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暴雨後，高溫天氣又回來了，甚至變本加厲。但對辰來不算什麽，他又能接兼職了！

今天是戶外攝影的日子，辰按時到達了約定的地點，就見一個中年男子正在面包車前忙着搬行李。

男人戴了頂鴨舌帽，胡青從耳鬓一直到下巴，看來之前是個大胡子。

他正和旁人商量着什麽，見到辰上前打招呼，疑惑道：“你就是許未跟我推薦的助理？這麽瘦，你能行？這活可是要跟一整天的，說不定還得帶着器材爬山。”

“沒問題。”辰連忙道，提起地上的大包小包。“器材？就這些嗎胡老師~”

“對，哎哎輕點，那是攝像機，那個無人機，電池和備用電源……都輕點。”胡原驚訝了一下。

他常年在戶外攝影，平日裏奔波，很清楚這些裝備的份量不輕。沒想到辰這麽個白白淨淨的文弱書生樣，一下全都拎起了，手腳麻利搬上車去，十分輕松。

烈日下，這青年……不，不像青年。

身份證上的年齡明明二十出頭了，照片也挺成熟，本人看起來卻帶着些少年氣，就算靜靜在那兒站着，也掩飾不住活力……

沒辦法，辰太開心了。

他只要站在陽光裏，身上的細胞就活躍不已，讓他十分愉悅。

難怪寶箱說，地球上的萬物生長幾乎都靠太陽。

他感覺到了，光裏有能量！

【主人不宜在人前吸收太陽的能量。】寶箱立刻察覺，發出了警示。

可是，陽光幾乎到處都是，就算沒有被直射，四周散射的細微能量也會到處飄逸，身體不由自主地就接收了……

“小陳還愣什麽呢？上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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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連忙停下了小動作，坐上面包車。

車子一路駛出城區，直奔郊外。路上風景倒飛，辰看得癡迷。

他的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路邊的某棵樹或是某一朵花，直到它們完全退出視線範圍，再接着定準另一棵樹，另一朵花，如此反複，樂此不疲。

不久後，道路變得開闊，視野豁然開朗。

野外的風從車窗灌入，把他的頭發吹得呼啦飛揚。辰也絲毫不煩惱。

“寶箱！快看，那是什麽？”

藍天下，雲朵呈現出奇特的形狀，一片片排列，細細密密，整齊而規律，就像是……

【魚鱗天。那也是雲，它們有很多種形态，主人以後還會看到其它的形狀。】寶箱說。

辰很快接收到了[卷積雲]的資料。

“會下雨嗎？”

【按照我的觀測，不會。】

寶箱的判斷從來沒有失誤過。

辰有點放心，又有點遺憾。他喜歡雨，但是雨會打亂工作節奏。

無論如何，人們改變不了什麽。寶箱說，星球該下的雨總是要下的，此地不下的雨也不會消失，而是到了彼方。

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星球控制不了自己。母星沒有沉睡之時就……啊對了，他的星球不會下雨，也沒有風。

辰惘然若失。回到母星的話，他就沒有機會見到風、雨和太陽了。要不再多住一百年好了……

他盤算之際，攝影地點到了。長長的圍牆過後，有個氣派的大門。門內有高山、流水，還有樹林，古堡，草原……攝影師老胡說這是個莊園，最近要開放營業，他們是來拍攝宣傳片的。

辰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要用圍牆圍起來呢？”

“為了保護啊。”老胡想也不想地說，“不然會有人亂進的啊。”

辰恍然。确實，假如他的星球上有這麽可愛的樹啊山啊小河什麽的，他肯定也要保護起來的！

【……】

寶箱插嘴道：【主人，我們的星球上沒人會破壞它們，我們連吃草的動物也沒有。】

對呢！所以母星如果種上草木，他甚至不需要圍牆。雖然他有那麽多聽話的石頭，可以造很長的圍牆，繞地球好幾圈都沒問題……

下了車，辰拿起東西跟着老胡，背上一個大背包，左肩挎了個攝像機，右手還提了三腳架。

老胡看着他的小身板，遲疑道：“真的不要緊？要不我和園方先借個小推車，不過，有些地方還是要背上去……”

辰正沉浸在日光中，連忙道：“不要緊，我們趕路吧。”

老胡看他步子挺穩的，也就不多說了。他花了錢請人，自然是要使喚的。就是不知為什麽，這麽聽話的小孩，讓人有點不忍心。

二十出頭的青年，怎麽看着像個孩子呢……老胡心裏直嘀咕，想想又自嘲起來。他奔四的人了，這剛出社會的大學生，在他眼裏可不就跟孩子一樣。

他走兩步回頭，走兩步又回頭，看辰有沒有跟上……其實根本不用看，辰的步伐比他還快還輕松，時不時還得頓一頓，生怕撞上他。

老胡把自己的鴨舌帽摘了，戴在了辰的頭上，頭也不回地朝着攝影地點走去。

腦袋忽然被蓋了帽子的辰：“？？”

他要曬太陽啊啊啊！

他不僅皮膚能吸收能量，頭發也可以！頭發最吸熱了！

但他糾結了半天，還是沒把別人的好意摘下來。

莊園确實很大，他們跑了一早上拍攝，也不過才一半的進度。陽光很好，拍攝的效果不錯，不過可苦了老胡，他時不時就得歇歇，戴了遮陽帽，吹着便攜風扇也不管用。

可他回頭一看，辰一身的行李都沒卸下，手裏還抓了園方給的三米太陽傘，看着一點事沒有，連氣息都沒亂，還在好奇地東張西望。

“……”

這孩子哪來的怪力！

好在他多年走南闖北，偶爾也認識些怪人，知道有些人看着不顯肉，其實結實得很。

辰一看他放下相機，立刻就上前撐開了太陽傘，給他放好小馬紮，遞過水。

老胡招呼道：“小陳啊，沒事的時候你把東西放一放，不用一直背着。”

辰沒動，望了望遠處，問道：“我們不爬山了嗎？”

他喜歡那些山，高低起伏，雄奇秀美。而且，聽說山頂風很大！

他們現在莊園裏的小河邊草地，也有風，但輕輕柔柔的，小樹連葉子都沒動。老胡還一直喊着“一點風沒有，熱死了”。

只有他知道，風悄悄摸了每個人的臉。

【這是輕風。】寶箱說。

一定是因為陽光太強烈，人們出汗的速度太快，輕風都來不及替他們擦走汗水。

不過坐下吃午餐的功夫，樹葉開始搖動起來了。

【這是微風。】寶箱說。它總是很有耐心地教導。

辰盯着樹葉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和它們一樣，也在被微微吹動。

等到吃完飯，小樹擺動的幅度變大，這時老胡才舒心道：“可算有風了！”

【這是清風。】寶箱說。

清風從草木之間徐徐穿過，再拂過河面，帶來了草葉的幽香和清涼的水汽。就是太陽傘的底座不夠沉，總是要被吹倒的樣子。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然而風勢不減，一個個全都好奇地往傘下鑽。

莊園的工作人員手中撐着的傘一不留神被風奪走，從草坪上滾了下去，連忙追了過去。然而回來時恰好迎着風，草葉已經被迫低伏，樹木都不得不折腰了，何況是人呢。

“胡老師——風太大，可能要下雨，先暫停吧——”工作人員大喊道。

然而聲音也被疾風帶走了。

老胡看看舉步維艱的工作人員，再看看風中扶着太陽傘穩如泰山的辰……

最終他們還是決定進房子裏避風去。

辰在室內遺憾地看着窗外齊齊彎腰的小樹。冷不丁地，他關注的一棵樹刺啦一下，斷了根樹枝，被風裹挾着飛了出去。

辰：“！！”

老胡也看見了，擦汗道：“幸虧我們進來得早。”

【這是大風。現在主人知道了吧，地球的風也有兇猛的時候。雖然對主人沒有威脅，但如果它們繼續演變，成為狂風甚至暴風，在外的人将會有生命危險。】寶箱适時說明道。

辰想了想：“所以，暴風雨要來了嗎？”

【沒有雨。】寶箱說。【今天不會有。】

“明天呢？”

【那要看氣流的表現。】

辰站在窗邊，背對着其他人，眼睛裏的光漸漸暗下，就像是失去了生命的儀器。

然而在他的視線裏，一切都變成了灰白色。在深深淺淺的背景中，有許多流水般的灰色輪廓和線條。那是氣的流動形态，地球人的肉眼無法看到的景象。

辰不斷地校正區域，對比了不同的氣流運動……

“原來是這樣……”

可惜此時他不能出去，否則會被這裏的人當成異類。

正在遺憾的時候，忽然“哐當”一聲巨響，有扇窗不知被什麽砸破了，玻璃碎裂，嗚啦啦的風灌進來，帶了許多樹葉和塵土，吹得所有人都睜不開眼，屋裏的人慌作一團。

只有辰轉過身，眨了眨眼，感受着迎面而來的風。

此時的風還沒有粒子風的萬分之一強度，但恰好是他最喜歡的狀态。對他來說，大概這才叫微風。

只有一點不好——風總想捏他的臉，還拉拉扯扯的，扯胳膊就算了，還扯衣服！

那可不行！衣服是老陳給他買的，要是扯壞了，老陳肯定會不開心！

想到這個，辰趕緊上前……尋摸一會，他找到了個小桌子，堵上了窗子口。

呼，他的衣服總算得救了。

然而再一回頭，發現所有人都用奇異的眼神看着他。

辰一只手還摁着桌子，否則這一松手，風會立刻沖進來。他另一只手撓了撓頭，腦海裏就響起了寶箱幽幽的聲音：

【主人，下次不要在人前展現這麽大力量。】

呃，可是……他并沒有用多大力。辰撓了撓頭。

好在這場大風持續不久，很快就過去了。

辰把桌子小心地放回原處，複原位置。

他确定一點誤差沒有，然而大家還是一動不動盯着他。

他不由緊張了一下。“怎麽了，我我我弄壞桌子了嗎？”

一直嚴肅地板着臉的老胡終于帶着笑意道：“你臉上，有樹葉。”

辰摸了摸，是片完好的葉子。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老胡又說，哈哈大笑起來。

其餘人就被帶着笑了起來。

“頭上也有，小陳怎麽想到扛桌子堵的啊。”

“他還在擔心桌子哈哈哈……”

“但是剛剛那一瞬間真的好帥啊，小陳肯定男友力ax~”

“可惜，老胡你怎麽沒抓拍下來呢？”

辰的眼神也奇異起來。

其實，他每到一個星球，總是有些緊張。也許表面誰也看不出，但他确實會悄悄擔心，會不會被星球的土著識破，然後驅逐？捉起來？關起來？

他也确實被發現過不止一次。

曾經，他和寶箱到過一個長滿了巨刺的星球，每根刺裏住着一個“人”，一種長着兩只長腳的奇怪生物。它們辨認自己人的方式就是互相紮一針。辰因為不喜歡總是被紮而拒絕了，就被巨刺星人發現，追堵了幾乎半個星球。因為當時，寶箱正在另一個半球搜集可以交換的資源……

這絕對是他的宇宙陰影之一！

所以來到地球之後，只有在家他才會完全放松——因為老陳是個很好的人，總把他當自己孩子一樣看待。

在外時，他會有些擔心。

好在，地球上的人生病了才會偶爾需要紮針。

而從那之後，寶箱再也沒離開過他身邊。

不過，地球人似乎很好融入。不管是老陳，還是水果店的王叔，或是眼前的老胡。

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

……人。

辰一聽就心花怒放，美滋滋地在腦海裏回放了無數遍。這話聽着就是自己人的意思！

難怪寶箱對這顆星球的評定是沒有危險。

“寶箱，我越來越喜歡這顆星球了。我覺得我們可以再多住一百年。”辰一高興，又開始加時了。

寶箱：【……】

但在辰的星際旅行裏，這已經是逗留比較久的星球了。

他們一路航行過來，擁有生命的星球十分稀少，這麽繁榮的更是罕見。旅途中大部分的時間，他們都漂流在宇宙的黑暗中，許久才會發現一顆有趣的星球。也許花了數個地球年單位到達的星球，登陸才不過幾分鐘——寶箱一旦探測到危險，或是星球的排斥，就會立刻跑路。

這顆藍色行星大概是它們見過的最宜居的星球了。雖然偶爾會有風暴，但在宇宙中這點程度不算什麽。

辰也再一次了解到了，這顆星球并沒有表面那麽平靜溫和。這裏的人們生存也并不容易，僅僅是這個程度的風暴，就可能受到傷害……

于是風停後，他跑到那棵斷了樹枝的大樹下，看樹的傷口，吹了幾口氣。

老胡看到，奇怪道：“小陳在做什麽？”

消毒。辰心想，但腦子裏的文字組織轉了一下，道：“讓它快點愈合。”

老胡又是一陣爽朗的笑。

辰撓了撓頭，悄悄問寶箱道：“我說錯了嗎？”

【沒有錯，地球人受傷的時候也喜歡吹吹。】寶箱肯定地說。

辰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