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燭火與光
原本鎮定自若的柳玉忱在看到太女出現以後, 臉上反而出現了無措。
剛剛自己的行為太女是否全部看到了?
太女是否會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一個恭順溫良之人?
太女是否會覺得自己太過咄咄逼人?
柳玉忱一想到此處,整顆心都緊縮起來,他無措的把頭低低埋起, 下意識的避開和太女的眼神對視。
因為他害怕…害怕從太女的臉上看到不喜,甚至看到…厭惡……
等柳玉忱反應過來的時候, 聽到周圍跪倒一片, 全是向太女問安的聲音。
柳玉忱這才發現自己還沒有行禮, 他心裏慌亂,正準備跪下去行禮的時候,便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也阻止了他下跪的動作。
柳玉忱詫異的擡起頭來,入目的是一雙猶如旭陽初生,溫暖和煦的眼眸。
而這雙含笑的眼眸裏,全部都是自己的身影。
柳玉忱是何等聰慧之人,這樣的眼眸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太女并沒有厭惡自己,他心口上一陣喜悅溫暖,耳邊便傳來七分熟識二分親昵和一分酥麻的聲音:
“玉忱,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多禮。”
柳玉忱感覺整個人的大腦都有些暈乎乎的, 後面太女說的話也聽得不太真切,只是本能的順着對方的力量起身, 原本蒼白的臉上也恢複了些許血色。
蔣明曦這段時間一直在忙碌,好不容易把事情忙完以後, 第一時間便來了男德學院。
這一到校園門口, 便聽到柳玉忱和陳蓮之間起沖突的消息。
蔣明曦腦海裏就浮現了第一次見到柳玉忱的時候,那時候的他滿手是血,渾身孤寂落寞的模樣, 便心裏一緊,整個人提速向兩人的方向走過去。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還沒她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英雄救美,就看到小白兔一套行雲流水的兔兔拳打了下去。
那意氣風發的樣子,就像林間不羁的精靈,看得蔣明曦雙眼一亮。
難關她得到的資料上面記錄,當年的柳玉忱也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那一拳拳也打在了她的心尖上,讓他心裏發酸發燙。
只是讓蔣明曦沒有想到的是,小白兔給她的驚喜遠不止這些。
他說他信自己。
明明就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或許對別人而言并沒有什麽,但是蔣明曦來說卻意義非凡。
蔣明曦常年待在東宮之中,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自然也就更看重信任二字了。
蔣明曦原本想着自己的出現會給玉忱一個驚喜,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出現,會看到一個手足無措的柳玉忱。
想來也是,世家公子,溫順恭良,對男子而言是贊譽,也是最大的枷鎖。
畫地為牢,把他們牢牢的控制在格子裏面,讓他們不能越雷池一步。
可是…明明深知這次柳玉忱沒有吃什麽虧,但是看到他這副模樣,便忍不住的在想,以他的性格,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斷然不會如此。
就總是想着把人擁入懷中細細安慰,
想要用人世間最直白的話語告訴他,溫柔端莊的柳玉忱我喜歡,可是銳利飛揚的柳玉忱我也喜歡。
所幸,玉忱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慧的男子,只要一個眼神,便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一想到此處,蔣明曦的心裏邊更為憐惜幾分。
她輕輕握着柳玉忱的手以示安慰,聲音更是輕柔得不可思議:
“別怕,我在。”
柳玉忱原本之前還倔強清明的雙眼,因為這四個字而蒙上了一層水霧。
這樣子的偏愛,讓他仿佛常年遷徙在外的鳥兒,一下找到了歸家的路途,原本彷徨不安的心口也被撫平。
曾幾何時,在歲月中沉澱下來的傷痕,那些或許他本人都未必能夠察覺得到的傷痕,在不知不覺中消散了不少。
柳玉忱聲音還帶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極為乖巧溫順的點點頭:
“嗯。”
只是臉上幸福的笑容已經充分說出了他此時的心情。
陳蓮那裏受得了這過于刺眼的一幕,當下做出一副嬌豔含淚的模樣
“太女,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我不過是覺得柳家哥哥的刺繡好,所以才拿出披風過來,想和他一道觀摩上面的紋路,一同精進。
那裏知道會被柳家哥哥誤會,我急于解釋才會鬧成剛剛的局面。”
柳玉忱聽到陳蓮如此說,有些不安的擡起頭來,被握着的手下意識的抓緊,可是瞬間就感覺到太女的溫暖回握力度,聽到了太女對着陳蓮不甚在意的話語。
“誤會什麽?誤會你我之間有感情嗎?那确實是個誤會,如今澄清了便好。”
太女這毫不留情的回答,別說是陳蓮驚到了,便是周圍的學子也給聽驚到了。
此時周圍絕大部分學子都沒有散去,就是懷着繼續看這三人的糾葛的八卦心裏。
若是條件允許,搞不好已經有不少人坐在小板凳上,一邊嗑瓜子,一邊吃瓜了。
只是讓衆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好戲還沒有開始,便結束了。
大部分人其實根據之前柳玉忱和陳蓮的對話,都是偏向于相信太女和陳蓮是沒有什麽的。
但是有沒有什麽這種事情,陳蓮說了不算,柳玉忱說了也不算,真正說了算的是太女。
換個角度來說,只要太女一日不出來說話,衆人顧忌太女的身份,絕大多數也會三緘其口的。
這也是陳蓮敢一直說些似似而非話語的原因,不過就是篤定了太女作為女子,不會直接站出來反駁自己罷了。
就連衆人也萬萬沒有想到太女居然會如此毫不留情的否認兩人的關系。
要說這太女好歹也是個女子,怎麽會對着陳蓮這麽個花樣年華,楚楚可憐的男子,如此不解風情。
衆人又不由想起之前柳玉忱那篤定相信太女的話語,難道太女真的和世間女子不一樣?
還是說在太女的心裏,柳玉忱才是那個不一樣的人?
陳蓮連忙搖頭,急忙解釋道:“太女,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和柳家哥哥探讨刺繡的技藝罷了。”
蔣明曦微微挑眉,帶着寵溺的語氣問道:“玉忱,是怎麽回事?”
柳玉忱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太女詢問時,話語裏潛藏的意思:“還想怎麽做?”
柳玉忱也清楚的感受到衆人注視的目光,他知道當太女否認和陳蓮關系的時候,這個人已經不足為懼了,再也無法幹擾到他的生活。
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這個時候大家都在注意着他的一舉一動。
為了家族的臉面,為了保證利益最大化,他應該保持風度,表現出溫和恭順的模樣,做出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姿态來。
可是當柳玉忱感受到指尖的傳來的溫度,
當他感受到環繞着自己周圍讓他安心的熟悉檀香味道時,
當他看到陳蓮眼中那刻骨的恨意時,心中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柳玉忱對着陳蓮勾勒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柔聲道:“玉忱實在不知陳公子背後有如此深意,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陳公子堵住了去路,頗為煩惱罷了。”
柳玉忱說完話以後,便猶如剛剛開始探索密林的幼獸一般,随時觀察着太女的舉動。
想要知道她會如何處理,更想要通過她的表情知道,太女是否會反感…如此小肚雞腸的自己?
蔣明曦感受到小白兔的不安,原本握着的手改為了十指緊扣,有力的指節和對方纖細的手指交錯。
借此向世人表達自己對玉忱的在意,也是為了給玉忱更多的力量和支持。
蔣明曦說道:“玉忱要去學習刺繡無論是什麽樣子的花樣和老師我都會替他找來,就不用陳公子費心了。
不過皇家男德學院到底是學習的地方,陳公子既然志不在此,也沒有必要在這裏學習了,今日就離去吧。”
陳蓮大聲道:“太女,你聽我說……”
可是後面的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蔣明曦周圍的侍從點了啞穴,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響來。
常青試探的問道:“那這件披風?”
蔣明曦微微皺眉,有些嫌棄的說道:“弄髒了東西,處理了就是,以後這種問題就不要拿來問我了。”
“諾!”
原本一場越演越烈的鬧劇,就在太女來了以後三言兩語的處理了幹淨。
周圍圍觀的學子,也沒有那個不長眼的,這個時候還要打擾兩人的獨處,一轉眼都自覺的走了個幹淨。
兩人周圍瞬間就清靜起來了。
兩人和上次分別一樣,又漫步在曲延的林間小道上,只是這次卻沒有盛開的花朵。
想來也是,雖說不過十數天的光景,但是這世間又有幾樣花朵能夠在深秋綻放,想來十幾日之前的那場盛開,已是它們今年最後的絢爛了。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柳玉忱下意識的跟在太女身後半步,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抱歉太女,一直以來給你惹了不少麻煩,這次還差點害你名聲受損。”
蔣明曦看着眼前眼前的人兒又恢複成了溫柔端莊的模樣,之前眼底的銳利仿佛就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覺,早就消散無蹤了。
是不是因為要一直維持着溫柔端莊的皮,所以人才會被榨幹活力,才會清瘦了不少?
蔣明曦想給自己心尖上的人松一松這禁锢,讓他活得更為輕松快樂一些,她異常認真的說道
“我曾說過,玉忱于我而言,從來都不是麻煩,亦不必道歉。”
柳玉忱鼻子一酸,輕聲喊道:“太女。”
蔣明曦柔和的聲音中帶着三分打趣:
“原本我還在想,我們之前明明就說好的,若是有什麽事情記得給我說,可是那個陳蓮三番五次的找你麻煩,你卻一點都沒有給我透露,原來是在顧忌這個?”
柳玉忱一聽這話,有些急了。
“我們那有說好,明明…明明之前就是太女在說,玉忱并沒有答應。”
或許是兩人之間慢慢熟悉起來,或許是太女一系列的舉動讓柳玉忱卸下了心房,柳玉忱解釋的話語,難得的帶上了兩分男子獨有的嬌嗔。
蔣明曦微微一愣,轉瞬就帶着寵溺的哄道:
“是是是,當初是我在說,玉忱還沒有答應,如今我再說,那玉忱可否答應我?”
雖然是寵溺的語氣,但是眼底的神情卻是再認真不過。
原來當初蔣明曦以為陳蓮是什麽間諜刺客,回去就叫人查陳蓮的底。
這一查,間諜刺客是沒有查到,但是卻查出不少陳蓮對柳玉忱挑釁欺辱的事情。
甚至當年柳玉忱退婚的事情成為衆矢之的,這個陳蓮在裏面可沒少動手腳。
蔣明曦有時候就會忍不住想,這陳蓮不過是一個小小官員的兒子,卻可以鬧出這麽大的事情。
若是對柳玉忱有惡意的人,來頭更大呢?
蔣明曦深知就算她是太女,可是她終究也還是個人,總有顧忌不到的時候。
一想到此處心裏就會緊張起來,更何況她之後就要……難免想要在柳玉忱那裏得到肯定的回複。
可是看到玉忱微微低埋着的頭和長長睫羽下,被陰影遮蓋住的眼眸,心腸便又軟了起來。
這世間能如此管一個男子私事的人,除了他的爹娘以外,便是他的妻主。
自己雖然是關心對方,可是如今不過只是第三次見面,便提出這樣要求,仿若一個想要強娶的惡霸一般,實在是有些過了。
左右就是以後再叫人注意玉忱的情況罷了。
蔣明曦失笑道:“我剛剛的話語是開玩笑的,玉忱不用太過在……”“好!”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蔣明曦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玉忱,你剛剛說什麽?”
柳玉忱如釋重擔的舒了一口氣,那雙清朗的眼眸裏此刻是灼灼光華:“我說好阿,以後玉忱有什麽事情都會告訴太女的。”
只要到時候,太女不要嫌棄玉忱多事……
蔣明曦原本以為這樣子的答複她需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夠等到,從未想過來得如此之快。
他有些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再次确認道:“玉忱,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柳玉忱的臉上浮現出紅暈,只是這次他沒有向往常一樣低頭,反而直視着太女,露出驕陽一般明媚的神情,異常肯定的說道:
“我知,可是玉忱并不算是一個合格的大家閨秀,太女可會後悔?”
蔣明曦緊握住兩人十指相扣的手:“牽了手我就不會放了,而且自從我第一次見到玉忱開始,就知道我們家玉忱是個溫和有禮,但是卻絕對不是毫無底線退讓之人,再是大家閨秀不過了。
更重要的是對我而言,柳玉忱不是一個符號,一個擺件,而是我眼前活生生的人,是我第一次遇見便怦然心動之人,之後越是了解,便越是牽挂之人。”
一滴淚從柳玉忱的眼角滑過,蔣明曦還沒有來得及心痛,就感覺身旁的人兒投入了自己的懷中,牢牢的抱住了自己。
蔣明曦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的濕意,輕輕拍着玉忱的背脊,柔聲道:“別怕,所有的陰霾都已經過去了。”
話音剛落,就察覺到抱着自己的人兒似乎更為用力了一些,耳邊傳來軟軟糯糯帶着哽咽的聲音:
“嗯。”
柳玉忱的一生都是規行矩步的學習,學習着如何做個一個好兒子,未來如何做一個好夫君,一個好父君。
他生來就注定要像一根蠟燭一樣,不負周圍的期待,做好自己的本分,直到燃燒殆盡為止。
可是從來沒有人問一問,這根蠟燭想不想燃燒?這個蠟燭想要做什麽?
時間久了,就連他這根蠟燭也覺得自己的人生本該是如此。
好在,他遇到了太女,蠟燭有了燈芯,也有了用之不竭補充的燃料。
這個時候柳玉忱才知道,有時候就算是蠟燭也是需要光的,也是有感覺的,也…深深的渴望着被人尊重關心的。
面對給了他這一切的太女,如此包容理解他的太女,他又怎麽會放手呢?
陳蓮說得對,他就是個瘋子。
不然當年也不會為了一個答案,直接跑去花樓街找張正鳴,更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以一個男兒之身威脅張正鳴。
這麽多年來,這麽多流言蜚語擊打在他的身上,若是換一個世家公子早就羞愧自殺了,可是他仍舊活得好好的。
察覺到這無時無刻傳遞到身心的溫暖,他知道他以後會更好。
夕陽西下,美好的陽光照射在一對璧人的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影子上他們仍舊十指緊扣,只是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緊張,又是誰的手心先出了汗水。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終究他們兩個人是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