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喻嬈不敢看紀斯衍,餘光隐約可以瞥到他清隽的面容,雙眸裏閃着些細碎的光,一眼看不透徹。
女人有些呆,等來的只有紀斯衍不達眼底的笑,她看出這并不是她應該存在的現場,選擇默默離開。
紀斯衍并沒有對她的這番話有任何反應,權當是小孩子的瞎話,或是故意氣那女人罷了。
他拿了根煙出來,擡手示意讓人拿來煙灰缸,點了煙,送進嘴裏。
發現他沒有一絲想理她的意思,喻嬈坐不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麽,只是想這麽做,便做了。
喻嬈側了身,伸手拿走了紀斯衍手上的煙。
紀斯衍以為她要抽,當即攔了她的動作,握住她的手腕。從她手裏拿來煙,他也沒了要抽的心情了,掐了煙,丢進煙灰缸裏。
“阿衍,你幹嘛呢?”那邊開始有人喊,“還打不打?”
紀斯衍瞥一眼喻嬈,把疊着腿放下來,起身準備過去,還沒走兩步,便被喻嬈擋在面前。
她沒有說話。
紀斯衍姿态随意:“到底什麽事?”
喻嬈依舊不說話,只是眼裏多了些委屈:“我的好朋友說,這附近有一位拉小提琴很厲害的人,你可以幫我找找嘛?”
他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小鬼,上一次見面還針鋒相對,這又開始扮豬吃老虎。
正當紀斯衍準備再問,喻嬈身後來了人,他認得那是紀家的司機。
“少爺,我來接小姐回家。”
司機恭恭敬敬,只是上樓來時看到紀斯衍的表情變得惶恐,像是怕他把喻嬈吃了,他不好交代一樣。
紀斯衍瞬間沉了臉,用下巴指了指喻嬈,語氣平靜:“人不是在這?以後看準點,別沒事讓你們家這位尊貴的大小姐過來煩我。”
喻嬈一愣,本該慌亂的心頓時瘋狂往下墜,緊張或是愉悅,這樣的感覺她還是頭一次有。
還在發呆,司機便帶走了喻嬈,她坐在車裏看窗外的樹影,腦海裏重複着初見紀斯衍的夜晚。
到家時,沈慧如已經在門外等着她了,客廳的桌上做了她喜歡吃的粵菜,看樣子紀長青今晚不回來。
紀長青若是在,必然不會這一整桌都随了她一個人的口味,并非是紀長青不許,而是沈慧如不讓。
喻嬈不懂,為什麽來了平城沈慧如要她收了鋒芒,循規蹈矩地生活,讓她喜怒不形于色。
吃過飯後,沈慧如接到了來自那位甜品店老板的電話,說是答應喻嬈做她的老師。
沈慧如看了喻嬈一眼:“小提琴?”得到了喻嬈的同意後,她才繼續道,“那麻煩老師您了。”
挂了電話,沈慧如問:“你想學小提琴?怎麽不和媽咪說?”
喻嬈低頭喝湯,不敢看她:“沒來得及。”
“那位老師跟媽咪說他腿腳不方便,得你過去他那裏學,距離你跳舞的地方不遠,只是寶貝你又要跳舞又要學小提琴。”沈慧如摸了摸喻嬈的頭,“真的不累嗎?”
喻嬈搖了搖頭:“不累的媽咪,我要學好多好多東西呢。”
“我們嬈嬈怎麽這麽乖,別人家的孩子都是想辦法出去,只有嬈嬈想着學習。”
喻嬈聽沈慧如說着,更是心虛得不行了,只能大口喝湯,盡量讓自己閉嘴。
沈慧如笑,喻嬈和她的亡夫性格很像,很要強,卻事事都能做到極致,是怎麽都能發光的存在。
看着沈慧如對自己的欣慰,喻嬈連和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鬼知道她當時怎麽跟紀斯衍說了那話,還真讓他給辦成了。
每天練舞已經夠累了,現在還多了一項,想想都覺得累。
她的命好苦。
她要恨死紀斯衍了。
……
臺球廳。
紀斯衍跟他們玩的累了,去陽臺點了根煙,他往下看,不遠處舞蹈的牌子還亮着,不由得便想起喻嬈來。
潑墨般的天印了幾顆星,紀斯衍擡頭看着,聽見身後有了些腳步聲,他以為是宋之洲,便回頭瞧。
是宋喜,宋之洲孿生妹妹。
眉眼和宋之洲相似,小時候他們總會開玩笑說,宋喜是宋之洲男扮女裝出來的。
宋喜也給自己點了根煙,背靠在護欄上,側眸看向紀斯衍,聲音輕輕的:“你跟那個孩子看起來相處的不錯。”
“……”
紀斯衍只是笑了聲,沒說話,也沒看她。
宋喜以為他是在笑她說的不對,轉而又自顧自的說:“不過阿衍你還是得小心一點,他們家在香港就是黑白通吃,那種家庭出來的能是什麽好東西?說不定想着法子害你呢。”
紀斯衍的眼神在這時遞了過來:“你倒是考慮的周全。”
宋喜說:“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能幫到你就好,我還是怕那母女把紀叔叔騙得團團轉,不然整個紀家……”
“就不是我的了?”紀斯衍笑了聲,“你也是真替我操心。”
宋喜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平時他們幾個什麽話都說,玩笑也是頂天的大,這次紀斯衍的反應似乎不太一樣。
看似無所謂,其實每一句話都像是在諷刺她,可她卻不懂為何諷刺。
宋喜問:“你這是生氣了?”
他冷淡回應:“沒。”
“不過你放心阿衍,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和我哥都是站在你這邊的。”宋喜說道,“你小時候紀叔叔也不怎麽關心你,才讓你變成現在這樣,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和紀叔叔一樣看你的。”
紀斯衍似笑非笑,玩笑道:“殺人放火呢?”
宋喜沒當他是在開玩笑,斂了笑意,認真道:“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想,但我會一直陪着你。”
“我憑什麽要殺人?”
她又憑什麽覺得他會這麽做。
紀斯衍沒再搭理宋喜,他把煙頭掐掉,随手丢進旁邊的垃圾桶內,打算裏再拿一根出來。
他在裏面摸到了什麽東西,拿出來看才發現是腳鏈,是那天晚上喻嬈留下來的。
這件西裝上次之後他便讓人拿去幹洗,腳鏈便也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
紀斯衍放下了手中的煙,轉而去欣賞起腳鏈來。
上面挂了個玉鎖,手工粗糙,就連打的結也是七歪八扭的,應該是沈慧如親手給喻嬈編的。
紀斯衍垂眸看了好久,那晚喻嬈說他是好人,還是頭一次有人這麽說他。可她同樣也在算計着他,還說她是瘋子呢。
想想便覺得有趣,他竟猜不到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的心思。
“這是手鏈?”宋喜的視線落在腳鏈上,“看着不大像呢。”
“腳鏈。”
紀斯衍把腳鏈收了回去,旁邊的宋喜欲言又止,還有什麽話想說,他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這晚紀斯衍沒有回紀家,去了文音生前住過一段時間的公寓,在平城最偏遠的一個村莊附近。
過去一趟,到地方就已經接近零點了。
當初紀長青把文音關在這裏,或許就是看中了它偏遠,媒體和紀斯衍都沒法找到。
紀斯衍也是在文音臨死前一天才找到這裏,親眼目睹了她自殺在他眼前,他對紀長青埋怨的根也在此時種下。
他下了車,天突然刮起了風,吹的院中的玫瑰花叢沙沙作響。
紀斯衍推開門,走過院子裏的石子小路進去,看着空無一人房子,連開燈都覺得無趣得很。
當年文音在這裏待了大約兩年的光景,也是一個人,連一個照顧她的人都沒有。
紀長青不曾看望過她,也不許旁人來,說是治病,不如囚禁來的直接。
紀斯衍本想喝點酒,又想起來明天還有事便作罷,獨自靠在床邊再次點了根煙。
他煙瘾并不大,只是閑來無事總得有個消遣,他的性子不算孤僻,朋友大多都是酒肉朋友,能說心裏話寥寥無幾。
能陪伴他的也就只能是煙草了。
窗戶開了個縫隙,外面吹來一陣涼風,紀斯衍被吹的打了個冷顫,身後卻傳來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客廳沒開燈,紀斯衍回了頭,看着身影有些恍惚,忽地想起來那晚,他也是這般心境,喻嬈沒有征兆的闖了進來。
想起她紅過頭的臉頰,耳垂那顆小小的痣,還有她那蹩腳的普通話,她的窘迫。
亦或是原本怯怯又天真的喻嬈,因為他言語對沈慧如不敬,對他的張牙舞爪。
院子裏的風似乎吹的更猛烈了,吹倒了什麽東西,聲音打斷了紀斯衍的思緒,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他不敢再想了。
紀斯衍定了定神,門廊下并沒有出現任何人的身影,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風還在繼續。
喻嬈為自己情急下的謊言付出了代價,她每天清晨起床要練習雙語,午飯過後要去學習小提琴,結束後還要去舞室練舞,完了繼續去學習小提琴。
而她只能用一句熱愛藝術而輕描淡寫搪塞過,沒人知道她有多後悔,用謊言去圓另一個謊言,然後自食其果。
喻嬈發現紀斯衍經常來這條街,這是一條老街區,如今保留了一部分上世紀的建築,和他這個人可不太相匹配。
她偶爾出來和時曉曉去甜品店或是路邊透透氣,都能看到紀斯衍的車在,只是人不在。
自上次時曉曉說她喜歡紀斯衍後,她更不敢在時曉曉面前多說一句關于紀斯衍的話,一個眼神都沒有。
她才不可能喜歡他。
要真的剖析其中原因,最多是好奇。
對,只是好奇罷了。
喻嬈不打算再想,她去更衣室找衣服換,從裏面找到自己的舞裙換上。這舞裙是紀長青找人特別定制的,毫不誇張地說喻嬈渾身上下,小到一個點綴,都價值不菲。
整個教室唯一不統一的只有作為主舞的時曉曉,還有向來特殊的喻嬈。
時曉曉神經大條,沒什麽心機,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很開心她和喻嬈可以一起穿不一樣的裙子。
甚至從不覺得喻嬈愛臭嘚瑟的性子很招人煩,反而喜歡她的真實,從不掩飾自己。
許是因為喻嬈學了跳舞,萬淑霞也求沈慧如讓董子怡也可以去,還要求她們能在一個教室。
沈慧如了解自己的女兒,要喻嬈和董子怡互相照顧,她們并不相熟,哪怕在一個教室也沒說過幾句話。
且連時曉曉都能感受到董子怡不喜歡喻嬈,動不動翻個白眼,或是在其他同學誇贊喻嬈的舞裙時,都不會過多摻和進來。
董子怡的學習能力強,很快便能跟上老師的進度,頭幾次被老師表揚之後很快便看向喻嬈,得意的神色弄得喻嬈一頭霧水。
時曉曉用肩膀碰了碰喻嬈:“你是不是得罪過她呀?”
“沒有吧。”喻嬈托着腮,随意說,“反正她和她媽媽都挺奇怪的,喜歡說人壞話。”
就像之前說紀斯衍那樣,明明自己對萬淑霞的态度很惡劣,她也要各種讨好。不過是看中了紀長青的心思罷了。
一堂課下來,喻嬈也累的不行,因為她的舞蹈功底比其他同學好,老師讓她獨自做個示範,要她們能好好看看。
喻嬈最喜歡這種環節,被人萬衆矚目,在舞臺上大放異彩,成為焦點。
她自信站起來,随着音樂響起,她緩緩閉上眼,擡腳跳起來,在原地旋轉。她看着鏡子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不禁地彎起了唇。
結束後,喻嬈面對着所有人鞠躬,起身時正好撞上董子怡的目光,咬牙切齒地仿佛要吃了她。
喻嬈別過臉,就不肯給她一個眼神,開始和時曉曉眼神交流,像是故意給董子怡臉色瞧。
她走過去時沒注意腳下,經時曉曉才看了下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她踩到了一個水杯,她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當即摔倒了地板上。
在這一瞬間,喻嬈想了很多,她躺在地板上,腳腕傳來的疼痛感不是假的。她忍着眼淚坐起來,許多人都圍在了她的身邊。
喻嬈慢慢緩過神,想起了在這附近的紀斯衍,或許這樣不算壞事,會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至少,她想見他了。
▍作者有話說:
每日一問:今天嬈嬈長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