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蒙面人将他二人甩開之後,立刻回身向上一躍,躲開頭頂那呼嘯而來的白光,然而究竟遲了半分,他的側臉仿佛被利風刮了一下,蒙面的黑布已被劍氣扯落,頰上也留下一抹血痕。這劍法霸道得讓他微微心悸,而面上的疼痛更是讓他怒火中燒,不由又驚又怒地向來人看去。只見那出劍之人一手持劍,一手負在身後,面目在夜色中看不清楚,月光映在那人如雪的白衣上,隐約泛出幽藍的色澤。

失去面罩的蒙面人相貌倒也稱得上是端正英俊,只是頰邊那道血痕給他平添了一絲邪異之色,只見他目光沉沉,擡起衣袖飛快地擦去臉頰上滴落的鮮血,而後身形如風,卯足全力向着那白衣人撲了過去。

白衣劍者依舊負手而立,直到對方逼近,持劍的那只手才擡起,平空一劃,便是一道光弧,依舊是劍氣凜冽,教人心驚。蒙面人險些又被他的劍氣所傷,一時怒氣更甚,劍鋒一轉,便如箭矢破風一般向白衣人胸前刺去。

白衣劍者直到此時才身形稍晃,擡起長劍漠然一擋,兩柄劍因被劍氣包裹,相觸之時居然毫無聲息,而後才因震蕩發出連綿的嗡鳴聲響。蒙面人故技重施,又想借着劍鋒相抵的時機将陰寒之氣注入對方體內,這一次因怒火中燒,所以格外不留餘地,凝聚了全身的太陰內力,盡數吐出,只求對方寒毒入骨,死在當場。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股洶湧的陰寒內力送出之後,對方竟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那寒氣仿佛是無知無覺無影無蹤地消失在了此人身上,顯得這人更加如同鬼魅。這下蒙面人幾乎失色,他猛然想到了什麽,當即便想撤劍逃走。

那邊柳子楓與秦長老被彈開後好不容易才勉力坐起,本想運功逼出體內寒毒,誰知肺腑皆已被寒氣浸透,又丹田虛乏,根本難以支撐。就在這時,他二人忽覺背心一暖,卻是有人将一股極其柔和的內力源源不絕送入他們體內,将那股陰寒真氣向外驅散。

他們身上原先都結了一層薄冰,頭臉僵硬,無法回頭去看施以援手的究竟是何人,可都在內心猜度着,今夜赴會的人中,似乎并無一人身負這等醇厚內力。

沒過多久,他們身上的寒氣便被內力暖化,形成一團霧白水汽,籠在他們周遭。他們隔着那團水汽隐約看見蒙面人似乎在半空中被一個白影攔住,可那白影飄飄渺渺,更是看不出其身份來歷。

柳子楓勉強集中精神,去看那蒙面人和白影的交手情形,只見蒙面人隐隐露出遁逃之象,顧不得調息,急聲道:“賊人要走,丹藥還在他身上……”還未說完,氣息一亂,已連聲咳嗽起來。

秦長老聽了,也是一驚,未及答話,便聽身後有個人接口道:“丹藥?”頓了頓,很快又道,“前輩莫急,我這就去取回。”

那人聲音悅耳,聽來十分年輕,尾音還有些盈盈笑意,似乎這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柳子楓與秦長老方才都在那人手上吃了大虧,不由想要提醒這年輕人兩句,卻見那人從背後躍出,身形一閃便已在十丈之外,輕功卓絕,世所罕見,一時錯愕相望,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蒙面人已将白衣劍者的身份猜出一二,急欲逃開,卻聽身後有個聲音含笑道:“怎麽這麽久,沒有我你果然不行麽?”

這分明是句揶揄,白衣劍者聽了卻毫不理會,手中長劍一垂,衣袖像是被風吹起似的鼓蕩起來,劍刃兀自顫動,嗡嗡作響,而後驀地擡頭,向蒙面人瞥了一眼。

這一眼并不淩厲,可不知怎的,卻讓人寒到骨髓。

蒙面人心內駭然,知道他衣袖鼓動是周身真氣正在緩緩湧出,下一劍必然是殺招。他不敢硬接,一面疾步後撤一面凝神運氣,身子忽然如箭離弦,斜掠出一道長弧向後退去。

從方才一番交手他便察覺白衣劍者身上是一股極其純正的至陰內力,自己所修習的陰寒內功與那人相比,正如溪流見江海,微不可及,所以絲毫不被那人放在眼裏。他心思既然轉過彎來,便将一身陰寒真氣換做了混元罡氣護住全身,暗道如若那人逼上前來,自己至少能抵擋幾招,再不然……他将手按到腰間,正想去摸什麽,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位兄臺,還請留下丹藥,或者……”那人低低一笑,“兄臺自己也肯留下,那就更好了。”

他猛然回頭,險些被一人貼到臉上,不由大驚失色:“你……你……”

他自問所修習的這身混元罡氣威力不小,方才柳子楓與秦長老二人合力也未能攻破,怎麽面前這人竟能毫無聲息地沖入自己的罡氣中,如入無人之地,當真怪異至極。這一夜奇遇實在頗多,讓他連番措手不及,幾乎生出絕望之念。

出現在他面前的人與那白衣劍者十分不同,唇角含笑神态悠閑,說話聲都是溫和動聽,暖人心脾。若不是這人手中也提了一柄長劍,且劍光灼灼,簡直要被誤以為是個風流倜傥的文人騷客了。

“啊,”那人目光在蒙面人身上來回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他胸前,望着露出半截的玉白色藥瓶,點了點頭,“原來在這裏。”他說完這句,手掌擡起隔空一抓,竟是直接用無形內力将那只藥瓶從蒙面人懷中抓了過來。

蒙面人直到此時才幡然驚醒,他伸手撫向自己空蕩蕩的胸前,恍然大悟:“小無相功,逍遙派弟子,怪不得你能沖破我的護體真氣。”

對方神色依舊悠閑自在,只稍稍挑起眉:“哦?我卻不記得有兄臺這樣的同門。”

蒙面人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冷笑:“原來你和他就是方才大會上被提起的那兩人,今日不走運,遇到你們二位,告辭!”

他這句說完,身形一晃便要逃去,面前這人怎肯容他逃走,早已舉起劍來,然而劍勢纾緩,不像殺招,倒像是月下起舞。

與此同時,蒙面人身後那冰冷劍氣也湧然而至,卻是一招他方才使過的“雪擁藍關”。兩方劍氣一剛一柔,如榫卯相合,雙劍徑直從那蒙面人胸腹穿過,卻不見鮮血,倒是響起了一聲驚雷般的響動。只見那蒙面人身體整個炸開,還彈出了無數機括碎片,所幸白衣劍者和那逍遙派弟子都有護體真氣,這些碎片被那護體真氣紛紛彈開,未曾傷到他們分毫。

那逍遙派弟子顯然沒料到這一招,唇角的笑意稍稍一滞,撈了塊碎片到眼前看了看,喃喃道:“機甲人。”

秦長老與柳子楓調息許久,終于将體內剩餘寒毒漸漸驅散。他們方才一路追趕蒙面人,早已離開君山,落到洞庭湖西面的一個小島上,此刻丐幫幫衆和大會上的衆人才紛紛劃着船趕到,一時大片火把的光亮将這小島照得透亮。

就在這片火光搖曳中,一人廣袖青衫飄然而落,将一個白玉瓷瓶遞到秦長老手中:“丹藥物歸原主,還請前輩不要挂心。”

秦長老一怔,擡眼向那人看去,一時神志恍惚,仿佛回到了數十年前圍攻魔劍子時見到聶清濯的情形。那也是一個火光通明的夜裏,可那人出現的時候,好像滿室的光華都落到了他一個人身上。

“你……你是……”

“晚輩逍遙派,沈燕瀾。”那人唇角噙笑,長睫微垂,他容貌本已生得極好,眼角卻偏偏還綴着一顆紅色小痣,像是故意勾着別人的目光定在他臉上,難以移開分毫。

秦長老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像是明白了他的身份,目光一震,立時向他身後看去。只見那白衣劍者也早已翩然落地,皎皎月光照在那人臉上,襯得那人眉目仿佛冰雕雪砌一般,不沾半點煙塵。

“那位,莫非是……”

沈燕瀾料得那人也不會自己作答,便替他答道:“他是我的同伴,天山派的人,道號羽陽,”而後又轉向衆人,“聽家師說,近期武林中将有異動,故而遣了我二人下山,相助各位同道。”

“那麽,不知尊師是?”

沈燕瀾微微一笑:“家師姓聶,名諱上清下濯。”

秦長老雖已猜到他們的身份,可此刻聽他親口道出,激動之情還是溢于言表,忍不住一把握住沈燕瀾的手:“看來柳掌門所言非虛,二位果然是魔劍子一脈的克星,方才若不是二位出手相助,我與柳掌門只怕……”

沈燕瀾垂下頭,恭恭敬敬地道:“前輩過譽了,我二人才疏學淺,不過是僥幸得勝。再者,還讓那人得以逃脫,實是萬分慚愧。”

柳子楓先前因在一旁運功療傷,此刻才輕咳幾聲,低低道:“你們二位如此年少,方才的合劍之勢就幾乎不遜于翠虛真人與聶清濯當年的功力,已是十分不易,卻不知那人究竟使了什麽手段才得以逃脫?”

沈燕瀾沉吟片刻,從袖中取出方才拾得的機括碎片遞了過去。

柳子楓細細看了看,神色略顯古怪:“這是傀儡機甲人,是唐門的東西。”

站在一旁的夏元正立時道:“莫非魔劍子重出江湖,唐門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不成?”

又有一人道:“怪不得當日千機塔失火,魔劍子被人救走,說不定便是唐門監守自盜,助他脫逃!”

聽他這麽一說,衆人的目光不由一齊向秦長老看了過去,衆所周知,丐幫與唐門向來不睦,若是抓住唐門與魔劍子勾結的把柄,倒是個趁機打壓唐門的好機會。

然而秦長老卻沒有露出什麽欣喜之色,反而眉頭緊蹙,低聲道:“唐門雖常常古怪行事,可卻從來不做這些為禍武林的事情,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他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眼下已是夜深,請諸位客人先去歇息吧。”

他這一吩咐,立刻有丐幫幫衆們上前來,引着諸人登船離島,只有那沈燕瀾沒有動。他向秦長老走近兩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一笑:“長老,晚輩有個不情之請。”

秦長老經過方才那一節,早對他另眼相看,立刻道:“但說無妨。”

“我那同伴,”沈燕瀾向身後那白衣身影指了指,又放低了聲音,“他脾氣有些古怪,恐怕不願與人合宿,還請長老為他安排一個單間,不知是否方便?”

秦長老嘿然一笑:“沈少俠說哪裏話,我們丐幫再是不濟,也不至于讓貴客們無落腳之地。”他敲了敲手中竹杖,“來人,給這二位貴客在君山後的臨湖小築安排兩間房舍。”

沈燕瀾慌忙搖手:“長老,我就不必單間了,我這人什麽地方都睡得慣,随便哪間房舍還有空位,将我安排過去就可以了。”

秦長老還未說話,就聽一旁有個人清清朗朗地道:“既然如此,師兄不如與我同宿吧。”那人揭去頭上鬥笠,躬身行禮,“逍遙派弟子符玉,見過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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