐玉的方向張望。

只有趙恒還站在原地, 用一種帶着審視的目光看着月芙的方向。

月芙忽然有些擔心,是不是剛才她将侯夫人引去崔賀樟處的舉動确實被他看見了。

他會怎麽想呢?會不會覺得她是個心機深重,不懷好意的女子?

她潛意識裏就覺得一個女子不該有深沉的心思。

可是,再轉念一想,心思深沉又如何?

她做這一切,也都是被逼的,若不多為自己思慮, 今日被侯夫人當場捉住的, 就是她自己了。

她不曾告訴趙恒, 今日發生的一切,與她的父親和繼母也有脫不開的幹系。他若心存疑慮,大不了,下一次她再解釋。

想到這裏,她慢慢将方才的那一陣羞愧壓下去,重新擡起頭,毫不畏懼地直接迎上他的目光。

盡管她也不知還有沒有“下一次”,如果有,又會在什麽時候,但現在,她沒理由為自己做的一切感到羞愧。

唯一的一點愧疚,是她的确利用了趙恒純良正直的品性,而他,還很有可能是妹妹未來的夫君。

不知為何,她的心裏湧起一陣淡淡的惆悵。

趙恒大約也沒想到她會用這樣毫不避諱的目光迎上來,一時皺了皺眉,壓住心底怪異的感覺,移開視線,轉身走了出去。

庭中已有些亂了,崔家的仆從紛紛攔在長廊邊,不讓賓客們往西面去,看見崔賀樟等人。

發生這樣的變故,人人都覺好奇。可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崔家也着實惹不起,于是,衆人開始陸陸續續離席告辭。

一時間,庭中顯得有些亂。

沈士槐和秦夫人也趕緊跟着一起離開。

趁衆人都邊走邊悄聲議論,秦夫人也低聲道:“郎君,你看,今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崔郎将那裏——怎麽鬧了這麽一出?”

這話在不知情的旁人聽來,只道她也在想崔家怎會有這麽一出鬧劇。

沈士槐一路上始終低着頭背着手,眉頭緊鎖,聞言回:“我如何知道?也許是出了什麽變故!”

夫妻兩個嘀嘀咕咕,滿以為沒人聽得見。

月芙放慢腳步,靜靜地跟在後面,直到行到馬車邊,預備上馬的時候,才沖兩人幽幽道:“我好好的回來了,父親和母親,應當很失望吧?”

沈士槐和秦夫人的背影一僵,幾乎同時回過頭來,慌亂又懷疑地看着她。

“大娘,你在胡說什麽?”秦夫人心虛地說。

沈士槐的半邊臉頰肌肉跳動不已,瞪着女兒片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紅:“回就回了吧,阿芙,誰也不想……哎,總是我們對不住你。”

說完,先一步上了馬車。

秦夫人看她一眼,遲疑一瞬,道了聲“快些回吧”,便也跟着上了車。

月芙不與他們同車而行,此時還站在車邊,沒有立刻就走。

車裏傳來不太清晰的聲音。

“……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錯。”

“郎君,我也……”

月芙努力挺直脊背,高高地昂起頭,半點也不願低下。

她知道,他們是故意這麽說的。

對,是他們兩個的錯。

可聽到了,不代表就要原諒。

她也是個人,是個自私的人,做不到聖人那般以德報怨,沒法對父母如此絕情的行徑說出寬容原諒的話。

一直到回到家中,任沈士槐與秦夫人兩個如何小心又愧疚地看着她,她都沒再多同他們說一句話,直接回了綠雲軒。

桂娘和素秋一見到月芙,立刻迎上來,又見她臉色不大好,眼眶也有點紅,忙問:“娘子怎麽了?可是宴席上發生了什麽事?”

月芙先是點頭,又是搖頭,疲憊道:“總算最壞的事沒有發生。”

素秋捧着衣物過來替她換下,一摸到上面的濡濕,不禁“哎呀”一聲,忙給她多披了一件外袍:“都濕了,可被着涼。”

桂娘也坐到一邊摸摸她有點發熱的臉頰:“娘子可是飲多了酒?還是用點醒酒湯吧。”

說着,讓素秋出去吩咐一聲,再讓其他人都到外面候着。

“娘子臨去前,讓奴多留意白露軒的動靜。”

“如何了?”月芙揉揉發脹的額角,在榻上慢慢倚到隐囊上,阖着眼問。

“奴自己先去看了一回,是借着娘子的名義,給那邊送了點當歸湯去,請二娘好好養着。後來又讓素秋去看了一回,沒進去,只悄悄在外面聽聽動靜。奴去的時候,二娘的确還在床上躺着,看來沒什麽力氣。可素秋去的時候,卻聽見二娘正同兩個年紀小一些的侍女玩鬧呢,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病了的樣子。”

月芙聽着,慢慢睜開眼,嘆了一口氣。看來,之前的猜測應當不錯。

在她的夢境裏,直到月蓉和趙恒的婚事定下後,她才偶然從月蓉說漏嘴的一句話裏聽出端倪,得知她其實早已知道,父親和繼母要将她送進定遠侯府的打算。

只是,那時候,為時已晚,她已入苦海,再不得脫身。

再後來,趙恒遵守當年聖人許下的婚約,娶了月蓉。成婚前,月蓉曾幾次試圖說服趙恒,不要同太子和鹹宜公主起争執,還希望他從此能留在長安,當個富貴閑散的宗王。

他們兩個,完全是不一樣的人。

加之先前因月芙和崔家的事,趙恒已對沈家人失去信任,種種矛盾積聚,終于到成婚的當日,一下爆發。

他負氣而去,似乎直到忽然病逝,都再沒回來過。

而月蓉留在長安,也并沒有過上她期望的安逸富貴、高高在上的日子。因為太子和鹹宜公主與趙恒之間的矛盾,加沈家的過去,長安的貴族依舊不接納她。

他們彼此之間,除了有名無實的“夫妻”二字,再無交集,連面也見不到,卻着實互相牽累了整整兩年。月蓉甚至也恨了他兩年,屢次想和離,又怕和離後,在長安再沒有貴族郎君願娶她為正妻,才作罷。

如此結局,月芙感到一陣唏噓。

對妹妹的知情不告,她談不上多少恨意。比起父親和繼母的所作所為,月蓉做的,便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她一向知道月蓉有自己的小心思,遇事不論大小,總會下意識趨利避害,選擇對自己最好的那一條路。

月芙曾經羨慕過妹妹的這一點,後來心智漸趨成熟後,還因此為妹妹感到欣慰,知道妹妹将來定不會因太過天真單純而吃虧。

不過,沒想到,有一天,這樣的心思,會用到親姊姊的身上。

譬如今日,月蓉反常地裝病,躲避平日最喜歡的宴飲,一定也是因為多少察覺到父母的打算,想置身事外。

沒有強烈的恨意,強烈的失望卻是有的。甚至将她心裏原本的愧疚,也一下沖淡了許多。

……

入夜後,趙恒趕在宵禁之前回到府中。

過不久,他要親自去迎接蘇仁方歸京,因此,他趁着宴席後的時間,親自到蘇仁方在京中的舊宅看一看,請工匠們将年久失修的地方重新修葺一番。

直到進屋更衣,用過飯後,才開始仔細思考崔賀樟的事,到底要如何處置。

那只白玉鑲金手钏還藏在衣襟裏緊靠着胸口的地方,他伸手取出來,握在手心裏。

胸口的溫度早就玉捂熱,半點沒有金玉的冰涼。

暖黃的燭光照在白玉上,光澤柔潤,他低頭看着手心,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一下一下地拉扯他的心口。

那些零碎的,令他面紅耳赤的畫面,也再度不受控制地從眼前飄過。

到這時,他已沒法再欺騙自己,是崔賀樟那混賬的香的藥效還未過去。

分明是他腦中多了绮念,不該有的绮念。

他猛地收緊手,用力握住手钏,可又怕一不小心捏碎了,不過片刻,又松開,慌忙丢就一旁的置物盒中。

咚的一聲,像砸在心上。

他幹脆站起來,雙手背後,在屋裏慢慢地走,平靜下來後,才理清思緒。

沈月芙只求他在民間流傳崔賀樟的謠言時,推波助瀾。

這是舉手之勞,但,不能确保萬無一失。

誠然他對沈月芙今日的行徑心存疑慮,但崔賀樟的事,也的确刻不容緩,況且,他也是親口答應了要幫她解決的。

要徹底打消崔賀樟“替父續弦”的念頭,唯一的途徑,便是要在朝廷中施壓。

只是,這樣一來,勢必會将東宮也牽扯進來。

他一向很少幹涉這些事,尤其關系到東宮的時候,更會主動避嫌。

今日,卻有些難辦了。

沉吟許久後,他重新坐回書案邊,提筆給負責糾察百官之罪惡的禦史中丞邱思邝寫了一封信,将今日定遠侯府之事盡告之。

邱思邝進士出身,數十年前,曾與蘇仁方同在蘭州為官,一個管政務,一個理軍事。他為人耿直,不畏強權,深受聖人信賴,當了多年的禦史大夫。近幾年,他年事已高,才退到禦史中丞的職位上。

一旦知曉今日之事,他一定會參崔賀樟一本。

趙恒寫完後,沒有立刻讓人送出去,而是又鋪了張紙,仔仔細細謄抄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這才将兩封信裝好,交給楊松送出去。

一封自然是送到邱思邝的府上。

至于另一封,則送往東宮,交到太子手上。

作者有話說:

用了批量發紅包工具,但是失敗了,好像有三十個沒發出去,但我看不出是誰沒收到,要是昨天留言了但沒收到紅包的,今天記得吱一聲呀!或者在昨天分留言下面直接回複也行,我補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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