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喻嬈愣了很久。
路邊的積水被路燈照得閃光,喻嬈擡眼看向了天空,朦朦胧胧的烏雲已經散去許多,像是被雨洗刷過的黑幕,一擡頭看不到任何星星點點。
喻嬈抱着雙臂蹲下,她冷得在原地哆嗦,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可她篤定自己不會就這麽被丢下的。
哪怕紀斯衍讨厭她。
喻嬈一直沒有離開原位,聽見有風吹動樹枝的聲音,隐隐有貓咪的叫聲。她之前在香港喜歡和隔壁奶奶家的貓咪玩,是只橘貓,抱起來軟乎乎的。
像是來了興趣,喻嬈也不打算再只專注于等紀斯衍回來接她,尋着貓咪的叫聲往前走。
果然不出所料,喻嬈在灌木叢裏看到了一只幼貓,她如今還在別墅區,也不知這是誰家的偷跑出來。
沈慧如教導喻嬈,絕不可以在路邊撿流浪的小動物,哪怕像這種一眼就能看出來十分貴氣的家養貓也不可以。
喻嬈蹲下來,只敢用手指輕輕摩挲着貓咪的腦袋,盡量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她玩的盡興,開始和貓咪講話:“你家在哪裏呀?怎麽一個人,不對,一只貓跑出來了呀?”
“我是被一個壞哥哥帶出來的,這麽久也不回來接我,你要記着千萬不能跟着壞貓出來知道嘛?貓心險惡啊!”
喻嬈噘着嘴,想起自己沒腦子地跟着紀斯衍出來,這要是被沈慧如知道,還不知道怎麽罰她呢。
沈慧如是香港的世家大小姐,從小受得禮儀和教育都是一等一的,誰知道到了她這輩,竟頑劣到半夜和人跑出來。
還被丢在路邊。
喻嬈越發覺得自己活該,她就不應該受了那個男人的騙,覺得他長得好看,就是個好人。
她搖了搖頭,被風吹的清醒。
雖然只有十二歲,但她太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在外人看來地位尊貴,可誰不在背地裏諷刺他們母女是靠着參天大樹爬上來的藤,一輩子都要依附着男人。
喻嬈如今就像這貓,被圈養在有錢人的籠子裏,他們的寵愛便是她可以擁有現在這一切的底氣。而她要做的就是乖巧聽話,做好這紀家的大小姐。
喻嬈陪貓玩了很久,終于貓咪也受不了這深夜的冷,抖了抖身體跳着跑走了。她嘆了嘆氣,沮喪道:“小貓,連你也要丢下我了,爸爸走了,那個壞哥哥也是。”
“我可沒說我是好人。”
聲音是從喻嬈的身後傳來的,這玩笑的語氣,倒像是在教她許多人生道理。
猜到來人,她打算沒回頭看。
紀斯衍走來,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喻嬈的身上,盡管如此,語氣也沒變得多溫和:“以後還敢不敢和陌生人出來?”
他原想直接丢下喻嬈不管,這裏距離紀家也不遠,只要發現她不見了,随便派幾個人出來也能找得到。
只是他剛到宋之洲那便覺得不安,他怎麽可以把喻嬈丢在外面,萬一紀家的人沒找過來,受罪的也是孩子。
何況他也不該把所有的怨氣撒在喻嬈身上,那是紀長青的和他的矛盾,和孩子無關。
看她不理人,紀斯衍過去提了提褲腿蹲在她旁邊,也瞧着她看的地面:“在看什麽?”
喻嬈的手指扣了扣地板上的泥點,指縫裏被鑽了許多泥,她的聲音軟軟的沒什麽攻擊性,可這話并沒有退讓的意思。
“我在想哥哥會不會從地縫裏鑽出來。”喻嬈故意長嘆一聲,“畢竟亂丢孩子的哥哥,是壞哥哥。”
紀斯衍饒有興趣地看了喻嬈一眼,明明就是個小破孩,一句話就能噎死人。他幫她把衣服穿好,将她的胳膊塞到衣袖裏,耐心道:“還想吃面嗎?”
聽到吃面,喻嬈才猛地擡起頭,眼睛眨了好幾下,抱着比自己胳膊還長的衣袖很用力地點頭。
紀斯衍笑了聲,站起身來,帶着喻嬈一直往前走。
喻嬈蹲的太久,腳有些麻,走了兩步就不想走了,抱怨了幾句:“車呢?”
她同他講話,開口必然是以“哥哥”開頭,這次居然直接問他,想來也是生氣的征兆了。
紀斯衍看她的表情又輕笑:“在前邊。”
“怎麽沒開過來?”
紀斯衍挑眉,沒再看喻嬈,正視着前方的路,态度變了不少:“審犯人呢,吃不吃面了?多話。”
一想到要吃面,喻嬈很識相的閉了嘴。可她還是不想動腳,這麻掉的腿,走一步都艱難。
她扯了扯紀斯衍的褲邊,可憐道:“哥哥,腳麻了,走不動了。”
紀斯衍說:“跺兩腳就好了。”
喻嬈:“?”
她還是頭一次知道這方法。
“不會?”紀斯衍歪頭看她,“啧”了一聲,“笨死了。”
喻嬈被他這樣一看,愣在原地,更不懂他的意思了。
紀斯衍手插着腰,跺了跺腳給她做示範:“看到沒?就這樣,跺——就好了。”
喻嬈學着他的動作,輕輕跺了跺麻掉的那只腳,從腳尖傳至整條腿的酥麻感差點讓她當場去世。
“啊——”喻嬈不敢再動,她委屈地看着紀斯衍,“哥哥……你背我吧。”
紀斯衍蹙眉:“什麽毛病?”
“我真的走不動了。”
紀斯衍提醒她:“跺腳。”
喻嬈搖了搖頭:“太麻了。”像是擔心被紀斯衍再次丢下,她扯了扯他的袖口暗示,“我很輕的,很好背。”
紀斯衍感覺自己是被這個小祖宗給纏上了,開始後悔方才為什麽要帶她出來,真應該給她丢出去。
他并了并手指,在喻嬈額頭上輕輕打了下,毫不留情道:“要麽自己待着,要麽跟上來。”
說完,他擡腳頭也不回地走了。
喻嬈聊賣慘不成,只能拐着腿跟上去,她咬了咬唇,氣不過地打了紀斯衍的外套一下。
上了車,喻嬈感受到來自車內還殘餘的暖意,她舒舒服服地躺在副駕駛上,差一點就忘記系安全帶了。
紀斯衍看着她的小動作,笑了聲,覺得好生有趣。他發動引擎,随手找了個風格還算輕快的小衆曲子。
一旁的喻嬈閑來無事,聽了幾遍就開始哼,悠閑自在。
紀斯衍不知又生了什麽壞心思,他笑問:“怎麽敢跟我出來的?”
喻嬈轉頭看着他,一臉的疑惑:“哥哥不是說帶我出來吃車仔面嗎?”
“我問你的是,”紀斯衍有些無語,“你真不怕我是壞人?”
喻嬈搖了搖頭,眼神無辜又真誠:“媽咪說,看人不能從耳朵看,要從眼睛看。”
她盯着紀斯衍,盡力去看他。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是好人。”
紀斯衍失笑,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個好人,哪怕是和他相熟的朋友,也都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并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只是年紀略漲,誰又真的願意永遠被人說是惡人,誰不想披着羊皮,做壞事呢?
紀斯衍的手突然松了方向盤,他抓着喻嬈的手便放了上去,看着她被他弄的驚慌失措,越發的覺得有趣了。
抓着方向盤的喻嬈這才真的慌了神,她看向前方的路,幸好是直行道,也沒什麽車。她知道,紀斯衍在故意整她。
“現在再回答一遍哥哥的問題。”紀斯衍說,“我是好人?”
喻嬈要被他氣死了,本來就是騙人的話啊,他看出來也就算了,怎麽還要用這樣的方式再問一遍。
喻嬈固執道:“是好人。”
“嗯?”紀斯衍的眼神往下遞,意思已經很明了,“确定嗎?”
喻嬈一看到他要踩油門,吓得立刻改了口:“是、是好看的人。”
聽了這回答,紀斯衍登時笑了,他倒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不過這話也像個像個小孩說的,畢竟她這個年紀又能從眼睛裏看出什麽來,她連她的紀叔叔都看不清。
紀斯衍對喻嬈的了解不深,只是在這之前他有聽幾個朋友提過沈慧如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不圖財,更不圖權貴。
她們是在香港待不下去了,才來的平城避風頭,而紀長青恰好在這時接納了她們。
這背後的原因他始終沒能查清楚,大概是被有心人壓了下來,不想被衆人皆知。
紀斯衍再次握住方向盤,讓喻嬈坐了回去,看她被吓得不輕。
“這是今晚的第二個教訓,明白了嗎?”紀斯衍的語氣也不似剛剛那樣有調侃的意味,沉靜了許多,“你不該跟着我出來。”
喻嬈的聲音還略微發顫,但她沒那麽怕,像是在賭氣:“已經出來了。”
事已至此,便沒有回頭路了。
紀斯衍說:“你倒是豁得出去。”
不過人活一世,拼的就是誰比誰豁得出去,喻嬈也沒做錯,只是她這個年紀是實在不該明白這些。
他繼續道說,“還有,就這一次。”
喻嬈擡眸,不懂他的意思:“哥哥你真的很奇怪,我只是想吃車仔面而已。”
“沒人告訴你我是個壞人嗎?你不該跟我出來的,我恨你的紀叔叔,也同樣會反感你媽。”紀斯衍看了她一眼,“還有你。”
喻嬈湊近了點,眨了眨自己的眼睛:“我很可愛,哥哥你不會的。”她總手指戳了戳唇邊,“你看,我有手動的酒窩。”
她感覺到紀斯衍不信她,從口袋裏拿出來臨走前順着的小夜燈,放在紀斯衍的面前。
紀斯衍沒理會,喻嬈也不肯放棄,她坐在車裏也無聊,東看看西看看。許是為了找話題,喻嬈把自己腳腕上沈慧如編的腳鏈拿下來,遞到他的面前。
“媽咪說做人要懂得感恩。”喻嬈得意道,“你請我吃面,這是我給你的回禮。”
車子猛地被停在路邊,紀斯衍的眼神很快遞了過來,他看着腳鏈晃神。
腳鏈是用紅繩編織的,看做工倒是挺複雜的,上面只有一小塊白玉做的小裝飾。
這和喻嬈今天晚宴上的打扮相差甚遠。
不知怎麽,紀斯衍感覺身體似乎不受控制了,他的手還放在方向盤上未動,視線卻一直停留在喻嬈遞來的腳鏈上。
似乎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他沉沉地笑:“小鬼,你知道送男生腳鏈是什麽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