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從初識的回憶中清醒過來時,博雅跟在蜜蟲的身後,又一次的琢磨起晴明為什麽會知道他要來的問題來。

按理來說,這種事情發生的次數太多,博雅本來早就應該在晴明的口中得知答案的。可是每一回博雅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晴明都總是會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也許……博雅這麽認為——也許晴明确實已經把答案告訴自己了,只是自己太笨,所以沒聽懂吧。畢竟晴明從來都沒有騙過自己,而且,他有些時候不想告訴自己答案的話,都是非常直接的告訴自己的。

博雅其實來晴明的家已經很多次了,對于這裏的環境,他早已是了然于心。

事實上,即便不用密蟲特意的在前面帶路,博雅也不可能迷路。而且,他很清楚晴明查資料時喜歡呆在哪個房間,小憩時喜歡在哪個房間。可以說,晴明的一切都很奇異地被這個一向粗枝大葉的武士放在心裏,偏偏他卻又對這一切都仿佛一無所覺。

也許,身為武士,同時也是貴族,更是著名的笛手的源博雅還是有着令人意外的細心體貼的一面吧。

蜜蟲把博雅帶到了一個房間裏,木板地上放着榻榻木的席子,晴明在席子上盤腿而坐,兩眼盯着博雅看,微微的傾頭:“你來啦!”

晴明打着招呼,臉上的永遠都是似笑非笑。這本來應該是一種代表了嘲諷的表情,但在安倍晴明的臉上放在,卻意外的和諧,就仿佛他天生就該是這樣的表情。況且,即便是真的嘲諷,相信也不會有人會因此而生安倍晴明的氣吧。

因為安倍晴明真的是一個十分出色的男人。

他值得大家為他而傾倒。

“你知道我要來嘛。”博雅一邊說,一邊在同一張席子上坐下來,跟晴明靠得很近。

雖然心知肚明晴明一定又會用些什麽“你經過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之類莫名其妙的話來當做答案,但博雅還是忍不住想問。這就像是見面時的打招呼一樣,是一種習慣,很自然的習慣。

當然,要說是例行公事嘛……好像也是可以的。

“我派去買酒的人告訴我,你正向這邊走過來。”出乎意料之外的,晴明這一回用了另一個理由,還是一個不至于太過于匪夷所思的理由。

但博雅愣了一下,沒在意這些,只是抓到了一個他自認為是重點的重點:“酒?”

在博雅的印象裏,晴明的家裏幾乎從來都不缺酒。因為他是一個出色的男人,更是一個出色的陰陽師,請他出手相助的朝臣幾乎每天都能見到一個,而事情解決之後的謝禮也總是豐富地令人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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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酒,總會是這些豐厚的謝禮中的一部分。

晴明了解博雅的想法,這使得他很想翻一個白眼給博雅看。

但晴明最後還是忍住了,笑着解釋道:“我出門有一段明都總是了,太相信京城的酒了。對了,你是怎麽知道我已經回來的?”

晴明說了一個像是答案又不是答案的回答,然後又提出了一個問題,用于轉移話題,免得博雅又要問之前的酒到哪裏去了。

事實上,還有可能去哪裏呢?

當然是在晴明的肚子裏。

晴明喜歡喝酒,聽笛子的樂聲時他喜歡喝酒,賞花時他喜歡喝酒,雖然這其實應該算是上是一件很風雅的事情,可是,當在夜晚出門去捉鬼驅鬼的時候,在路上仍要就着美麗的月色喝酒,也實在有些太過頭了一點吧?!

還記得,博雅初次拜托晴明去捉鬼的時候,晴明就是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喝着酒的。那時候,博雅還不知道晴明喜歡喝酒到這種地步,只是心中覺得有點怪異,但當時卻并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了解到了,耿直的有點婆媽的博雅就忍不住開口勸晴明少喝幾口酒了。

而且,喝太多酒的話,會很傷身的。

也因此,晴明才不想讓博雅過于的糾結這個問題。

果然,腦子裏只有一根筋,所以每一次都只能想着一件事的博雅就這麽順利地被轉移了注意力:“有人告訴我,昨夜你房子的燈光亮了。”

“原來如此。”晴明對此滿意的點了點頭,随後,兩人又開展了另外的話題,早早地把酒給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這個把月你到底去哪兒了?”

“高野。”

“怎麽突然就跑去高野了?”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麽事情想不明白?”

“就是說,忽然想到了某件事吧,所以去找高野的和尚談了談。”

“什麽事?”

“這個嘛……”晴明撓了撓頭,望着博雅。兩人間的一問一答,卻讓彼此都很頭疼。

晴明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而博雅則無奈于一直要追問,晴明才會把事情告訴自己。所以,只要自己一時沒察覺,遺漏掉了一些的話,那很多事情就永遠也別想知道了。因此,每次兩人的對話總會讓人覺得博雅過于的刨根問底了。

可即使如此,博雅還是忍不住想問,想知道。

也可以說,博雅雖然還沒察覺到自己那藏于深處,隐秘的心思,但直覺已經讓他開展了行動。

“是什麽事呢?”博雅繼續棄而不舍地追問。

“你是一個好人,不過對這方面的事可能沒什麽興趣吧。”

“你得先說是什麽事呀。”

“咒。”晴明如了博雅的願,說道:“就是去談了一些有關于咒的事情。”看到博雅的嘴巴一張,又要提問,晴明十分無奈,又十分頭疼,放棄了無謂的掙紮,“比如,到底何謂‘咒’之類的問題。”

晴明認為這個答案應該已經夠詳盡了,但博雅顯然還覺得不太滿意。“咒難道不就是咒嗎?”

即使博雅無意去學習陰陽術,但是只要有關于晴明的事情,不管是什麽,他都非常感興趣。同時,博雅也會将晴明的話記在心上。

“咒就是咒,只是關于咒究竟是什麽,我突然想到了一種答案。”

“你想到了什麽?”博雅追問。

“這個嘛……比如,所謂咒,可能就是名。”

“什麽名?”

“哎,別逗了。博雅,一起喝上一杯重逢的酒好啦。”晴明微笑着說。雖然并沒有因為博雅的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而感到不耐煩,但由于知道博雅的性格的關系,晴明有點不想在這個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問題上糾纏。

“雖然不是為酒而來,可酒我卻是來者不拒。”

“好,上酒!”晴明拍拍手掌。

廊下随即傳來裙裾窸窣之聲,蜜蟲手托食案出現了,食案上是裝酒的細口瓶和杯子。

她先将食案放在博雅面前,退下,又送來一個食案,擺在晴明面前。

然後,蜜蟲往博雅的杯子裏斟滿酒,接着,又給晴明的杯子斟滿酒。

“奇怪,你既然會使用式神,為什麽家裏永遠只有蜜蟲一個?忙得過來嗎?”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使用其他的式神?也許他們現在只是并不在這裏而已。”晴明邊答話邊向碟子裏的烤魚伸出筷子。

“是香魚嗎?”“早上有人來賣的時候買的。是鴨川河的香魚。”是長得很好、個頭頗大的香魚。

用筷子夾取鼓起的魚身時,扯開的魚身中間升騰起一股熱氣。

側面的門打開着,看得見院子。

女子退出。

仿佛專等此刻似的,博雅想要重拾舊話題。可是還沒等他張嘴,已經對博雅的品性了然于心的晴明望向了敞開的拉門外的庭院。“又下雨了。”

庭院在黃昏的雨中靜悄悄的,只有雨滴落在草葉和樹葉上的聲音。

庭院已是一片深秋景色。

“哎.晴明……”博雅幽幽地說。

“什麽事?”“像這樣子,從這裏眺望你的庭院,最近給我一種感覺:就這樣子其實也不錯吧……這裏與其說是荒廢了,不如說給人一種與衆不同的感覺。”博雅望着庭院說道。

一個雜草随意生長的院子。一切都未加收拾,任其自生自滅。就仿佛把別處的荒山野地照原樣切一塊,随意地擱在這個庭院裏而已。

“不可思議啊。”博雅嘆息般說道。

“什麽事不可思議?”

“看上去,不管春、夏、秋,這裏都只是被雜草覆蓋的院子,沒有什麽不同,但其實每個季節都不一樣。在不同的季節,各有惹人注目和不惹人注目的花草。就說胡枝子吧.已經落了花,一下子找不着到底長在哪裏了,可是原先不知躲藏在哪裏的桔梗、龍膽,就跑出來見人了……”

“嗯。”

“所以,我說它與衆不同。但是,雖說它與衆不同,卻又讓人覺得這個院子實質上是一成不變的。所以……”

“所以就不可思議?”

“對。”博雅直爽地點點頭,又說:“似同而實異,似異而實同。而且,我還覺得,并沒有哪邊是哪邊非的問題,兩者都是這個世界的面目,是天生就這樣子的。”“了不起呀,博雅。”

“了不起?”

“你剛才說的,正是咒的根本道理呢。”“又是咒啊?”“沒錯。”

“真好。”博雅說:“感覺總算是能夠跟你有了共同的話題。”

晴明少有地閉口不言,看着博雅。

博雅放下喝幹的酒杯。

突然,他覺察到晴明的視線。博雅一旦與他的視線相遇.立即便将目光又轉向庭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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