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0 三合一

030

空氣中有些沉悶, 潮熱中帶着黏膩。

容鳳笙額頭浸了微微的汗意,在他懷裏偏過頭,仔細聽着那邊的動靜, 手指被謝玉京握着,緩緩地摩挲。

謝絮的語氣裏有幾分猶疑,“澤芳當真不再考慮一二?”

若是顧仙韻做了太子妃,顧氏便是外戚, 顧澤芳作為顧家真正的掌權之人,屆時權柄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沒有人可以受得住這樣的誘惑。

謝絮含笑道,

“若是顧家将二小姐嫁入東宮, 屆時所生子嗣,朕會做主立為太孫,此外,朕亦會降下聖旨,讓太子繼位之後,絕不廢儲,這半壁江山, 也有你顧家的一席之地。大成的第三代帝王, 體內有一半留着顧氏的血脈,而你顧澤芳, 便是帝王的親舅舅, 這樣的恩,你也不肯受麽?”

許下這樣的重諾!

容鳳笙身子一震,這顧澤芳到底是何方神聖,本事又高到什麽地步,竟然值得謝絮這般優待。

為何從前, 未曾見他嶄露頭角?

容鳳笙的腰,忽地被身前之人掐得更緊,像是不滿她對旁人過分關注。她吃疼,這才側臉看向謝玉京,與他的視線交纏勾連。

緊張的氣氛之中,她卻忽地品出了幾分促狹,想他這樣折騰她,她心裏早就惱恨的很,這下好,總算給了她回擊的餘地。

她拉起他手心,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一筆一劃地寫。

“你父親倒是慈父,将後路都給你鋪好了。”

不僅婚姻大事,還給安排到他的子嗣上去,容鳳笙眼底隐約幾分揶揄,可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

她只覺得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極為晦暗。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眼前便是一黑,耳垂卷過濕潤,忽地傳來熱意,驚得她微微一顫。

謝玉京齒間含着玉潤厮磨,一路蜿蜒下去,在她修長的頸側,落下綿長熾熱的吻。

這回,顧澤芳沉默的時間有些長,“陛下隆恩,微臣身無寸功,愧不敢受,至于仙韻,她年少福薄,亦怕是受不住這天恩浩蕩。微臣手中之事,還需幾日來收尾,陛下容臣再考慮考慮,一定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複。”

這便是,回絕了謝絮的提議,但也算是變相地答應了,會重回朝堂。

這位兄長寵溺妹妹,到了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步,顧家家主沉迷尋仙問道,幾乎不問家事,顧澤芳自及冠起,便一力扛起了家業。

兩個妹妹,幾乎都是在他的教導之下長大,尤其是顧仙菱,當初,禮部帶着封後旨意到顧府的時候,他連夜入宮,跪在永興殿請求皇帝收回成命,便是天降大雨也不肯離去。

還是顧大小姐親自來勸說,才起身離開。

謝絮瞧了面前之人半晌,低聲道,“若是澤芳心中有氣,朕可以讓清莺上門來,親自給你賠罪。”

謝清莺,前朝貴妃,以往在哀帝後宮之中,便時常與顧皇後作對,時常鬧得衆人皆知。

他一句話,就讓如今貴為公主的謝清莺,來與這小小的翰林院修撰賠罪。看來這位顧大人,在謝絮心中,真是占據了不小的分量。

顧澤芳指節倏地緊扣,聲線如铿金鳴玉,冷冷道,“要賠罪,也輪不到她。”

不是謝清莺,還能是何人。

想必,只會是那位,害的顧皇後屍骨無存的,溫儀長公主了。

謝絮試探,“澤芳或許想過,也許,顧皇後還活着?”

顧澤芳卻道,“人死不能複生。”

他語氣裏隐隐壓抑着什麽,也許,他是期待着顧仙菱活着的,但是他也知道這是萬萬不能的。

不是不可能,而是不能。

作為哀帝的枕邊之人,顧仙菱牽涉的太多,陷局太深,與哀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早已不能脫身。

哀帝死,她便也得死,這也是當初顧澤芳百般不願,顧仙菱入宮的原因。

若是顧仙菱還活着,顧家還是會被猜忌,倒不如身死魂消,這是兩全其美的結局。

雖然涼薄,卻也無奈至極。

他們這樣的人,一切,都當以家族為先。

謝絮嘆,“你明知道,朕不會……”

顧澤芳道,“可臣不敢賭。”他默然許久,複又問道,

“前幾日,太子殿下來寺中捉拿前朝餘孽,卻不得結果。不知那位……,現在下落如何?”

宮裏的消息傳不到寺裏,他不知道容鳳笙已經回宮,聲音裏帶上了隐約的涼意,還有淡淡的厭惡。

那位,指的是誰自然是不必多說。

聽到二人提及自己,容鳳笙略略屏住了呼吸。

卻聽謝絮含糊着,将此事敷衍了過去。

也是,他要想招攬這位人才,定要隐瞞她已經回宮的事實。

若是被顧澤芳得知,害死他妹妹的女子,就在後宮,怕是再請個十次八次,這位顧大人都是不願的。

甚至還有可能,直接将謝絮掃地出門……

二人又說了一會朝事,便相繼離開。

待他們一走,容鳳笙立刻從謝玉京懷裏鑽出,倚着牆根,站得離他遠了些。

平定着呼吸,有些惱恨地看着他。

“你……當真荒唐。”

出口雖是指責,可她自己也有些心虛,畢竟,這與他荒唐的也是自己,是她持身不正,受不住他的誘惑,跟他背着衆人厮混。

不禁暗暗自責,想着下次一定要阻止他。

謝玉京臉色卻是如常,近乎有些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就連衣襟上的褶皺,都被他細細地撫平,片刻後,他瞧着她,莞爾一笑,

伸手想要撫她面龐。

少年的指尖還帶着一段旃檀香,想到他方才觸碰過哪裏,她的臉騰的一下燒紅,扭身躲開了去。

他倒也沒逼迫,只負手而立,微微眯起眼來,像是滿腹算計的狐貍,“你很在乎那個顧澤芳?”

想是方才,那人提及她時,被他感覺到了她的僵硬,容鳳笙的睫毛微微抖動,低語道,

“胡說什麽?我與他素昧平生,哪裏談得上在意,你不要胡思亂想。”

謝玉京細細看她,輕哼道,“諒你也不敢。”

容鳳笙撇過臉,悄悄舒了口氣。誰知,他忽然壓低身子過來瞧她,“顧皇後是不是沒有死?”

這一聲,激起了她渾身的雞皮疙瘩。

容鳳笙震驚地迎向少年的雙眸,鼻梁幾乎與他碰到一處,“你什麽意思?”

“別緊張,我就是開個玩笑。”他凝着她看了片刻,忽地揚起唇角,緩聲緩氣道。

容鳳笙保持鎮定,“若是你不信,大可以去查,當初流言轟轟烈烈,道是我撺掇了繁衣,将顧仙菱害死。”

“是嗎,”他指尖挑起她的一縷發絲,他似乎格外喜歡觸碰她,方才也是,埋頭在她的發絲間細細輕嗅。

“我覺得,你在騙我。”

容鳳笙回嘴道,“我不喜顧氏已久,她,她害的繁衣為她神魂不屬,為了她,幾次三番與我這個姐姐作對,自從有了這位皇後,進貢宮裏的蜀錦,都少了我的幾匹,”

她嘴硬不已,小孩子似的列舉着。

“你若是當真在意那些東西,就不會将自己困在錦園那麽多年,”謝玉京微嗤,雖然萬般不願,卻也不得不承認,“畢竟南陽侯能給的,可不止那些。”

容鳳笙有種被看穿了的惱怒,将臉別開,咬牙道。

“你懂什麽。”

謝玉京緩緩嘆氣,“你就是放任自己死,也不可能害顧皇後一根頭發,你愛繁衣如珍寶,自然是愛屋及烏,分外愛護,這位所謂的弟妹了。”

聽起來怎麽那麽酸溜溜的,容鳳笙氣得笑了,“那是我弟弟,你說的什麽話呢?”

“弟弟也不行,”

他皺眉,“你待旁人的好有十分,那放在我身上就一分不到,你須得待我十分的好,全心全意,我才寬心。”

容鳳笙盯着他看了一會,嘆氣。

“遺奴你……矯情不矯情。”

謝玉京臉色一黑,他還從來沒被人這樣埋汰過,容鳳笙被他這副憋屈的模樣給逗樂,噗嗤一笑,伸出指尖,撫過他烏黑的額發。

“你知不知道,以前可是許多人誇你氣度寬宏、虛懷若谷,若是看到你這幅樣子,是要自打嘴巴了。”

對上他驟然暗下去的眼眸,容鳳笙徒然住口,也不敢再打趣了。

她還記得那在腰上作亂的手呢!

謝玉京卻難得嚴肅起來,像是要好好與她說道一番,

“當初,你嫁給我父皇,只是為了穩住朝中局勢,你想以一人之力,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所以,你根本不會害顧仙菱。”

容鳳笙一瞬間有些慌亂起來,是那種心中最深的地方徒然被人撬開的慌亂。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這也只是你的揣測。”

“可我說的不錯,不是麽?”謝玉京淡淡道,“撺掇哀帝廢後?你沒有理由這樣做,”

“我有,”她低低道,“或許,你根本不清楚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許你看到的只是我的表面呢?人人都将自己最好的那面露于人前,卻将不堪全都藏在心裏。”

他道,“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恨我母後,恨她恨得要死,我看到她就恨不得,她從來沒活在這個世上過,”

她帶來了繁衣,同時也害死了繁衣,

“但是,我不想讓她死,我要讓她好好地活着。我不是憐憫她,也不是原諒了她。而是因為,她若死了,會髒了繁衣往生的路。”

“你看,我這樣狠毒,這樣的不好,”她輕嘆,“你為什麽還要喜歡我?”

為什麽不喜歡旁人,要喜歡我呢?

謝玉京似乎也被問倒了,他也在想這個答案,就聽她低聲道,“遺奴你是真的,一點也不了解我,你若是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麽模樣,你不會愛我。”

“我愛你。”他卻忽然截住了她的話頭。

“為什麽?”容鳳笙眼睛有些濕漉漉的,像是懵懂的稚童。

“因為你是唯一讓我認真對待的人,你讓我向往一個理想的世界,”他頓了頓,“你讓我覺得,我可以是個好人。”

容鳳笙久久怔住。

從來沒有人這麽告訴她,也從來沒有人試圖去理解她,他們都覺得,她就是一個無恥至極的女子,她放.蕩無恥,聲名狼藉,寧願以公主之身,嫁給一個鳏夫,不顧他膝下還有一個兒子,只為了滿足一己私欲。

可誰都看不見,她的人生被白落葵把持,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監控之中。

當年,突厥邊部派來使者入京,向大興求娶溫儀長公主,大有不答應便舉兵進犯的趨勢,外有蠻族虎視眈眈,內又有謝絮擁兵自重,唯一的破局之法,竟是只有她下嫁謝氏。

若她嫁給謝絮,以南陽侯的兵力,向突厥部族抗衡,方能護住容氏基業。

她确實做到了,可也僅僅是将這份和平,維持了六年而已。

外患已消,內憂卻湧上。

謝氏将容氏取而代之。

“以後的人生,”謝玉京忽然擡起她下巴,“你該為自己而活了。”

靜靜與他視線交錯了一會,容鳳笙垂眸,擡手在他挑開的衣領上撫過,輕觸底下的血痕,“你的傷,還疼麽。”

“……別招我,”卻被一把握住了手腕,謝玉京語氣有些喑啞,眸底亦是湧動着情.欲的暗潮。

容鳳笙輕咳幾聲,不太自然地将手抽開了。

謝玉京忽然低低地笑了,他說給你看個東西,說着便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白皙緊致的手臂。

容鳳笙看到一些針尖大小的痕跡,淡淡的青紫一片,她震驚地瞪大眼睛。

“這是什麽?”

“不必多管,”他不大在乎地說道,卻是引着她去看另外的東西,修長清瘦的手指抵在小臂處,那裏有一個圓潤的紅點,像是凝固的血漬一般。

綴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惹人注目。

“這是……?”

“它是長生血凝成的血痂,”謝玉京說的認真,“只要長生血失去了效用,它便會消失。”

長生血要失去效用,可不就是,容鳳笙漲紅了臉,

不再保持童子身……

看着那顆紅點,容鳳笙幾乎說不出話來,如果她理解的不錯,這……這不就相當于,守宮砂嗎?

“我想等您,幫我去掉。”謝玉京一臉的正經,語氣中隐隐還有幾分羞澀,但眸底的神色卻全然不是這麽回事,帶着幾乎将面前之人侵吞的欲念。

容鳳笙心中有股奇怪的感受,“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她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握住他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無比新奇,世上真的有這玩意兒,還能用在男子的身上?

“此物有個名稱,喚作,如玉痕,”

他任由她動作,低柔的嗓音輕輕吹拂過來,容鳳笙差點一個趔趗,栽倒在地。

如玉……守身如玉。

“怎麽弄的?”

半晌,她有些哭笑不得地問道。

“換血的時候留下的。”

謝玉京漫不經心道,但其實,一直在偷偷注意着她的表情,果然,看到她流露出不忍心疼等等情緒,眼底的笑意稍縱即逝。

只是話一出口,語氣卻是委屈得不行,“沒關系的,我不疼,不過是用一根金針,刺入寸許……”

話才說一半,女子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像是心疼的要哭了,她指尖撫過那紅點,語氣有些澀然,“疼嗎?”

謝玉京頓時就說不下去了,他擡起手來,輕輕撫過她的雙眼,感受着密繡的睫毛上那微弱的濕意,是她在為他落淚。

他輕聲道,“不疼的,你放心。”

當時哀帝只是找到他,提出了這個驚人的建議,他沒有多問就答應了,甚至,不知道盡歡的存在。

其實在受到哀帝召見的時候,謝玉京是有些驚奇的。

畢竟,他可是謝絮的兒子。

南陽侯謝絮權勢滔天,贊拜不名,劍履入殿,是個人,都看得出謝絮的反臣之心。

難道,容繁衣對作為謝絮兒子的他,沒有半分的忌憚之心嗎?

當然是有的。只是,當那位年輕的帝王,擡眼見到那款款行近的紅衣少年,卻是微笑着問。

“你便是遺奴?”

少年頓時愣在了那裏。

“阿姊時常同我提起你。”容繁衣的笑意有些無奈,或許還有隐隐的不平,“便是在宮裏相聚的時候,心裏也惦念着,左一句遺奴右一句世子的。她待你,倒是比我這個親弟弟還要上心。”

他仔細打量他,忽地笑了,“朕知道,阿姊為何待你這樣好。”

容繁衣的神情有些神秘,這使得這位帝王看上去,有幾分稚童的頑劣,“你可知道,我們父皇曾留下過一個遺腹子,是個小女娃。她生母是名位份極低的宮女,因為難産去世了。阿姊給她取名,容靈允。靈允從出生起,就沒有父母。是阿姊憐愛她,做主偷偷抱出來養着,”

誰知這一養,就養到了哀帝登基,溫儀嫁人。

“她對于那些親緣淡薄的孩子,總能感同身受一些,也格外地憐愛一些。”

“阿姊心腸軟,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又會格外的固執。她還對我說,要做朕的哥哥,為朕開疆拓土呢。”

“阿姊說的話,朕每一句都記得很清楚。”

“可這怎麽行?開疆拓土,這是男人該做的事。她是公主,合該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被朕捧在手心。”

“可是朕無能,做不到了。”

“謝瓊,你若是敬她愛她,就請保住她的性命。”

“朕這雙手,沾了許多血,”

容繁衣的眼底有一抹沉靜的光,那張肖似好女的臉上,充滿了動人的氣韻,足以令天下人傾倒,“無辜的,不無辜的,朕都殺了,就算在九泉之下見到,要朕還債,朕都認了。不論史家如何評判,朕這一生,做過惡事,也受到了該有的報應,到底是無甚可悔。可惜,大興的氣數将近,終究無力回天。”

“我死之後,必有無數明槍暗箭,沖着阿姊而來。謝瓊,你要替我護住她。她與我生得相似,不知多少人欲除之後快,亦有無數人,懷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這其中,務必要當心一人,此人——”

他頓了頓,卻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姓,只遞上了一張薄紙,淡淡道,“我死之後,不必留下屍身,将我燒成灰吧,就此絕了那些觊觎之徒的念想。”

他們貪圖他的血肉,恐怕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來。

那個時候,謝玉京才知道,容鳳笙曾經做出過一個決定。

容鳳笙被他忽然握住了雙手,少年的面龐近在咫尺,嗓音卻有些輕飄飄的,“為什麽呢。就算我們距離這樣的近,還是感覺,你随時會離我而去,就算現在我握着你的手,還是感覺,一切都好不真實。”

他像個喝醉酒的人般,輕聲呢喃,拇指在她手背上緩緩地摩挲,就好像患上了肌膚饑渴症,一定要與她肌膚相親,才可以緩解。

他看着她,眸色驟然暗了下來,“哀帝召見我,還與我說了一件事。宮變的前一個月,也就是十五那日,你進宮,見了哀帝一面。”

他逼近一步,隐隐有着壓迫,“我問你,你進宮,是為了什麽?”

終于說出來了,憋了這麽久,總算是能夠将這件,一直令他耿耿于懷的事情,搬出到了臺面之上。

容鳳笙忽地沉默了。

她以為,這件事,會是永遠的秘密。

謝玉京臉色晦暗。那時,他剛回府,便聽說她已經與南陽侯和離,搬回了長公主府。

從很早的時候,她就已經在謀劃了。

她似乎,想要代替容繁衣去死。

只是後面,卻沒有成功。

她的一生,都在為了容氏考慮,便是自己的性命,也義無反顧地交托出去。

她是這麽這麽地,在乎容繁衣。

在乎到他很難不感到嫉妒。

聽聞容繁衣死訊的時候,謝玉京不可否認,心裏生出了一絲隐秘的快意。當時他手握精兵,只要有心,完全可以阻止這次宮變,哪怕會付出巨大的代價,只要他想。

容繁衣或許有一線生機。

但是他沒有那麽做,只答應了換血的事,他看着那張與他心上之人肖似至極的面龐,知道他一死,她的身邊,将只剩下了他一人。

那樣巨大的誘惑,讓他幾乎是漠然地看着,容繁衣義無反顧地步入死局。

或許,他的愛就是這樣的,帶着濃烈的,強烈的标記的欲望,瘋狂的占有欲,這樣的偏執。

容不得她心中,還有旁人的存在。

謝玉京伸展手臂,将那纖細的身體擁入懷中,擁得愈發緊,像是要将她勒進血肉之中。

“你到底有沒有,真的為我想過?”他聲音沙啞。

容鳳笙一怔,安撫道,“我這不好好活着呢?”

繁衣回絕了她的提議,她原本是想弄暈繁衣,換上自己的衣服,再将之送走。

可誰知他中途在轎子上醒來,氣急敗壞地趕回了永興殿,還與她發了脾氣,厲聲呵斥,讓她滾。

她抱住繁衣,說她想保護繁衣。

繁衣說,我不需要。

姊弟望着彼此,眼眸中倒影着彼此一模一樣的臉龐。

弟弟的眼神從來沒有這樣的冰冷過,姐姐的神情,也從來沒有那樣的悲哀過。

繁衣卻忽然笑了。

他拉她坐下,二人的氣氛依舊如同往日一般溫馨,好像剛才的争吵,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将頭靠在她的腿上,眼底有深深的疲憊,仰面問她,這世上有沒有雲寰,如果有,阿姊帶我去,好不好。

他們當時都知道,他們二人,必将離散。

容鳳笙撫過他的劉海,回他,好。

他又說,阿姊,我死之後,不要報仇,忘記我,只管自己生活吧。

還有母後,你成全她吧,她那麽想離開這裏,你幫幫她吧。我不原諒她,但我也不恨她了。

這一切,總得有人結束的。

所以,那日衣衫不整出來的,是繁衣,不是她,宮人看到的,是穿了她衣裳的繁衣。

流言蜚語傳出,轟轟烈烈,幾乎将她永遠地釘在恥辱柱上。只是那個時候他們都不在意了。

“好了好了,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容鳳笙感受他微微的顫抖,心也不知覺化成了一灘水,“我以後也會好好地活着的,你不用擔心。”

“可假如萬一呢?”

他聲音裏蘊含的情感是那樣厚重,她又想到很早的時候,在祭神臺上,他對她說,我以為你不怕死。

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他從那個時候心裏就堵着氣。

他耿耿于懷,今天才敢與她将這心結說出,容鳳笙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遺奴對她的感情,恐怕比她以為的還要深的多得多。

不禁感到了深深的憂慮。

萬一以後自己真的離開,他……

謝玉京忽然道,“以後我來保護你,他能給你的,我一樣能給,他做不到的,我都能做到。”

“以後,你唯一的親人就是我,我會彌補你缺失的所有,所有。你要什麽樣的愛,我都給。”

他這是……心甘情願地做繁衣的替身?

容鳳笙笑着撫上他臉,帶着十足的憐惜意味,他可以這樣說,她卻是永遠不會,将他與繁衣混為一談的。

“不會不甘心麽?”她喃喃。

他癡癡看她,長睫下的瞳仁清澈而漆黑,琉璃剔透,毫無雜質,“只要你不離開我,永遠留在我身邊,我便甘之如饴。”

容鳳笙被他眸子裏瘋狂的意味所驚,卻沒有回避,被那樣濃烈的感情包裹着,她甚至生出了一絲愧疚。

她擡着袖口,給他擦去眉間那些汗水,露出幹淨的眉眼。

不可否認,他對她,有種致命的吸引力,也許,像這種天生充滿破壞欲的特質,總是格外地惹人動心。

她很早很早,就窺見他安靜的外表下,那種無序的、瘋狂的、混亂的本質。她小心翼翼地維持了那麽多年,想教出君子如玉,讓他合乎這個世間規則地活着,可終究還是管束不住,他的瘋狂帶着吞噬一切的情潮,打破了她精心安排的一切。

連帶着打亂了她平靜二十多年、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心。

他是這樣的沒有道理。

謝玉京握住她的指尖親吻,眸子裏的意味,叫人看了臉紅心跳,“如玉痕,你什麽時候幫我去掉?”

他是那樣渴望與她靈肉合一,抵死糾纏。

容鳳笙實在是受不了他的熱乎勁,狠心把他推開,“你莫說這樣的混賬話。”

謝玉京貼上來問,“你不喜歡我對你這樣嗎?”

容鳳笙默然,他們二人如今成這關系,荒唐錯亂,光是回到方才的情境,謝絮二人就在一牆之隔,他們卻在這廂厮混,容鳳笙就感到十分地僵硬羞窘。

忍不住閉眼,喃喃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謝玉京噗嗤一笑,揉亂她的頭發,白皙的指尖劃過她側臉,又在她頸上停留。幾道吻痕蔓延到了頸部,肆意散發着暧昧,他從袖子裏取出了一樣瓷瓶,清潤的藥香和寒梅香氣撲面而來,容鳳笙看到,下意識地去翻自己的袖子,卻沒找到今日謝絮給她的金瘡藥……

想必,是在方才的親昵中,被他搜了袖子,将金瘡藥沒收了。

容鳳笙默了默,謝玉京卻是低低一笑,“我這藥,可比他的好用。”說着便給她的頸上塗去,容鳳笙被他指尖的冰涼激得一縮,她開始提建議,“你若是覺得上藥麻煩,以後就不許咬了,”

謝玉京指下一頓,“忍不住。”

“忍不住也給我忍住,”容鳳笙腮幫都鼓了起來。

謝玉京手癢,輕輕捏了捏她的臉,滿眼都是寵溺。

上完藥,趁他不注意,容鳳笙自己偷偷掀起衣角看了看,方才一直覺得腰間酸痛,這下一看可好,她側腰那一塊,赫然印着幾道指印,格外顯眼,沒想到自己還是容易留痕的體質,容鳳笙有些發愁,這可如何是好,只能一會用熱錦帕敷一下了。

雖然她很快就松開了手,可謝玉京回眸的時候,還是看到了那截細腰,白的晃眼。

他忽地握住她的手腕,容鳳笙心裏一驚,想要抽出,卻抽不動,見他半俯下身子,掌心帶着灼人的溫度,貼上她的側腰,卻是慢慢在那裏按揉,散去那些淤青。

酥麻透過他的指尖,沿着肌理一陣一陣地散開,容鳳笙肩膀一聳,深深埋臉在他肩膀,燥熱得不行。

“是我不好,一時手重了些,”他低聲對她說,烏發掃過側臉,鼻梁如玉,額間朱砂鮮紅。

容鳳笙對上他的視線,他眼角稍眯,勾着撩人的弧度。睫毛烏濃,纖長而又秀美,看着她的眼神,活脫脫一只狐妖成精了,還小玉菩薩?

她突然曉得那些志怪書中,被妖精勾搭的書生,到底是什麽感受了。容鳳笙漲紅着臉看向別處,心想,整個一紅衣豔鬼,還是勾人不償命的那種。

謝玉京忽然道,“阿笙。以後就這樣喚你,可好?”

好肉麻,容鳳笙別開眼睛,“随你。”

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他微笑起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殿下。”

無巳低低的聲音響起,總算打破了這甜膩到不行的氣氛。容鳳笙羞窘不已,便将身子往他背後藏了藏。

伸手去推他,“有正事就快去處理,莫要黏着我了。”

謝玉京一笑,卻沒有走開,而是挪了挪步子,貼心地将她擋住,隔絕了無巳的視線。

不過,無巳壓根就沒敢擡頭。

他雙手平舉,畢恭畢敬地捧上了一冊名單。

“事情都辦妥了,還請殿下過目。”

謝玉京接過,随手翻閱了起來,容鳳笙湊在他身側,也看去一眼,上面,赫然是朝中幾個大臣的名字,還有一些未曾聽過的……她忽然一怔,這些人……

竟然都是在繁衣身上劃過刀、迫害過繁衣之人。

唯有謝清莺,未在其上。

這其中,有一兩位,還是大成的股肱重臣,只是……她看着上面鮮紅的叉,還有旁邊的注解。

暴斃而亡?

容鳳笙頓時反應過來,這是一份死亡名冊。

“消息尚未遞到陛下手中,但也快了,手底下的人做事很幹淨,殿下大可以寬心。”

他……他将那些人,都給殺了?!

容鳳笙震撼不已。

忍不住盯着謝玉京看,少年側顏沉寂,睫毛微微垂下,修長的手指慢慢翻過一頁,看不出什麽情緒。

無巳又從懷裏,拿出了一些東西,“這些都是屬下奉命拿到的信物,”

他手上一松,嘩啦啦的都擺在了案上,有銀簪子,玉手镯,名貴的狼毫筆,尾部還有一些血漬,與當初荊幸知那玉扳指,何等相似。

他身為儲君,竟是親手,剪除了大成的羽翼……

容鳳笙心中五味雜陳,不知作何感想。

謝玉京忽然擡眼,将名冊遞到她手上,“荊幸知能為你做的,我也能,你看,我做的比他更好,不是麽?”

他粲然一笑,薄唇勾着愉悅的弧度,可只有容鳳笙知道,這笑容背後所隐藏的瘋狂。

他的話,像是在刻意引導,讓她在心中權衡。

是跟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儲君好呢,還是那位地位岌岌可危的荊丞相,更好呢?

名單之上,雖只是寥寥幾筆的幾個名字,對應起來,卻都是活生生的幾條性命,她看着那些紅叉,心裏亦有幾分快.感升起,這些,都是戕害過繁衣之人……

可,仍舊有幾分難以抑制的恐懼。

謝玉京見她神情,道,“那是他們罪有應得,你不需要感到任何的負擔,你感到棘手的,我全都可以幫你解決,你憎恨的,我會讓他們,永遠都不出現在你面前。”

話音一落,容鳳笙心中便是一陣說不明的感受。

就好像,遺奴被她當成了一把刀,指向哪裏,哪裏便是血霧四起。

容鳳笙忽地一震,臉色有些不好看。

“還有一事,”無巳既而沉重道,“魏華公主……失蹤了。屬下原本打算将之送進長生殿,可不知中間出了什麽差錯,公主她……不見了。”

容鳳笙還沒從剛才的事回過神來,便又迎來當頭一棒,臉色倏地慘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