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燕瀾大為奇怪,反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羽陽情緒不佳,口氣也不大好,冷冷道:“你就沒想過,那黑衣人既已盜了藥,接下來只需等待魔劍子恢複功力,然後橫掃武林便是。為何要費那許多工夫,在山林裏布什麽五行陣、機關陣,難道只是為了困住丐幫、崆峒等幾個無關緊要的年輕弟子麽?”
沈燕瀾被他這麽一提醒,也不由喃喃道:“我也覺得奇怪,按理說他們拿到靈藥,應該暫且別無所求,為何還要費力困住我們這行人?”
羽陽又冷哼一聲:“還有那烈雲刃,明明已遺失江湖數十載,魔劍子那幫人光是找到它,想必都花費了不少心血,偏偏這次還專門帶到了這裏。”他聲色清冷如同玉石,話中寒意分明,“事到如今,你難道還不明白,他們從一開始的目标,便是你。”
沈燕瀾吃驚地咽了口口水:“我?”
“魔劍子武功高強,三十年前便已在武林中罕逢敵手,唯一能克制他的武功,只有你我同修的扶光劍法。所以,一旦他重出江湖,你我二人便是他最大的阻礙,”羽陽難得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到最後已有些倦怠之色,“扶光劍法缺一不可,他但凡除掉你我中任何一人,便可掃清障礙。所以,那幫人先是設下迷陣機關,後又将我引開,然後誘你出陣,環環相扣,最後果然成功将你伏擊。”
他這番話分析入理,沈燕瀾稍一咂摸,也知道他所言非虛,但他無論如何還是不情願承認自己中了旁人計策,便嘴硬道:“今日是我一時大意,下次再碰上這樣的事,就算他們有烈雲刃,我也不會讓他們傷到分毫。”
羽陽聽了這句,眸中厲色乍現,聲音中也有了薄薄怒意:“沈燕瀾,自下山之後,你便屢屢這般魯莽行事,明知扶光劍法須我二人共進退,卻三番五次孤身行動。今日那樣的險境,你不在陣中等我回返,反而自己亂跑出去……”他說到這裏,又重重冷哼一聲,“我問你,今日若不是我趕來及時,你身中烈雲刃,是要自散功力廢去這些年所修習的武功,還是等着經脈盡斷,成為廢人?”
沈燕瀾聽他口氣這樣重,一時也惱火起來,懶得去想他說的對與不對,只卯足了勁反駁道:“什麽二人共進退,一直以來,獨來獨往的那個分明是你吧。我們從洞庭湖上岸之後,一人獨行離去的那個難道不是你?在陣中先行被引開的那個難道不是你?”他說到這裏,也顧不得自己身上有傷,更忘了為自己療傷的正是面前這人,将胸膛一挺,理直氣壯地道,“要不是你總是四處亂跑,置我于險境,我又怎會受人埋伏,中了烈雲刃。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對!”
他眼見羽陽額角青筋亂跳,知道已把對方氣得不輕,卻仍收不住口,接着道:“要是你今日沒有趕來相救,那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就散去這身功力,到那時你也可以心無旁骛地回去重修你的大道無為心法,做你的天山掌門!”
這種怨怼之語放在平日他絕不會說,可或許是方才夢中憶起從前舊事的緣故,讓他心中莫名有股怨憤不平之氣,情不自禁就将這幾句話脫口而出。
他話音未落,只見羽陽已臉色遽變,他目光原本只是嚴厲,現下卻是寒利如箭,簡直要把沈燕瀾瞪出一個窟窿。
沈燕瀾被他這樣瞪視着,心裏微微有些發虛,卻又不肯認慫,正想鼓足勇氣回瞪過去,就見羽陽忽然擡起一只手,向他臉上拂來。他一瞬間幾乎以為對方是惱怒之下不顧自己有傷,竟要出手來毆打自己,剛想後退閃避,只覺耳後一麻,卻是被對方用蔔玄指點了一下。
蔔玄指是天山一門絕妙指法,與尋常點穴不同,中此招者,經脈氣血不會有阻滞之虞,依舊暢通如初,唯有肌肉麻痹松弛,動彈不得。眼下沈燕瀾被他點中頭部,立刻察覺眼皮沉重異常,竟是難以睜開,很快嘴唇也不由自主阖上,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羽陽點完這一指,收回手去,冷冷道:“你太吵了。”
沈燕瀾聽得心中大怒,要不是礙于口舌發木,難以張嘴說話,只怕立刻便要與對方争吵起來。他既無法說話,也不能用目光表達心中怒意,自是十分憋屈,只好滿心琢磨等自己傷勢好轉後,要怎麽将這一指之仇報回來。
就在他胡亂思索的時候,他周身湧動的那股冰寒真氣已被羽陽慢慢收回,最後只在他丹田處還留有一點針刺似的微末寒氣。
沈燕瀾察覺到羽陽将按在自己小腹上的雙掌收了回去,知道是療傷結束了,可卻遲遲沒聽到羽陽有下一步的動作。對方沒有說話,也沒有起身,靜得如同一團虛無的空氣。沈燕瀾什麽也看不見,只好默默在心裏猜測,這人究竟是在自行運功吐納,還是在打坐入定,或是……根本在發呆?
這詭異的安靜持續了片刻,才聽羽陽的聲音重新響起,語氣沉沉,辨不出情緒地道:“果然只有如此,你才會聽話一些。”
沈燕瀾一時莫名其妙,暗想,你又不是我師長,也不是我前輩,大家不過是練劍的同伴,憑什麽要我聽你的話,難道你聽過我的話不成?
那邊羽陽又靜了靜,忽然起身,而後抓着沈燕瀾也站起身來。沈燕瀾雖然手腳行動自如,可到底先前受了傷,下盤總有些虛浮,雙眼也無法睜開辨路。被羽陽一路連拖帶拽,踉跄走了幾步,才一歪身,被對方推到了一張卧榻上。
只聽羽陽的聲音在他上方響起:“你這傷勢需要靜養,現下正好你不能亂動亂嚷,就安心在此處歇息一夜,明日晨起時蔔玄指自然會解開。”
沈燕瀾一聽他言下之意,竟要讓自己這樣不言不語等到天明,不由急了,伸手一撈,就要去抓羽陽衣襟。誰知卻觸到一片柔軟溫暖的肌膚,他微微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摸到了羽陽臉上,而後又在心中怔怔思忖:沒想到這人摸起來……竟也是熱的。
羽陽似是也吃了一驚,急急退開幾步,而後又沉聲道:“你體內烈雲刃的刀氣還沒全然化解,等到明日療傷時再做計較。”說完,抽身便走,只給沈燕瀾留下房門重重關上的聲響。
待他走後,沈燕瀾無言地仰躺在榻上,不知怎的,竟想起幼時在村莊裏見過磨磨的驢子。那驢也是被蒙着眼,嘴裏塞着嚼子,一圈一圈圍着石磨打轉,眼不能睜,口不能張,跟自己現在這模樣何其相似。想到這裏,他不覺便想自嘲一笑,卻驀地發現自己連笑容都擠不出來,登時氣得一拳砸在床板上。
這個羽陽,這個羽陽,他翻來覆去咬牙切齒地想到,要只是讨厭我,不肯理我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敢對我動手,還用這樣的陰招,當真是無情無義。
他在心裏咒罵了一通,幹脆翻了個身想要入睡,然而意識迷離間,卻仍不能完全睡去,反而兀自琢磨:他為什麽要我聽話?
這個念頭一起,他那睡意忽而便被驅散,忍不住細細思忖了起來,心想:他在天山派時,輩分雖高,卻也從不拿身份壓人,更不曾要求那些師侄們聽話,為什麽……偏偏要我聽話?而且,方才他療傷完,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究竟在做什麽,難不成是在看我?可他往常明明正眼都懶得看我……
他就這麽翻來覆去地想着這些不相幹的事情,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聽得屋門被人輕聲推開,而後又有腳步聲緩緩走近。
沈燕瀾若不是中了蔔玄指,現下臉上必然已浮起竊笑,他在心裏很得意地想到:果然,他不會真的讓我這樣待上一夜,還是忍不住來為我解指法了。
那腳步聲一直走到榻邊方才停住,沈燕瀾故意裝作睡了,一動不動,滿心想着等對方一将這蔔玄指解去,自己立刻便要睜開眼睛吓他一跳,順便把方才憋着未說出的話統統說一遍才罷休。
然而對方卻遲遲沒有動手,沈燕瀾等得都已經有些心焦了,才察覺一股微暖的熱氣拂到自己面上,像是有人向他俯下臉來,氣息極近。
沈燕瀾不由自主覺得緊張,暗暗想到:這個羽陽,究竟搞什麽鬼?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起身的時候,忽然眼尾一暖,有個極其柔軟的觸感從他臉上輕拂而過,沈燕瀾好半天才明白過來,自己是被人親了一下。他登時呆若木雞,思緒都停轉了似的僵在榻上,卻覺那柔軟唇瓣從他眼角拂過之後,又輕輕吻過他臉頰,耳垂,最後停了片刻,竟是覆到了他的唇上。
沈燕瀾被這樣忽然吻住,登時心緒大亂,若不是極力克制,只怕就要從榻上跳下來。他察覺到對方動作十分輕柔,堪稱是小心翼翼,想來是怕驚醒了自己,于是也只得裝作沉睡未醒的樣子,一動不動躺在那裏。然而心中克制不住,早已湧起驚濤駭浪般的思緒,在混亂茫然中只是想,羽陽他竟然……他……他果然……
至于竟然什麽,果然什麽,他卻想不下去了,腦海中空白一片,只能感覺到對方在自己唇上淺啄許久,越吻鼻息越是火熱,似是情不自禁想要吻得更深入一些。然而沈燕瀾自被蔔玄指點中,牙關便自然咬緊,無法張開,對方在他唇上流連許久,最後戀戀不舍地輕啄了一下,終于結束了這場漫長的親吻。
沈燕瀾此時已是神志恍惚,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在夢中,直到感覺對方指尖又觸到自己臉頰,觸感真實,才明白一切并非是做夢。對方就這樣在他的眼尾和眉梢輕輕描摹片刻,而後如同來時一般靜悄悄地去了。
他一走,沈燕瀾便立刻從床榻上坐起身來。他依舊無法睜開雙眼,只怔怔用手指摸向自己的嘴唇,只覺唇上一片滾燙,似乎還有些腫起,不由面紅耳赤,随手扯過一旁棉被,擁在身前,暗暗想到:他……怎麽能對我做這樣的事?難道他其實喜歡我?
他知道自己向來讨人喜歡,若是有任何人向他告白他都不會感到訝異。唯獨羽陽,他一想到羽陽原來喜歡自己,渾身的血液便仿佛停滞了一般,腦中一片木然,竟是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從前,分明不是讨厭我麽?就連方才離去時也是态度冰冷,還很有幾分嚴厲,怎麽看也不像是喜歡的樣子。可為何會趁我睡着,前來偷偷親吻我?沈燕瀾一想到“親吻”二字,忍不住又在自己唇上摸了一摸,剎時想起方才對方吻在自己唇間的柔軟觸感,不由心神一蕩,面紅耳赤地把臉埋進了棉被裏。
好你個道貌岸然的假道士,他紅着臉在心裏默默嘀咕,居然趁人之危,做出這種事,若是還有下次,可別怪我當場揭穿……
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第二日醒時便看見一個白衣道袍的身影立在他床前,正垂下眼睛,向他冷冷看了過來。
沈燕瀾原本計劃待蔔玄指一解,便要還羽陽點顏色,可經過昨晚那件事後,他心境已然大變,此刻望着羽陽,目光不由自主就想往對方唇上瞟,半天才哼哧哼哧地道:“你這麽早,是來為我療傷麽?”
羽陽點了點頭,伸手在他脈門上按了一按,低低問道:“你昨夜覺得如何?”
“昨夜?”沈燕瀾見他又像往常一樣擺着一副冷漠面孔,便故意道,“我昨夜如何,你不是最清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