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明湛的堂姐公開了婚訊,江家他這一代至親的孫輩不多,他理應要過去照看。到了第二天,他果不其然被緊急召喚去了上海。蘇昀一個人睡到中午,醒來又沒見着他蹤影,被司機直接接去了醫院。
“蘇小姐,江先生要去上海兩個星期,他走之前說你胃不好,囑托我讓李教授給你診斷一下。”
“好。”
蘇昀嗓子沙沙的,有感冒的預兆。
“原本早幾天就要帶你過來的,但李教授去了日本,日本臺風誤了機,今天上午十點剛到。”
之前蘇昀在吃養胃的藥,江明湛說要帶她看醫生,她以為江明湛只是順口一提,沒想到他還放在心上。
蘇昀到醫院,醫生給她開完處方,竟然比蘇昀還要急着先走。李教授面對着蘇昀疑惑的神情,和善地說:“蘇小姐下個月記得來複查,期間要按時吃藥,我還趕時間要去日本開會,就先走了。”
能讓首屈一指的專家從日本飛回來一趟專程為蘇昀坐診,也只有江明湛能做得出來,他只需要花一成的力氣,就能讓人感動得一塌糊塗。蘇昀慚愧地說了聲謝謝,李教授笑着擺擺手只叮囑她按時吃藥。
蘇昀回學校後得了場重感冒,張逢照舊天天催促蘇昀改文章。蘇昀成天窩在寝室,自顧自地翻譯了一篇法國學者的文獻,将張逢曾經在核心期刊發表的一篇文章一同對比發送到了期刊編輯的郵箱。
到了周五,蘇昀扔下的石子終于在湖面上掀起了波浪,張逢的大名印在了核心期刊學術不端的通報上,連累陳守恪和學校一同遭殃。張逢停掉所有項目接受調查,陳守恪一連開了幾場大會,三申五令各位學生要珍惜羽毛,不要作出任何學術不端的行徑。
沒過多久,學院裏又傳言張逢過往的學位論文也是抄襲來的,極有可能要被撤銷學位。蘇昀這些天恢複以前枯燥的生活,早出晚歸去圖書館修改文章。呂晴大呼邪門,小心試探蘇昀的反應:“昀昀,你這幾天怎麽不出去玩啊?論文怎麽樣了那?”
“差不多了,一會兒我去找陳教授,他說沒問題的話就可以發給編輯了。”
蘇昀這幾天的心思都在論文上,偶爾江明湛找過來她會在微信上聊兩句,其餘的事一概不過問,享受了幾天睽違許久的安靜。
“你們陳教授是不是心情很不好啊。”
“還好吧。”
蘇昀惜字如金,她向來冷情冷性,陳守恪心情好與不好,自然不在她的關心範疇之內。
呂晴總覺得張逢這次出事跟蘇昀有關,可蘇昀這次表現得太平靜了,張逢平時那麽讨人嫌的一個人,以前總愛給蘇昀使絆子去陳教授那裏邀功,現在他出了事,蘇昀竟然一絲絲幸災樂禍都沒有。她能完全無視掉了這個人,可想真是輕蔑到了極致。
“昀昀啊,現在還有傳聞,說張逢的學位論文也是抄的某個拉美學者的文章,聽說現在還懷疑他好多課程論文也是抄的,學校的委員會正商讨這件事,很有可能被撤銷學位呢!這下這個博士也沒辦法繼續讀了吧。”
“是有這個可能。”
陳守恪偏愛張逢不假,但終歸他是個清正的學者,眼裏揉不得沙子。
“昀昀,你說這事是真的嗎?他真抄了那麽多?他家挺闊的,挺沒必要的。”
張逢雖然已經是博士生,但大多數時間都是游手好閑,這個書讀與不讀差別也不大。張逢有他的高明之處,但凡抄的都是小語種國家的文章,兩國語言有障礙再加上傳閱度不廣,在國內很難被發現。
“我覺得未必是他抄的。”
“哈?”呂晴大感意外,蘇昀竟然會為張逢說話,“為什麽這麽說呢?”
“他沒有這麽大的閱讀量,更沒有這麽好的語言功底。”
蘇昀的話指向了另一種可能。
蘇昀一針見血,呂晴聽了止不住的點頭:“是啊,張逢這個人能找到那些偏門的書?多半找人代筆的吧,真夠能作死的啊他。對了,昀昀,這下咱們院長總不會讓你把文章加上張逢的署名了吧。”
“這個要問了才知道了。”
蘇昀看了眼時間,拿着稿件和筆記本去了陳守恪的辦公室。
這次的組會只有陳守恪和蘇昀,陳守恪細致地将文章讀了一遍,二人研讨了一下午,最後終于定稿。一下午進展順利,陳守恪倍感欣慰,好在有蘇昀這個學生,從來不會讓人失望。“這段時間辛苦了,這篇文章一定會過審,你好好休息幾天。”
“好。”蘇昀最後推門要離開時,踟蹰半晌,還是問出了那句話,“老師,這篇論文還用加上師哥的署名麽?”
陳守恪臉色灰敗下去,臉上顯露出幾分與他地位不太相符的窘态,“他若沒有作出任何貢獻,就不要加了。”
“好。”
蘇昀原本不必給人難堪,默契地遺忘那件事,可在這一刻,她就是想告訴他們,她不會任人予取予求。蘇昀回去将最終的定稿投給了編輯,感覺周遭都靜了下來。
呂晴見蘇昀最近每晚都回宿舍睡,懷疑她是和金主鬧掰了,問道:“昀昀,你之前是談了男朋友嗎?”
蘇昀沉思片刻,無法給她和江明湛之間的關系一個明确的定義。
“你不好意思說就算啦。”
呂晴見蘇昀又開始走神,以為她在感傷,乖乖閉上了嘴。
蘇昀有種認真起來會廢寝忘食的固執,近期跟江明湛來往不頻繁,對他有些冷落,這個時候傻傻地才曉得要補救。蘇昀給江明湛去了通電話,剛聊上兩句,江明湛得知蘇昀休假,當即便派了人來接走蘇昀。
江明湛做事雷厲風行,說想見蘇昀,一路安排了司機與私人航班。蘇昀一個人坐上飛機,望着漸行漸遠燈火流光的地平線,無不可悲地想,他這般手段,怎麽會有人不心動呢。
輾轉幾小時,司機将車停在了一處舊式園林的大門前。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後來漸漸興起競豪奢的風氣,大家族幾輩人的巧思都傾注到宅院上。江家的老宅近幾年斷斷續續一直在請專家修複,平時門庭冷清,近日江明湛的姐姐要回老宅辦婚禮,老宅才重新熱鬧起來。
江明湛最近諸事纏身,也是今天才趕了過來,晚間閑來無事,他帶着蘇昀四處轉了轉。老宅依水而建,仿佛整個院子都浮于湖面之上,一邊是堂闊宇深雕欄畫棟,一邊是水波潺潺層巒疊嶂,雖然是幢奢靡的宅子,但不見金銀俗味,雅趣盎然。
園子裏草木一新,沒有大紅大紫的裝飾,但能隐隐嗅到些喜慶的氛圍,蘇昀問:“是要舉辦什麽儀式嗎?”
“我姐要辦婚禮。”
江明湛的堂姐早幾年就偷偷與姐夫領了證,這回的儀式只當是演給外人看的,她本人不上心,全憑家裏長輩敲定,到現在還沒回家露面,反而讓江明湛忙上忙下。
“哦。”
牽扯到他的家族私事,蘇昀沒再問下去。
“走吧。”江明湛牽着她往一處僻靜的地方走。“偷酒喝去。”
江明湛說要偷酒喝,還真是偷,他引蘇昀到宅子的酒窖,在昏聩的燈光下找出一壇陳年酒罐,倒了杯舉到蘇昀面前。
這杯酒像琥珀般澄澈晶瑩,蘇昀好奇地端詳一番,湊過去舔。舔。杯緣,先嘗一嘗。
江明湛明顯沒預料出她這舉動,平靜地吸氣吐氣再開口,警告意味濃:“要喝酒就好好喝。”
“哦。”
蘇昀齒間回味了一下,這酒綿長馥郁,想必多年珍藏的好酒。蘇昀奇怪,整個宅院都是江家的置業,他們二人喝口酒,怎麽會是偷。
“好喝?”
蘇昀點頭,“好喝。”
江明湛舉杯再喂她幾口,後面見她漸起酡顏,于是自己飲盡餘下一杯。
“這是哪兒來的酒?”
蘇昀對酒一知半解,能嘗出這是好酒,卻不知江明湛為何要偷偷摸摸的。
江明湛挺得意,“我姐剛出生時我叔親手釀的酒,留給她出嫁時候用。”
以往南邊兒是有這樣的習俗,江慶山當年突發奇想也學着釀了酒,之後就放在老宅的酒窖裏陳年。江明湛之前偶然聽說了這事,一直惦記着。
若這是真的,那這壇酒的确珍貴,蘇昀遲鈍地問:“那,當年釀了幾壇啊?”
“一壇。”
江慶山當年只是起了玩心,圖個寓意,只釀了小小一壇。
“啊?”
蘇昀對着壇口往裏瞧,他們二人胡鬧酒喝了小半壇,之後肯定會被發現,她後知後覺地慞惶起來:“現在怎麽辦?”
“怕什麽。”江明湛輕手輕腳地把壇口封好,歸回原處。“好酒不就是來招待貴客的。”
江明湛從不免費給人當苦力,他既回來操持這一切,就要索要豐厚的報酬。
“誰要當貴客了!”
江明湛頑劣得離譜,好好的矜貴公子哥不當,非要慫恿她來偷酒喝。蘇昀生氣,聲音都揚高了好幾分。
這酒入口甘醇,後勁十足,蘇昀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受控制,不自覺地搖晃起來。江明湛一手輕輕托住她的後背,一手鉗住她的下巴,以一副看好戲的面孔對着她:“你不想當貴客,想當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