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遠處傳來一陣騷動,腳步聲此起彼落,周圍埋伏着的人在被下了命令後,逐漸朝蘇府裏這個偏僻安靜的小院靠攏圍堵。

蘇謹華來了,聽見有人擅闖蘇府便來了。他在猜測對方入府的目的不是自己後,馬上便想到了那個小院,于是他倉皇匆忙地聚集起留在府內的高手,直奔而去。

當蘇謹華面色難看,一臉不愉地趕到妻子所在的小院,身後一排黑衣蘇家軍也落地立定。

蘇謹華抿着唇掃了涼亭裏的人兩眼,最後視線落在小三身上。

他開口說道:「蘇三,你真以為自己在京城能只手遮天了是嗎?先是欺淩吾女遠遠、吾婿聶夙,現下竟還敢擅闖蘇府,冒犯吾妻。你不過是只小小蝼蟻,卻屢次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以前是看在你于遠遠有用的分上饒你不死,但今時今日你已無用,還不離開吾妻,立刻束手就擒!」

蘇謹華目光清冷,表相斯文,但就算他氣度雍容,說起話來不疾不徐且有溫文爾雅之态,卻怎麽也掩飾不了眼底那深沉的刺骨殺意。

打蘇謹華出聲開始,穆小柔便全身僵硬,她微微擡起頭來看着小三,蒼白的雙唇輕輕顫抖。

「快走……」穆小柔心急如焚。對着蘇謹華數十年,她又如何會聽不出蘇謹華話裏的殺機。

阿橫……快走……他想殺你……

然,還未等到小三開口,一個身着黑衣的身影從天而降,手持修羅鞭立于涼亭入口之前。

小五那雙森然冷冽的眼直視蘇謹華,滿身殺氣毫不掩藏。黑衣下爆起的筋肉與額邊浮現的青筋,在說着他是如何厭惡眼前人,多想将其殺之而後快。

小五冷冷地說道:「我勸你不要用這種語氣對我師兄說話,蘇謹華。你要敢冒犯我師兄,修羅鞭下絕不留情!」

面對這個令人犯惡心的人,只要小三允許,他會用最快的速度将這人頭顱打碎,剔盡其全身骨肉,扔到街上喂狗。

然而這時的小三壓根沒看蘇謹華半眼,看了眼睛會瞎;蘇謹華說的話他也沒聽入耳,聽了耳朵會爛。

小三只顧着和穆小柔說話,說完後拍了拍穆小柔的手,道:「那我就先走了,你要記着我說的事。」

穆小柔紅着眼,慢慢點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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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表情很欣慰。之後他招了招他們家難得露出兇牙的狼崽子,道:「好了走了啦!師兄知道你很想咬他,但像這種一看就知道壞掉了的東西不要亂咬,會拉肚子的。」

小五回頭,一臉陰郁地看着小三。「我寧願咬豬咬狗也不想咬他。」

「欸,蘇謹華你聽到沒有,你豬狗不如耶!」小三嘴角勾起了一個笑容,很滿意小五的答話。

下一刻兩人身影一閃,黑衣與灰衣模糊了一下,其他人再眨眼,已不見小三、小五蹤跡。

那輕功之高啊……

神仙谷谷主百裏懸壺的弟子随便出來一個都能弄得江湖天翻地覆,何況這會兒一下子出現了兩個,其中一個還是出了名的踏雪無痕。

只要他們想離開,追得上,那叫做有鬼。

◇◆◇

回家路上,小五安靜地走在小三身旁,對小三夜裏親手煮了幾道菜送到蘇謹華妻子所在的小院裏,還和那名女子親密地坐在一塊的事,半點質疑也沒有。

小三開口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這句話沒頭沒尾,但他曉得小五聽得明白。

小五道:「将軍冢下老蘇家村裏,見到你的鎮魂珠時。」

「那時候就知道了?」小三有些意外。「知你素來聰明,卻沒想到你這麽聰明。」

小五微微一笑。

「你也曉得我遇上師父前是誰了。」小三說。

「師父叫你将軍。」小五說。「蘇将軍。」

小三也不廢話,直言道:「沒錯,我曾是蘇三橫。本來應該找個時間同你和小六講,但想及你們與我多年師兄弟,不差這個,所以也就沒特地提起。畢竟奪舍之事太過詭谲,省得吓着你們。」

「你不是奪舍,你不會做這種絕人生路的事。」小五說:「你說聶小三是被人扔進湮波江裏的,又發誓要為聶小三報仇。師父既然是在湮波江裏救了你,那便可以合理解釋一切。聶小三死了,他的軀體空着,他或許以此交換求了你,于是你進了他的軀體活了下來,而他放心之後離去。」

「呦,你還真了解我,真是我肚子裏的蟲啊,我幹什麽事你都知道?」小三語裏帶着淡淡灑脫與笑意。

「我知你為人。」小五淡淡笑着。

小三滿意地點點頭。「所以蘇謹華殺了蘇三橫,蘇三橫莫名其妙死了後,發誓要找出殺他的兇手。回到此處時蘇亂說出一切皆是因蘇謹華貪戀小柔的美色才幹出這種事,所以殺人的是蘇謹華,而我會報這個仇。

聶小三給我一條命,讓我這一路活下來還挺有滋味的,他予我有恩,又把殺了他娘與他的人交給了我,因此聶家我會拆了,聶夙與聶張氏上半輩子踩在別人屍體上恣意快活,下輩子就得嘗嘗什麽都沒有的痛苦。」

「師兄如果不想殺人,我可以替你動手。」小五說。

小三狠狠地橫了他一眼,一個巴掌重重扇在小五後腦袋上,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為什麽不許你們殺人!」

「……不知。」小五老實回答。

「我不信二師兄沒說。」小三道。

小五想了想。「二師兄只說過如果因為我們而讓你有任何意外,他會把我們逐出神仙谷。」

「二師兄說過這樣的話?」小三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說過,」小五點頭。「就我們剛入谷那時候。我們害你給藥彘傷了,二師兄大怒之下說的。」

「……你這是記仇吧!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二師兄搞不好已經忘記,就你還記得。」小三說。

「二師兄說的話就是規矩、是門規,師父說的,不聽他的話不要緊,但是一定要聽二師兄的話。神仙谷裏師父不作主,作主的是二師兄。」小五說:「我還記得小七以前就是被二師兄攆出谷的,不過犯的應該不是什麽大錯,否則二師兄不是将他逐出師門,而是了結他的性命了。」

「啧,這個阿二。」小三叨念了聲後說道:「你和小六以後不用理他,你們兩兄弟是我養大的,要怎樣也是我動手,他要敢動你們一根汗毛……」

「他動了我們,你會如何?」小五望着小三,嘴唇微微上揚,溫柔地問。

小三猛地一下被小五這柔情似水的表情給迷了,愣了大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惡狠狠地咳了一聲怒道:「我就把狀告到師父那裏去!你以為他不怕師父?錯!師父只要皺一皺眉頭,他比誰都要在意。」

「那你呢?如果我們有事,你會怎麽樣?」小五停下了步伐,他握住小三的手,使得小三也一起停下。

小三看着小五,看他溫柔且全心全意信任他的眼神,忽然一個恍惚,而後被小五拉入懷裏,下颚擡起。小五的唇緩緩落下,輕輕啄吻。

小三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可以借由這麽一點一點的碰觸來表達,是小五讓他知道,只要閉着眼,只要接觸對方,深藏在心裏的情感就會如同波濤洶湧的浪潮噴薄而出,之後轉為涓流不息的小河,融入對方心裏。

在路上被吻得七葷八素,等小三回過神來時已是氣喘籲籲。

小三被放開時,小五的眼裏嘴角皆含笑,笑得那麽地愉快,笑得像擁有了人間至寶,無關情欲。

「我哩個#&%@!」又用美男計!

笑成那樣是有多開心啦!不知道這是在大街上嗎!

小三舉起手臂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瞪了這不知廉恥、趁黑把他親得啧來啧去的青年,怒道:「你以為這麽晚了就不會有人看到嗎?不會有人看到也不能這樣!要親只能在家裏親,這樣幕天席地的成何體統!」

「那回家再親一次。」小五順着小三的話軟軟地說。「我想睡你房裏。」

我操!百裏小五你這小模樣是在撒嬌嗎?是嗎、是嗎?

我操,就是在撒嬌吧!

敢問閣下今年貴庚?二十好幾都快三十了有吧!

轟動武林,說出名號可止小兒夜啼的修羅雙子,居然露出這樣的表情!您這是掉價啊、掉價啊、掉價啊!

小五見小三眼睛睜得大大的,水靈靈的雙眼就這麽看着他,那一臉兇惡的模樣或許以前會怕,但現下只覺蠻橫得可愛。

情人眼裏,什麽都是好的、什麽都是甜的。于是本來只想淺嘗即止的小五,忍不住又低頭朝小三吻了下去。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小三努力把小五的舌頭從自己嘴裏頂出去,喘氣怒道。

「師兄你乖,就再吻這一回就好,吻完我們回家繼續。」小五唇裏逸出嘆息,真是越親越覺得不夠,這人怎麽就叫自己這麽喜歡呢?像是着魔了,心甘情願地深陷,永遠都不想離開。

「乖你個頭,老子比你大……欸……」

小三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小五拉進一旁的暗巷裏。

夜色下,小五的聲音低沉,帶着那麽一點點情欲,溫柔而誘人。「這裏沒人會看見,我是不是能吻你久一點……」

小三軟了,被抱着他的這個人吻到膝蓋軟了。聽着小五離開他唇時偶爾會發出的低笑聲,他就有點不爽快。

軟了是事實,但不表示他大爺很樂意。

于是小三的手從小五的肩上移到胸口,再從胸口挪到腰上,最後滑到小五的屁股上,食指與拇指狠狠掐住,用力一擰。

他單純要在這不知死活的兔崽子屁股蛋上留下烏青,但擰完卻驚覺,兔崽子居然硬了……

沖動的年輕人啊……你別再繼續禽獸下去……你師兄我只是外表看着還不老,其實內心早已滄桑……實在禁不起你這麽折騰啊……

欸欸欸!還越來越硬、越來越硬!

你小子有完沒完啊!

◇◆◇

小五天未亮就醒了,他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小三那張清秀的臉。

還睡着的小三臉上沒有一貫嚣張跋扈的表情。小小的瓜子臉蛋、長長的睫毛、秀挺的鼻梁、粉色的雙唇,褪去一切後顯露出的最初模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是那麽的恬淡安逸,那麽的不設防,這一切都令小五感到無比的心醉,無比的喜愛。

他看着小三,嘴角微微彎起。不知道小三有沒有發覺,昨夜在自己懷裏,他從無奈到縱容,最後全随了自己。

雖然那樣翻來翻去又折來折去一整晚,小三最後實在發火了才揍了自己幾拳,但那拳頭的力道別說沒盡全力,就連那雙警告他的眼眸和幾聲從喉間發出的哼哼,都是那麽地柔軟,那麽地容易便讓人感覺到與最初拒絕完全不同的,他對自己敞開的心。

小五看着心愛的人,覺得萬分的幸運。

他隐約明白昨日被自己所截斷的話裏,小三不讓他雙手染上血腥的原因。

有種東西叫天道,有種規條叫天理,累積善而為善,若天道垂憐,殺孽過多之人也許得有順遂終老的一天;行惡而積惡,惡業追随,雖逞一時之快意,但總有因果報應的那天。

小五是信這些的,若不,蘇家多少将軍魂魄背大罪惡,入地府後受盡折磨才得轉生,連從不濫殺無辜的蘇淩都失了一條魂魄,以殘魂入地府,同樣是蘇家人的蘇三橫為何能重得新生,活得比上一世更加有滋味?

蘇三橫為人良善,心思單純。當年白石城鐵冀山他能以一句祖訓:「願天下無一饑之人。」甘冒大不韪,讓白澤一族将山林種稻之法傳至敵國南越,讓為饑餓起兵的南越人最後有了溫飽。這一舉,救活的是上千上萬的人,還有往後一代一代,将生在南越的每一條性命。

蘇三橫為仁義而生,卻死在親生父親手裏,在天理而言是功過相抵,抵去那些死在他擎天戰戟下的敵國人性命。

但他亦有福報,他的福報更大,聶小三給他身體,百裏懸壺予他新生,他無父母卻有神仙谷師兄姐弟敬愛疼惜,他無高官厚祿可有一身不凡廚藝無人能及。

傻人有天愛,為善亦得善。

于是他這輩子可以活得恣意,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腳踩一震驚九州,可以肆無忌憚做自己。

但也因此,那年,當他知道自己與小六行事越來越荒誕,才會那麽緊張将賣面賣包子的錢銀全灑了出去,建天幹地支只為看着他們別出一點差錯;甚至收到他們欲弑至親父母的當下,千裏飛蹄趕來制止。

每個人入神仙谷時拿到的烏木令并不是随意分取,那有別的意義。拿到什麽顏色,那代表往後将會如何。

蘭罄的黑色,他掌管的烏衣魔教血洗江湖;百裏二的褐色,他願一生留在神仙谷不出;小三的天藍色,他心如澄空廣闊無垠;宴浮華的白色,她忘卻過往重展浮華宮浮華;趙小春的桃紅色,他如春裏桃花明媚使端王深陷;自己與小六的赤紅色,似前世追到今生的鮮血,半點不容得小觑……

百裏二乃天機門一脈,蔔算如神,有大能耐。

或許自幼時取得了烏木令,百裏二便注意着他們,而小三與百裏二同為神仙谷兩大支柱,百裏二不會不告訴小三這些。甚至,會說得更多。

是以小三才憂心,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們別因再染鮮血而積惡難改。

小五知道小三很在意他們兄弟,甚至甘願自己死,也不會讓他們受到一絲半點的傷害。

最初的感情,是親情。

但貪狼,貪如饕餮、兇狠如狼。好不容易再度遇見這個人,他們又怎能控制住對這人的思念,與想完全占有這人的心。

「你發過誓的,小螃蟹。」小五輕輕撫着小三的睡臉,用低沉的聲音訴說道:「你說下輩子會來找我們,你說會還清你欠我們的情債。可你怎麽全忘了你承諾過的誓言。你不記得,但我全想起來了。所以,沒關系。你沒來找我們,可是我們尋你而來了。」

小五在小三的鼻尖上親了一下。

小三睡夢中感受到小五的氣息,他在床上蠕動兩下,嘴裏念着:「吵死了……吵死了……」但之後不見清醒,竟是又睡了過去。

小五臉上有着淡淡的微笑。

「好,不吵你……」他的言語溫柔,他的動作輕緩。在将一只手搭于小三腰上,明示着這個是他的人後,他也閉起眼睛,随小三一起睡去。

◇◆◇

曙光初露,小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他看了眼身旁還在睡的小五,起身越過,下床穿衣。

房外有人敲門,小三喊了一聲進來,就見癸子端着溫水和幹淨的巾子到他身前。

待他穿好衣衫後簡單漱洗,這時小五也醒來了。

小五饒有興致地以手撐額,側身在床上看着他動作。

小三瞥了一眼小五,将弑龍索盤到腰間後說道:「還不起來,想在床上待到什麽時候?」

小五淡淡地說:「領子捂那麽高,腰帶纏那麽緊,真令人有股沖動想把那身衣裳全扒下來。師兄,你的身子只需讓我溫暖便好,那些衣料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貼在你身上,真是叫我嫉妒萬分。」

「咳!」癸子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但發了一聲後立即忍下,這讓他憋得滿臉通紅。

小三淡淡斜了小五一眼。「再這麽胡言亂語,當心老子拿針把你的嘴縫起來。」

小五輕笑。「有外人在,所以師兄害羞了嗎?」

「害羞你個頭!」小三回道:「快起來,找到小六在哪了。你等會兒去慶王府把他給領回來,我待會兒有事,不同你一起過去了。」

小五聽到小六的消息,這才起了身。

癸子本來要退下去換一盆水再給小五洗臉,但小五卻朝他招了招手,待他過去,竟就将着小三用過的水直接洗臉。

要是以前,癸子還會感慨這人與主子的師兄弟情誼真是好,現下他才明白什麽同門情誼都是浮雲,五爺對主子那是赤裸裸根本沒想過要隐藏的愛。

奇怪……主子是在什麽時候變斷袖的,他怎麽連個風聲都沒聽見,回過神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癸子退下後,小三倒了一杯涼茶喝。

小五邊穿衣邊問道:「師兄今日還是不煮飯嗎?」

小三悠閑地說道:「餓了京城有許多館子,自己找喜歡的吃去。之前做飯的活是小六攬下的,他不在我也不想做,你想吃家裏的飯就等他回來吧!」

小五打趣道:「這麽多日不見,想他了嗎?」

三爺翻了個白眼給他看,而後順手放下杯子,懶洋洋地朝外頭走出去。

小三這時可不願同小五說太多,小五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腦子哪裏壞掉了,昨晚不但纏了他一夜,還說了一大堆讓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話。

他讓小五別再講了,那破孩子還色眯眯地看着他,滿臉寫着邪念,爆出了句什麽:「師兄你一打冷顫下面就一陣一陣緊,埋在裏面我簡直舒服得要瘋了,只恨不得被你夾斷,怎舍得叫你松開。」

啊呸!

這絕對不是他認識的小五!

肯定是哪個淫賊死了沒處去,附上他家小五的身!

中邪了!

◇◆◇

秋日,落葉缤紛。

慶王府裏的一隅,小六正拿木棍蹲在花園裏挑着灰燼裏的番薯。找到一顆最大的直接拾起,他半點都不怕燙,對半剝開就直接吃。

蘇亂聞香而至,一看見小六手裏顏色黃澄澄、還冒着熱氣的番薯,他就忍不住口水直咽,跑到小六對面蹲。

「小六啊,」蘇亂笑咪咪地望着小六,說道:「這番薯真是香,也給曾二爺爺一個吧!要大的!」

小六木然地擡頭看了蘇亂一眼,說:「十顆番薯都是我的,我自己烤給自己吃,你要想吃就去廚房找你的廚子烤去,我才不讓師兄以外的人吃我做的東西。」低下頭又開始吃。「就算是胡亂弄的也不行。」

「唉呀!」蘇亂是個食家,肚子裏養了幾千幾百條饞蟲,要有好吃的在他面前而他吃不到,他絕對不善罷幹休。

蘇亂指着小六的鼻子罵。「臭小子,你這幾日住我的吃我的,我還用心日日開導你,現下不過要你一顆番薯罷了,你竟然連這個也不給。我說,那番薯是我家的,不給就給我吐出來,我吃不到你也甭想吃!」

小六淡漠說道:「我在蔣岷房裏放了十張百兩銀票,他沒同你說嗎?」

蘇亂噎了一下瞪大眼睛,好奇多過驚訝地道:「一出手就是一千兩,你很有錢?」

小六啃完第一顆番薯,将殘餘的番薯皮扔進灰燼裏後,又挑了第二顆掰開繼續啃。「我的銀票都是師兄給的。他說男人行走在外,身上沒半點錢銀是不行的,我們之前就是因為銀子的關系差點被聶夙給拐了,後來師兄就一人給了我們幾千兩防身,說用完再去找他拿。」

「你師兄對你們可真好。」

蘇亂聽得內心扭曲,又羨慕又嫉妒。三兒怎麽就沒拿個幾千幾萬兩來孝敬他老人家,畢竟他可是三兒血脈上的親人啊!

雖然住在慶王府吃穿用度都不缺,可三兒說得很對,男人就是要有錢啊!像他每個月都要伸手跟阿岷讨例銀,這講話就會沒底氣啊!

小六點頭。「那是,我師兄對我們好得沒話說。」

「給我一顆吧!」蘇亂再說。

「不行。」小六很堅持。

「別這麽小氣。」蘇亂說。

「不是小氣,是原則問題。」小六道。「你要吃多得是人會做給你吃,別來貪我這些。」

「那怎麽一樣!」蘇亂怒道:「平常的廚子哪能和蘇家的名廚相比!你師承三兒,就這點我就曉得你的手藝不會差。何況……」蘇亂吸吸鼻子,為這獨有的焦香氣息而陶醉。「我一聞就知道,那些廚子的火候掌控不會有你好,三兒中意的傳承者果然不錯。」

一聽見中意兩個字,小六就像冬日裏的花,萎了。他低聲道:「師兄才不中意我。」

蘇亂趁小六沉浸于情傷之中無法回神,伸手就往番薯堆裏摸,但是剛離火的番薯燙得很,蘇亂一碰就叫了出來,眼眶含淚地收回自己的手不斷吹氣。

「我這細皮嫩肉啊……」蘇亂痛得不得了,手指差點就熟了。

「……是雞皮吧。」小六慢慢地說。

「渾小子,你說什麽,有膽子再說一次!」蘇亂跳了起來,臉上惡狠狠的表情仿佛要和小六一決生死那樣。

縱使年華老去,當年一出門就引得京城動亂的蘇家二爺還是很自豪自己的美貌,更何況他是靠這張臉、這雙手、這身皮囊得前前慶王蔣琛之愛,自然不許任何人污蔑議論他。

「……你生起氣來,臉更皺了,臉上的皮都擠在一起……」

小六還沒說完,只見蘇亂在嚎叫一聲後捂着臉飛奔離去,完全受不得一丁點的打擊。

小六看着蘇亂消失的背影,心裏惆悵地想道:「如果師兄老了,長出的皮折子比蘇亂還多,我一定不會覺得師兄難看。而且……一起到老,一起變得皺皺的,那表示我們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在一起,我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有空閑去想其他……」「你還記得要一起終老這件事嗎?」

一陣聲音飄來,小六猛地一擡頭,見着那抹熟悉的黑色身影落在不遠處的小徑上,一雙漆黑深沉的眼睛朝他看來。

小六的喉嚨有些啞,試了半天之後好不容易才從嘴裏擠出了一聲:「……哥。」

「還記得我是你哥?」小五臉上沒有表情,只是靜靜地望着小六。

小六被看得緩緩低下頭。

他能感覺到小五的不悅,可小五不悅,他也不悅啊!是哥先和師兄抱在一起的,是哥先和師兄親嘴的!要不是那日撞見,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一想起最親的兩個人把自己排除在外,小六的心就又開始痛起來。

小五慢慢走到小六跟前,對蹲在地上的小六說:「站起來。」

小六以要死不活的模樣緩緩起身,可眼睛卻看着地上,不想與小五目光對視。

「我知道你埋怨我。」小五再度開口,聲音已稍微緩和。

「沒有。」小六在小五說話的這一刻,鼻子不知怎麽就酸了,眼眶也随之紅了。

「別把話積在心底,有什麽就說出來。你難受就是我難受,你心痛就是我心痛。」小五說。

「要說什麽?」小六吸了吸鼻子。「說你和師兄在一起了,就剩下我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五突然伸出雙手,将小六攬住。

小六急忙把手裏的番薯丢掉以免弄髒了小五的衣服,然後随即也将小五抱住。

花園裏一片寧靜,只有秋風偶爾梳過樹葉響起的沙沙聲,和兩人一起跳動的心跳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小六把腦袋靠在小五的肩膀上,臉龐貼着小五頸子,小五也把頭顱倚在小六肩上,臉頰貼在小六頸邊。

感受着相同的體溫,感受着一樣的脈動,他們仿佛回到最初的自己,共享一顆心的時候。

「我不會抛下你。」小五低聲說:「你是我的半身,雖然有點傻,但我待你如同你待我,永遠不會有分開之心。」

小六眼眶都濕了,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我不想被你和師兄丢下,我想和你們在一起。我想我們和以前一樣。師兄疼我們兩個,你疼我和師兄兩個,我疼你和師兄兩個。」

「會的。」小五說:「我們還要回到神仙谷,平平淡淡過完這生,同你想的一起變老,一起數着對方的皮折子。」

「嗯!」小六點頭。

「師兄讓我來叫你回去。他很擔心你,你別讓他操心。」小五說。

「回去了肯定又會看見你們抱在一起……」小六聲音悶悶的。

「可是你不回來,時間久了,師兄的心就要偏到穆小柔那裏去了。」小五說:「昨日,師兄去見了穆小柔。」

「什麽!」小六驚得擡起頭來,腦袋往後仰,直直看着他哥的眼神,以确定這件事是真是假。

「他還特意為穆小柔做了一道藥膳、一道點心、一壺藥茶。」小五說。

小六的聲音高了起來。「蘇亂說蘇家的廚子回家後只會為自己的妻子下廚,所以師兄這是不要我們了?他要那個老女人穆小柔!?」

小六整張臉都青了。

小五見小六一臉受打擊的模樣,心口也随着小六一起痛,忍不住皺眉問:「你聽誰說蘇家廚子只為自己妻子下廚的?」

「蘇亂!」小六說出這個名字。

「……」小五這才知道小三為何一得到小六在慶王府的消息,就立刻叫他來此的原因。蘇亂這人為老不尊,腦子裏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師兄絕對是擔心小六繼續待在這裏,會被蘇亂給教壞。

「你別聽蘇亂的話,那個人唯恐天下不亂。」小五說:「你只要聽我和師兄的話就好,我和師兄才是将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我們真心為你想,不會害你,更不會騙你半分。」

「既然師兄心裏還是惦記我的,那……那為什麽師兄不親自來找我?」小六聲音讷讷的。

「你是想他親自來,然後把你揍回去嗎?」小五将額頭抵在小六的額頭上說道:「而且,有件事情我反複想了幾日,覺得必須告訴你,以免你落下心結。這趟我來是最好的,我會把一切都說與你明白。」

「明白什麽?」小六疑惑地問。

額頭貼着額頭,呼吸伴着呼吸,小五先合上了眼,而後小六也慢慢合眼。

小五開口,束音成線,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道:「這要從蘇三橫還是鎮守白石城鐵冀山的定波将軍時說起……那時的我們……是共用着一顆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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