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雪依舊下着,外邊天光愈發昏昧,天幕就要黑下來。蘇昀摸着自己的手腕,回答說手上的淤青是梁慎之喝醉了捏出來的。蘇昀這皮膚有多嬌嫩,江明湛是最清楚的,到頭來她又給了江明湛一次賣老的機會:“哦,是我管教無方,讓我們圓圓受罪了。”

蘇昀不領情:“你也沒好到哪裏去。”

江明湛知道她細皮嫩肉,動作只會變本加厲,每回都是要在她身上烙點印記才肯罷休。

“怎麽拿他跟我比?”

江明湛沒別的怨言,就是不大樂意跟梁慎之相提并論。

“你先提他的,每次都是。”

江明湛那目空一切的脾性,當然不會把梁慎之放在眼裏,他只是很純粹地出于某種趣味,想看看蘇昀羞憤的表情,僅此而已。

“好。”江明湛不夠嚴肅,但态度還算誠懇,“我以後都不提,行麽。”

蘇昀沒再接話,望着外面的大雪發愁。

今天是除夕,公寓裏就他們二人,難免有些冷清。江明湛打算讓人過來準備晚餐,蘇昀說過年別給人添亂,江明湛去廚房轉一圈,冰箱裏還有些食材可以用,于是準備自己做一頓。

蘇昀起初不相信江明湛會做飯,後來想起他時常會去野外探險,該有的生存技能都需得學,所以他生活習性上一定不會是個驕矜的人。江明湛在廚房裏忙了一會兒,煎上兩塊和牛、烤一盤蔬菜、開瓶紅酒,就算是做完一桌子年夜飯。

這麽久以來,蘇昀沒收江明湛幾樣東西,但這并不影響他一直為其置辦,房間裏的珠寶衣服和包還在原處,蘇昀換上一身輕薄點的衣服,再走到廚房的吧臺前。

江明湛雖說會做飯,但也僅是野外生存夠用的水平,風格原汁原味,再複雜一點的菜式他就沒有那個耐心了。他知道蘇昀挑食總胃口不好,所以先開口說:“先随便吃點兒。”

“挺好的。”

以江明湛那股寵人的勁兒,如果她說一個不字,估計要折騰廚師過來做飯。蘇昀配合地切下一塊牛排喂進嘴裏,省得他折磨人。

江明湛給她的酒杯裏添了點紅酒,蘇昀淺呡幾口,不讓他再繼續倒酒。

“後面去李老那兒複查過?”

雖說他們之前分開一段時間,但也還是有人在江明湛面前提起過幾次蘇昀。

“嗯。”

江明湛又是一陣兒不悅,“聽說你那些天過得不錯,酒沒少喝,為這李老還給我上了一小時的課。”

李教授一輩子教書育人,最見不慣人胡鬧,他誤以為是江明湛帶着蘇昀喝酒,嚴厲地把江明湛數落了一道。江明湛明明什麽都沒做,平白遭李老批評一頓,簡直無妄之災。

蘇昀不知道還有這出,用銀叉撥着餐盤裏的烤蔬菜,岔開話題說:“這個烤的是什麽?看不出來。”

“烤狼心狗肺。”

江明湛也就過過嘴瘾,蘇昀避免跟他起沖突,又挑出邊上的香料問:“這個呢?”

“炸水性楊花。”

蘇昀假裝聽不懂,接着切她盤裏的牛排。

江明湛稍稍仰頭飲一口紅酒,自嘲地笑着說:“蘇昀,到現在你還是沒打算要哄我,是吧。”

?“

難道你留我下來,是想跟我算舊賬?”

蘇昀低頭忍着笑,避開他的視線。

和好是江明湛自己提的,現在翻舊帳難免落人下風,“你就不能服回軟?”

蘇昀笑得眼角上揚,直對他搖頭,“不哄。”

“行。”

江明湛淡然地掃她一眼,沒碰刀叉,光顧着喝酒。

江明湛特意給她煎了一大塊和牛,蘇昀強撐着吃完,他還在喝那瓶酒。蘇昀看他一個人喝着無聊,也給自己倒一杯。

“你剛從西藏回來?”

“嗯。”

“你這次去珠峰,跟羅庚有關系吧?”

羅庚離世那幾天,網上有極小部分的人在悼念他,蘇昀恰好看到了。看似毫無關聯的兩件事,被她聯系到了一起。

江漓說江明湛是從小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所以故意要去危險的地方尋求刺激,這話其實挺中肯,江明湛小時候見慣了鐘鳴鼎食,出來自立門戶也是一路順風順水,他花輕巧的力氣就能讓別人難以望其項背,唯有去那些地方才能讓他有一絲征服的感覺。

江明湛三年前嘗試登過一次珠峰,那回是在5月,那次連續好幾天放晴,難得一見的登頂的好天氣。江明湛請了夏爾巴人向導,帶了位醫生一同從營地出發。他之前已經登過幾座高峰,體能異于常人,這次發揮得游刃有餘,很快到達了北坳營地。營地海拔高達7000米,團隊的人統統換上吸氧裝備,紮營在營地裏過了一晚。

第二天又是天氣晴好,他們繼續向上攀登,越往上走,路況就越惡劣,一行人只能靠着繩結往上走。江明湛途中朝遠處望過去一眼,四周是連綿無際的雪山,巍峨神山在極寒中沉睡。向導提醒江明湛不要走神,他把視線往回收,偶然瞥見偏離線路之外,有團在動的黑影。

那團人影感知到有人經過,吹動口哨,發出了微弱的呼救。一行人第一時間選擇過去救助,倒在地上的是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她右腿負傷已經失去知覺,氧氣幾乎耗盡,出現了嚴重的肺水腫。醫生先呼叫救援,拿出急救的藥品救治。女人用剩下一點的意識,找到人群中裝備最新的江明湛,将手裏的筆記本遞給了他。

他們等來搜救的直升機,經驗老道的向導觀望四周,驚呼要變天了,要求大家都往回撤。喜馬拉雅一帶氣象詭谲多變,氣象預報不能完全準确,夏爾巴人向導靈敏地感知到異樣,帶領大家返回大本營。

回到半山上的營地,醫生得了救援隊的消息,沮喪地說剛剛那個女人沒有搶救過來。這裏本來就是世界上最兇險的地帶,年年都有人隕落在朝聖的路上,向導覺得他們是劫後餘生,虔誠地念誦起經文。江明湛則在角落裏打開燈,翻開那個女人塞進他手裏的筆記本。

女人應該也是個常年冒險的人,清楚自己的處境兇多吉少,把自己遺言和身後事全部寫在了筆記本上,她把後事安排得很清晰,唯一要麻煩江明湛的就是拜托他能把這本筆記交到她父親或是師兄的手上。

山上接連幾場大風雪,當地氣象局連發幾次緊急預警,提醒這幾日游客不要再登頂。江明湛本就是瞞着家人來的這裏,不宜逗留,這次登頂只好作罷。他回到北京,原想讓助理替他跑一趟将那個女人的筆記本送過去,但後來不知怎的,巧合之下,他自己去到養老院見了羅庚。

羅庚當時已經顯現出阿茲海默症的症狀,将江明湛認成了他的女婿,一來便拉着人下棋,不下盡興不放人走,還囑咐江明湛常來陪他。江明湛後來當作是來學藝,時常去養老院陪羅庚下棋,羅庚一直把江明湛當成自己的女婿,江明湛用這身份也順手,後來将他安排到一家養老社區以便他更好地養病。

過了幾年,羅庚一走,像是被某種東西牽引,江明湛又動起登珠峰的念頭,這次不是登頂最好的季節,一路艱險,但他仍然做到了。

“之前去過珠峰,中途遇到他受傷的女兒,如果不是因為她,我們會繼續往上走,然後遭遇雪暴。”

江明湛沒有過多渲染途中的驚險,只說他有多僥幸。

“那你這次還去。”

“這次很順利。”

江明湛說得雲淡風輕,兩人坐得近,他說着說着,右手緩緩扶上她的腰。

登珠峰再順利也是拿生命在冒險,蘇昀心煩,用力搡開他。江明湛重心一偏,手裏的酒杯也跟着倒,他反應不及沒能救過來,杯中的紅酒全灑在了皮草地毯上。這張地毯的價格抵得過二三線城市的一套房,江明湛嘆了口氣,撿起酒杯,顯然只心疼他那杯酒。

蘇昀收到航空公司發來的短信,說預計明日航班便可恢複,她的行李還在酒店,于是跟江明湛說:“我的那趟航班改到了明天8點,我先回酒店收拾。”

“這就要走?”

“哦。”蘇昀盤起頭發,想起廚房還沒收拾,很自覺地往廚房走,“還沒洗碗。”

江明湛覺得好笑,捏住蘇昀胳膊攔住她說:“誰是讓你來洗碗的,我跟你一起過去。”

“那還是先洗碗吧。”

收拾廚房也不是多麻煩的事,蘇昀做事講求有始有終,她将餐具放進洗碗機,清理吧臺,再坐到地上清理地毯上的紅酒漬。這地毯嬌貴,蘇昀認真清理好久,還是無濟于事。

“早知道不推你了。”

江明湛看了眼腕表,提醒她時間緊張:“會有人來處理,別擦了。”

“我再試試吧。”

蘇昀就想磨蹭時間,抹了點清潔劑,小心地用毛巾擦拭地毯。

江明湛盯了她一會兒,坐她身旁湊近,沒安好心地說:“我們圓圓這是要當個持家的人。妻是吧。”

“是啊。”

蘇昀應下了。只是能做江明湛妻子的人,自然是不會關心一張地毯的,蘇昀沒有說後面這句煞風景的話,就算這是縱情聲色大夢一場,她也要為回憶留下一些值得留念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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