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方法倒是挺管用,不一會兒元荔便沉沉睡去。
巳時剛過,天光澆鑄山間,整個山寨被籠罩了一層霧霭。
元荔是被渴醒的。
已經第二日了,沒有食物吃倒還能堅持,沒有水喝可讓她有些難以忍受了。
嘴巴裏又幹又苦,嘴唇已經幹裂開,些許發白。
剛剛坐直身子的元荔,發覺自己腦後盤着的螺型發髻似乎已經壓歪了一側,鬓角旁也多了不少掉下的碎發。
于是她只好把整個頭發披落下來,重新束起。
拿下螺髻上的發簪時,元荔看見了發髻的樣式。
記得這枚鑲嵌紅寶石的紋金簪還是原身母親佩娘送的,自打佩娘死後,原身也舍不得扔了這只發簪,一直保留到現在。
挽發髻不是件易事,元荔本來也不大會。
所以只好随意盤了下,盤了個簡單的橢圓形的髻,挽在腦後。
而後再帶上金簪,把頭發整飾利落。
她把昨日蓋在身上的厚布疊成四方形狀,放置一旁。
她拍打了下身上可能附着的灰塵,後站起身子來。
因為她似乎聽見門外有什麽動靜傳來。
側耳聽門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山匪良子的。
Advertisement
外面的聲音有些嘈雜,不像是一個人在說話,更像是兩三個人在對話的聲音。
聽不清便罷了,她準備将厚布重新尋個幹淨地方放置。
不想她輕輕一瞥,卻瞥見雜物堆一處有一只尾巴在外面露着。
是昨日的老鼠尾巴。
元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老鼠還在……
而她還發現雜物堆裏放置的物品竟然有挪動的痕跡。
元荔沒敢看,壓在老鼠尾巴上的東西移動了位置後,老鼠的整個身子全部露了出來。
只見光溜溜又肥碩的灰老鼠身上,布滿了點點殷紅血跡,血甚至染在了它身旁一把已經生了繡的鐵刀上。
元荔沒忍住叫了一聲,她害怕外面良子找事,于是只好又熄了音。
半晌,她緊緊捂住嘴巴的手才放回到身側。
下一瞬,雜物堆裏發出一聲很尖銳的喵聲。
是貓的叫聲。
不出半刻工夫,只見一只通身銀白的貓從裏面鑽了出來,身形很大,腦袋圓滾滾的。
它豎着耳朵,有些敵意地盯着元荔看。
這副模樣像是在宣耀這是自己的地盤,請她滾出去。
它夾着尾巴,略帶警惕的眼神貼着牆面走,漸漸準備靠近她。
元荔向後退了幾步,看樣子它并不喜歡自己。
她怎麽會不想離開這個破地方,可她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啊!
待它走近,元荔總覺得這只貓有點眼熟。
似乎在哪裏見過……
元荔試着和它進行友好地交流。
她沒再躲避,主動迎了上去。
它應該也并非想攻擊自己,只是想威懾她。
于是她便走至房間的一個角落處,靜靜待着。
貓的叫聲漸漸由尖利變得平和了些。
看樣子它已經不怎麽會攻擊自己了。
元荔心想。
她仔細看着貓身,看了一陣,熟悉的感覺再次湧入。
似乎是昨日凍着了,腦子居然有些不太管用。
想不到便只好作罷,而此刻,外面似乎也沒有什麽動靜了。
良子帶着兩三個人找遍了所有地方,依舊沒能找到壽喜。每個寨子的屋子包括一些能夠躲藏的角落全部尋了。
那麽還有一種可能,它跑到了山下。
良子不再猜測,先回到寨子的殿上,去見屠蒙。
進入大殿,屠蒙正靠在椅子扶手,扶摁額角。
良子知道他不喜吞吐言說,于是直接便道:“老大,我們上上下下已經找了個遍,确實沒尋到壽喜。”
“應該也不會下山吧!若是遇上獵戶便麻煩了!”
良子說完,等待屠蒙的答複。
只見屠蒙緊閉眼眸,長睫輕輕眨動。
聽他說完,才把按揉額角的手放下。
壽喜一直很聽話,不可能跑到山下。
屠蒙昨日申時便沒見壽喜的身影。
一般它喜歡跑在寨子裏耍玩,日頭落了就回了。
不想直到清晨,它也沒回。
他拿了飯食到它常去之處,依舊沒能等來。
心裏生了幾分焦急。
良子也知道壽喜這只貓雖然模樣長得不怎麽樣,可屠蒙偏是喜歡。
他記得屠蒙說過,喜歡它,是覺得它與自己的脾性很相似。
所以,良子當然知曉這只貓對屠蒙的重要。
“每一處都找過?”屠蒙帶着倦懶的嗓音沉沉道。
“是的老大,都找過了。”良子說道。
言畢,他似乎想到了一個地方,竟一直被他忽略了。
“有一處沒去過。應該也不會在那裏。”良子自言自語說着,卻被屠蒙聽見。
“何處?”
良子腫着一雙肉泡眼。
昨日喝了不少酒,說話都有些含混不清的。
良子瞧見屠蒙的臉色已經沉下,眸中漸漸布滿陰霾。
這才扇了扇自己的臉,打清醒後緩緩道:“儲物房。”
儲物房裏,元荔盯着它的腦袋出神。
那只貓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于是扭轉過頭,忽閃的琥珀色睛珠盯着她的臉看。
沒想到被它這麽一瞪,反倒叫元荔記起來了。
她記得書中的匪首屠蒙,身旁就有只身體灰白的貓。
裏面描述說這只貓體态碩大,眼瞪如鈴。
它動作敏捷,常昂首行走,蔑視一切。
因為它的神情和性格很像屠蒙,屠蒙便對它很好。
這樣看來,它剛才生了怒意時,那張狠辣的面容确實挺像。
它有一個很好記的名字:壽喜。
壽喜背朝她蹲坐着,毛茸茸的背身看着還挺可愛的。
看着看着,元荔有些忍不住想觸碰一下,不想讓他們的關系這麽僵。
她慢慢地,格外小心地用左手手指輕戳了戳它後背的灰白毛。
壽喜喵了一聲,聲音很不情願似的。
元荔趕緊收回了手,沒再碰它。
“壽喜!壽喜!”她喚了它的名字。
壽喜的眼中除了不耐還添了一絲疑惑,這裏知道它名字的人它都見過。
陌生人怎麽敢喚它的名字?
于是它又尖利地叫了一聲。
元荔心說還是少惹它為好,還是在這裏靜靜呆着。
不一會兒,她見壽喜走到她剛剛疊好的厚布上,躺下了。
元荔可不想她睡的地方被壽喜占據了,只好走過去,小心地動了動它的身子。
壽喜并不挪開,眼神向後瞪了她一眼,那副模樣顯然已經認準這是它自己的窩了。
任憑元荔怎麽輕戳它的身體,已經無用。
壽喜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便把眼睛眯成一條縫,瞬間陷入熟睡。
元荔只好坐到椅子上,她感到衣衫的裙擺有一根無形細線扯着。
她拿過來,才發現裙擺的一側線頭開了。
不用說,肯定是壽喜昨夜幹的。
這時,門外傳來咔噠一聲,是門鎖打開了。
那一瞬間,元荔心裏有種說不明的感覺。
良子将門打開,準備尋找時,卻看見在一個鋪得四方的布料上,睡得很熟的壽喜。
于是,他喚着壽喜的名字,可壽喜并不怎麽待見他。
它喵的一聲翻轉了身體,并不作理會。
良子見壽喜不願和他出去,便一改往日橫眉豎目的模樣,故作溫聲道:“壽喜,壽喜!老大四處找你呢!你怎麽跑到這裏了?”
說罷,良子睜圓了眼睛瞪了元荔一眼。
元荔心道自己可什麽也沒做,或許早在她進這間屋子時,壽喜便溜了進來。
有她什麽事情呢?
“壽喜是偷偷跑進來的,與我沒有關系。”
良子瞧着她把所有關系撇清,悶哼了聲:“到底是不是它跑進來,還是你把它引進來的,問過才知。”
什麽意思?他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吧!
昨日把她一腳踢進來時,他便把門鎖了個嚴實,怎麽還說是自己引它進來的?
實在可笑。
元荔不想再和他辯駁什麽,只聽門外一陣聲音幽遠而鎮定。
“壽喜。”他輕喚了聲。
壽喜懶懶地走向他,只見男人蹲下,壽喜便一躍跳至他的懷中。
霧霭加上刺目的陽光,元荔一時并沒看清來人的模樣。
直至男人開口,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元荔确定了。
屠蒙抱着壽喜,壽喜的腦袋撒嬌似的蹭着他的肩頭,元荔竟還瞧它面帶笑意的看着自己。
元荔:“……”
良子只無奈說道:“壽喜還是聽老大的話啊!”
說完,他們看也沒看一眼元荔,便準備離開。
好不容易開了門,她怎麽能讓機會溜走?
那把已經生了鐵鏽的刀,被元荔拿在手中,此刻沖出去便可。
她也不等,待房門即将關上時,大步跑上前,可她忘了,自己裙擺已經開線,細線正落在腳邊。
這線絆了她的腳踝,由于步子邁得太大,元荔竟一個趔趄差點栽在了屠蒙身上。
她感到身前一股熱意,是男人精壯的胸膛。
壽喜被他抱在右臂裏,她便靠在了他的左臂上,腦袋緊緊貼在他胸前。
能感受到他心髒的跳動。
由于過度前傾,導致她只能這樣靠着,無法站立。
時間似乎靜滞了一般,良子已經在旁邊看傻了眼……
這是個什麽情況??
實際上,她也不想的,現在應該怎麽辦啊?
誰能往後拽一下她?
喵!
壽喜瞪圓了眼睛,似乎是被元荔的騷操作感到訝異。
懷疑貓生系列……
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
按照屠蒙的性子,即刻會傾身後退。
那麽,自己一定立不住步子,摔倒在地。
還沒等屠蒙做出任何反應,元荔用空着的單手撐了下,才堪堪穩住了身形。
她的右腳向後撤步,做出前後劈叉的姿勢,雙腳緊緊抓住地面,總算沒有再次出糗。
真是……好險啊!
良子在旁瞥見了全過程,肉眼可見地,屠蒙的臉色變得陰沉無比。
他的雙眉緊緊蹙起,眸中凝着幾分幽幻之色。
目光一寸寸上移,盯住元荔臉龐。
方才,由于沒有可以可支撐的地方,元荔右手持着生鏽鐵刀,只好用左手撐住最堅實之處……
她實實地按上了他的胸口。
而此刻,右手持着的刀露出,她只好嘿嘿地揚着臉沖他尴尬笑笑。
見到此幕,屠蒙懷中的壽喜都不耐煩地轉過了腦袋……
元荔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把刀藏在身後,不過,也無用了。
從儲物房出來,分了兩個岔路口。
元荔不想被重新鎖進去,才疾跑出來,沖向和他們離開時走的相反岔路口,或許可以逃出。
事實表明,她确實天真了些。
就算沒被裙角絆倒,她也絕對不能逃出去了。
“帶走。”屠蒙話語淡淡。
良子聽罷,把她手中拿着的刀奪了過來,反剪着她的雙手,把她的胳膊捏得生疼。
嘶!
她忍着疼痛,道:“我說這位大哥,你怎麽對一個姑娘家總是這麽粗魯啊!”
“我自己會走,你能不能輕一點?”
元荔的要求,良子只當耳旁風,壓根不搭理她。
“我主動進去好不好?不會逃了。”元荔聲音放得柔了許多。
只差給他撒嬌了。
不過轉念一想,良子應該是不吃撒嬌的套路的,便作罷。
良子沒有回應她,反倒捏得她更疼。
真是冷漠啊!元荔心道。
再往前走,就是山寨的大殿了。
這裏是元荔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沒想到會再次去到此處。
此刻元荔的腦海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會又開始重複了吧?
當她再次回憶起屠蒙拿着刀砍向自己的那一幕。
外表再怎麽樣平穩,內心卻如波濤翻湧,遲遲無法沉靜下來。
大殿上。
良子把她押進來,然後轉身邁步離開。
元荔被他狠狠一推,又差點一個趔趄摔倒,于是趕忙穩住身子,将裙角的細線用手拽了下來。
這樣好多了。
解決完了細線的事,元荔擡眸看向屠蒙。
不想這一擡頭,正對上他刺來的深深目光。
他身子前傾,一只手支頤下巴,歪頭看她。
書中元荔聽過對屠蒙最多的描述就是,他的目光狠戾而深邃,喜歡直直地盯着他所屬的“獵物”。
果然,他拿刀殺她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
看上去倒是挺無害的。
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真不知騙過多少人了。
只有元荔知曉,在刀口落下時,血從她的脖頸迸濺出來,滴滴落在他的臉頰和眼眸處。
他揚起嘴角,露出一抹輕蔑的笑的模樣了。
此刻屠蒙坐在座椅上,高高地向下俯視她。
像是饒有興趣。
因為壽喜的事,元荔并沒有被關上三天三夜。
原本屠蒙會把她繼續鎖在儲物房裏。
可沒想到這女的還那麽不知所以,竟然帶了把刀出來。
事情似乎變得更有意思了。
“你想怎麽個死法?”男人歪嘴淺笑,目光沉郁。
死?不錯,元荔在穿書第八次時,有這樣的念頭一瞬閃過。
可當她改變了書裏原身的結局,且存活下來時。
她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饑餓的痛苦,在面臨極致的痛苦時,她才知道活着的美好,所以她為什麽還要死呢?
她不是原身,不會再會是悲慘的結局了。
不過他既然問了,元荔只好回說:“這個嘛!我還沒想好。”
“需要多久?”
他的話音冷沉,無波無瀾。
真是個冷血的家夥啊!
元荔不禁在心裏感喟。
半晌,元荔靜靜思索,才終于說出。
她低下頭也不看屠蒙,便道:“寨子旁的山間有石階,我從石階上滾下即可。”
從山上的石階滾至山下,這樣便可溜之大吉。
畢竟石階也不算多,只要注意護着身上的薄弱地方,應該也能逃脫。
這是元荔可以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坐着的屠蒙忽然起身,拾階而下。
紅木雕刻的镂空長桌上,壽喜喵了一聲,表示不滿。
屠蒙腳步逼近,緩緩走至元荔身旁。
他拿了方才良子放在長桌上的鐵鏽刀,朝她走來。
不會吧!這麽鏽的刀口,若是殺她,費力不說,說不定更疼了。
元荔瞬間感到脖子一緊……
這便是落下的後遺症吧!
屠蒙的身上似乎有一種氣息,一種令人無法接近的一股可怖感。
只是用言語來說,表達不出。
只有見到他,站定在他面前。
才能最真實直接地感受到。
如果這是一種體驗,元荔只能說,糟糕透了。
從第八次穿書的經驗來看,如果說她躲避,反倒是會令屠蒙感到更加興奮。
所以,她應該在原地站立不動,這是最好的辦法。
他的步子并沒有停下,雙足的鞋尖已經抵住她的印花粉色布鞋。
她已經退無可退了。
冰冷的刀鋒再次抵在她細嫩的肩頸,抵在她的皮肉上。
這次,她并沒有閉上眼眸。只是待立着,一步也不敢動。
昨夜浸染了老鼠血,刀鋒的邊緣處便像是淬了殷紅鮮血,現下已經漸漸幹涸。
兩秒後。
男人雙手交替把玩着這把生鏽的刀,元荔忽然覺得肩頸處一輕。
“想逃?也找把好點的刀!這把刀,削蘋果都費勁。”
屠蒙忽然冷笑出聲。
“接着想,想好了,我會成全你的。”
誰讓你成全了?元荔心裏不禁吐槽道。
等男人轉過身,她才問道:“我為什麽非死不可?”
事實是,元荔不問也知曉。
屠蒙想報恩。
無論是什麽方式,山匪總是很重視恩仇的。
說及此處,屠蒙反倒沉默許久。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元荔問他。
“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有人要你殺我,為了什麽?”元荔繼續道。
“不知。”
她沒法再問下去了,再問便是三不知了。
“你的身份與我無關,我只負責殺你。”屠蒙的語調已經冷淡入骨。
“那我就告訴你,我是元府二夫人的女兒,也是元府千金,你不能殺我!”元荔可算是硬氣了把,雖說母親是妾,可名聲到底也是二夫人。
聽起來身份地位不低。
而母親死後,元荔本不高的身份便一落千丈,每日的生活如同堕入深淵。
“我說大哥,元府的大夫人這麽對待我,你難道不疑惑嗎?”
“抱歉,我不參與世俗糾葛。”他再次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話。
山匪就是山匪,講道理是根本講不通的,看樣子,這個匪首是鐵了心的想殺自己了。
“給我一個不殺的理由。”半晌,他似乎已經想好,才緩緩道。
屠蒙話音剛落,元荔腦中便已經想到了什麽,于是快步搗着步子到長桌旁。
她湊近了長桌上有些犯困的壽喜。
然後把臉蛋緊緊貼住了它滾圓的腦袋,眨着眼睛說:“這個理由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