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色漸晚,一行人終于翻過這座山脈,到了較為平坦之處,只見眼前皆是密壓壓的竹林,青翠幽靜。竹林中幾條小路交錯縱橫,狄星澤指着其中一條窄路道:“沿着這條路再行數十裏,便是唐家集了。”

沈燕瀾見那路面上零星有些人和牛馬的足跡,稍稍寬了些心,而後直起腰用手肘搗了搗身後的符玉:“平路上,可以放開了麽?”

符玉略帶歉意地笑了一聲,果然将手松開,卻又伸過臉去,想與沈燕瀾說些什麽。誰料目光一垂,就見沈燕瀾像是有些焦渴的樣子,微張開口,一點舌尖從唇上滑過,又隐入口中。這麽微小的一個動作,卻看得他眸色一沉,心中竟浮出“活色生香”四個字來。他喉結滾動兩下,再開口時已恢複了畢恭畢敬的口吻:“師兄渴了麽,我瞧前面好像有個涼茶鋪子。”

沈燕瀾正渴得喉嚨冒煙,聽他一說,立刻振奮精神向前望去,果然看見不遠處豎着杆破旗,旗上字跡模糊不清,依稀是個“茶”字。他用力一夾馬腹,正要上前看個究竟,卻聽那邊隐約傳來幾聲厲喝,似是有人起了什麽争執。那厲喝之聲又尖又細,聽來像是女子發出,沈燕瀾更加好奇,簡直顧不上騎馬,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向那處縱身躍去。

只見那破旗下果然是個茶攤,說是茶攤,其實連草屋都不如,只是幾塊木料拼成了一個搖搖欲墜的矮棚,沈燕瀾便悄無聲息地落在那棚頂上,饒有興致地看向下方。原來茶攤前立着四個身影,三女一男,看起來正是那三名女子在圍攻中間身材瘦弱的青年。那三名女子原本樣貌應該都稱得上秀麗,只是此時個個怒火攻心,柳眉倒豎,倒顯出兇相來。

三人手中武器皆是長鞭,憑空揮出,噼啪作響,看起來內力并不強,更像是虛張聲勢。其中穿着藍衣的女子似是最為年長,只見她用鞭梢指向青年,喝罵道:“唐門妖人,速速交出解藥,我們饒你不死。”

沈燕瀾聽見“唐門”二字,立刻打起精神,他一路上聽聞了無數關于唐門的事,可至今還未曾見過一個正經唐門弟子,不由仔細向那青年看去。卻見那青年生得矮小瘦弱,長相也是十分普通,看不出一點過人之處,簡直比小丁還不起眼。他向來以貌取人,見這人相貌尋常,不由略感失望,暗暗在心裏腹诽:唐門弟子,原來如此平平無奇,當真是盛名難副。

那平平無奇的唐門弟子雖是遭人圍攻,面上卻不見一點驚慌之色,唇邊隐約還泛出絲絲冷笑。三女見他這樣态度,更是惱火,互相丢了個眼色,同時揮舞長鞭,便要向他襲來。就在這時,她們身後忽然傳來雜亂的馬蹄聲響,正是狄星澤那一行人趕了上來。

沈燕瀾站在棚頂上,正要對他們揮手示意,就見齊雙雲望着那三名女子,發出一聲驚呼:“二師姐、三師姐、四師姐,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那三名女子見了齊雙雲,頓時喜上眉梢,喊了一聲:“五師妹。”很快又道,“來得正好,快來助我們擒住這唐門妖人。”

齊雙雲雖還不知發生何事,但維護同門心切,立刻抽出自己那根長鞭,躍上前去,與那三名女子一起圍住青年,口中急聲問道:“三位師姐,究竟發生何事?”

那藍衣女子又急又怒:“不要問那麽多,大師兄命在他手上,先擒了他再說。”

齊雙雲聽見“大師兄”三字,臉上血色盡失,再顧不得其他,手中長鞭已然出手。那三名女子也立刻跟上,将長鞭舞得虎虎生風,一起向那青年圍攻而上。

沈燕瀾早聽過崆峒派鞭法“分可制敵,聚可結陣”,如今見她們四鞭齊出,如同天羅地網一般,果然是個陣法模樣,不由擡起眼睛看那唐門弟子如何應對。只見那唐門弟子兩手空空,沒有拿出任何兵刃,待那長鞭攻到面前,他只稍稍揚眉,而後側身一讓,輕輕巧巧便将那幾鞭閃過,身法之快如同鬼魅。四女先是驚愕,而後互看一眼,手中鞭勢立時轉輕,長蛇般無聲無息游了出去,卻是分別向青年的雙手雙腳纏去。那青年低低冷笑一聲,身子急轉,他身體瘦弱,腰身卻柔韌異常,靈蛇般順着鞭勢一撈,居然無聲無息将對手的四根鞭梢一起抓到手中。

那四女臉色大變,剛要強用內力将長鞭抽回,就見對方面露冷笑,主動将鞭梢放開,放手之時,指間微有銀光閃爍,便似繁星點點,直向她們面門射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狄星澤飛身而來,手中長刀舞動,如同在那四名女子面前豎起一面光牆,将那把暗器“叮叮當當”盡數彈開。

那青年見一擊未中,臉上露出不豫之色,冷冷道:“五打一,好威風麽?”

見他指責己方以多欺少,藍衣女子立刻喝道:“像你們這種唐門妖人,人人得而誅之,你若不服,我們再戰!”

青年擡起下巴,神色不懼:“打就打。”

眼看氣氛又要劍拔弩張起來,沈燕瀾終于忍不住,在棚頂上喊了一句:“小唐門,我們不是來打架的,你們管事的在哪裏,可否請來相見?”

那青年聽了這話,不屑冷哼一聲:“想見唐門管事,你們不配。”說着,手指一擡,又是一片銀光無聲無息向沈燕瀾射來。

沈燕瀾擡起斷雲,正要去擋那暗器,誰知面前白衣一閃,卻是羽陽将那射來的飛花銀針拈到指間,細細看了一眼,而後又擡起頭,看向那青年。

青年原本一直神色不屑,看見羽陽時卻忽然變色,目光釘子般定在他身上,竟忘了移開。沈燕瀾在一旁看着,心裏不由好笑,暗想這小唐門多半是跟無知村民一樣,把羽陽當做是神仙了。

羽陽拈着那支飛花銀針,漠然向他們看了一眼,低低道:“究竟怎麽回事?”

那唐門嘴巴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麽,而後目光瞥到那幾名女子身上,又露出嫌惡之色,翻了個天大的白眼,一言不發。

齊雙雲滿臉焦急,抓住藍衣女子的衣袖,急聲問:“二師姐,你方才說大師兄命在這人手上,究竟怎麽回事?”

狄星澤也在一旁接口:“大家皆是武林同道,不知因何起了誤會,還請說個清楚。”

那崆峒派二師姐憤然道:“哪有什麽誤會,先前唐門發出天絕令,将家師邀至蜀中,誰知卻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我們師兄妹收到丐幫傳來的消息,自是驚疑不定,立刻前來唐門想要探查師父安危。今日剛剛趕到此處,稍在茶棚中歇歇腳,言語間不免說了幾句唐門的不是,誰知大師兄一盞茶還沒喝完,就臉色發青,吐出黑血,看起來竟是中了劇毒。我們本以為是茶棚老板下的毒手,便将他抓來質問,還把有毒的茶水給他灌了個底朝天,誰知那老板中毒之後卻拿不出解藥,這才知道那毒竟不是他下的。”

另一個黃衣女子又接着道:“那時茶棚裏除了我們,便只有這個小子,只是他一直坐在另一張桌上,根本沒碰過我們茶水,我們一時沒有疑心到他身上。”

沈燕瀾微微一笑:“不知姑娘後來又怎麽察覺是這人下的毒?”

那黃衣女子怒氣沖沖擡起眼來,卻正與沈燕瀾四目相對,她望見對方面孔,頰上忽然便是一紅,口氣也軟了些:“後來是這小子走到茶棚老板身邊,喂了他解藥,又掏了銀錢給他,說是賠他半日的生意。哼,到了這時,我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說到這,又轉過頭瞪向青年,“喂,你到底交不交解藥出來!”

那青年連連冷笑:“在唐門的地盤上說唐門的壞話,難道不是嫌命太長,我送他一程,不是更好?”

黃衣女子十分氣憤,反駁道:“你們唐門用天絕令騙來諸多門派掌門,困在唐家堡中,用心如此險惡,師兄便是罵你們唐門卑鄙,難道不是事實?”

青年将臉一板:“收到天絕令者,皆是自願前來唐門,況且我們對諸派掌門皆以禮相待,說什麽困在堡中,簡直是胡言亂語。”他說着,将衣袖一拂,似乎便要給這女子一個教訓,目光不期然掃到一旁羽陽身上,又生生将拳頭捏住。

狄星澤聽得神色一動,上前抱拳道:“既然是誤會,不知閣下可否帶我們入堡一趟,一則我們可為先前的魯莽行事向貴門主及十位長老請罪,二則我們也好确認諸位掌門安危,還武林一個交代。”

青年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哈哈笑了兩聲,而後又露出十分刻薄的神色:“我說你們這些人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以為唐門發天絕令請諸派掌門來是做什麽,自然是有要事相商,難不成是請他們來打麻将麽?”他正色道,“這段期間,唐家堡一概封鎖,別說是你們,就連只蒼蠅也不準飛進去。”

崆峒派二師姐聽了,立刻冷笑道:“怎麽,不準蒼蠅進去,你們這些唐門弟子倒是可以出入自如?”

青年對于這句問話根本不予回答,只目光挑釁地看了她一眼,顯然是說:關你何事?

沈燕瀾在一旁看着這青年神色,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細想來,似乎是他那些小表情過于豐富,含嗔帶笑,怎麽看都不像是個男子的神色,卻像是少女常有的神情,不由道:“素聞唐門易容之術獨步天下,難道閣下平日裏也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麽?”

那青年神色微變,目光銳利地向他看了一眼,還未說話,就見一旁的羽陽拈着那支飛花銀針,低聲道:“三分華照,暮雪飛花,你連這暗器都亮出來了,又何必再隐瞞身份。”

狄星澤聽了這句,臉色大變,連忙後退了兩步:“難道閣下竟是唐暮雪……唐大小姐?”

所謂唐大小姐,自然是唐門門主唐離的女兒,唐離早年喪妻,膝下只有一女,在唐門中地位十分不同。崆峒諸女見他們猜測這人是唐大小姐,皆有些措手不及,心中倒是盼望對方開口否認才好。誰知那青年見僞裝被識破,只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嘴,而後擡起衣袖在臉上拂了兩下,須臾間就将先前那僞裝揭去,露出一張明豔動人的少女面孔來。

沈燕瀾未曾料到她原本如此美貌,不由微微一怔,然而對方目光卻并沒有向他投來,而是輾轉反複地在羽陽身上打轉。

她捏了捏喉嚨,咳嗽兩聲,才用原本的輕盈嗓音道:“不錯,我就是唐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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