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見她承認了自己身份,原本還氣焰嚣張的崆峒派諸女頓時面面相觑,露出躊躇神色。她們原本打的都是一個主意,若是這唐門弟子不肯交出解藥,她們仗着人多勢衆,也要把對方拿下,逼得他交出解藥為止。可誰知這人竟是唐門大小姐,她們若是不分輕重,當真傷了對方,那唐門絕不肯善罷甘休,到那時只怕連她們的師尊昆元君都要受到牽連。想到此一層,她們自是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
就在這時,那間破舊茶攤內忽然傳出幾聲痛苦的□□,齊雙雲一聽見那聲音,臉色頓時大變,飛身便沖入棚屋內,喊道:“大師兄,你怎麽樣了?”
狄星澤怔了怔,也立刻跟了上去,不到片刻,便與齊雙雲一同将人扶了出來。
沈燕瀾從前便聽說過崆峒派昆元君首徒的名號,知道此人叫做謝虛懷,自幼便天資聰穎,很受昆元君喜愛。據說崆峒山絕壁上有一塊奇石,通體光滑無棱,叫做白蟾石,若非輕功極佳者,根本無法登石立足。那謝虛懷十五歲時便輕功卓絕,攀上此石,被門中贊稱做“白蟾摘星”。
他既有所耳聞,此刻不免分出閑心向那邊看了一眼,想瞧瞧那位崆峒首徒究竟是個什麽模樣,誰知這一眼險些讓他笑出聲來。原來那謝虛懷此刻臉上泛了一層青灰色,已看不出相貌如何,只是那雙嘴唇因中毒的緣故,腫突了三四倍有餘,看起來根本不是什麽“白蟾摘星”,倒活像個“鴨子成精”。他拼命掐着手指才沒有當衆大笑出聲,只是唇角抖動了許久,憋得甚是辛苦。
就在他努力憋笑的時候,一旁的羽陽忽然察覺到什麽似的,側目過來,略帶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沈燕瀾見他神色冰冷,才意識到現在絕不是幸災樂禍的好時候,只好悻悻地垂下頭,不再去看那崆峒派大師兄的慘狀。
扶着謝虛懷的齊雙雲卻沒有他那樣快活,她自小見慣了這位大師兄的英姿,還從未見過對方這樣半死不活的模樣,一時驚慌失措:“這是什麽毒,怎麽這樣厲害?”
她那三位師姐也紛紛圍了上來,其中穿黃衣的最是心直口快,立刻便道:“方才師兄還沒有這樣,他的嘴……”
“這莫非是……”另一位二師姐臉色一變,“唐門奇毒烏夜啼。”
她話音剛落,唐暮雪已點頭冷笑:“算你好見識。”
一聽這話,齊雙雲也變了臉色,她聽說過烏夜啼毒在喉舌,若是三個時辰內不服解藥,便只有斷舌保命,一想到要師兄斷去舌頭,她急得臉都白了,張口便對着唐暮雪斥道:“你這妖……”
狄星澤見她又要出言不遜,生怕會将事态變得更糟,趕忙上前打斷道:“唐大小姐,我們向來對唐家堡敬重有加,此番前來,也是想澄清誤會,避免與唐門結怨。這位崆峒派師兄先前便是有失禮之處,如今也已受到懲戒,還請大小姐垂賜解藥,我等感激不盡。”
饒是他态度如此謙恭,那唐暮雪卻也沒有什麽好臉色,只垂目看了他腰間一眼:“陀羅刀的弟子憑什麽要為崆峒派說情?”頓了頓,又冷笑一聲,“想來崆峒派的人都是啞巴,所以不會賠禮。如此看來,這烏夜啼也不必解了,讓他們的首徒做個啞巴正好。”
“你……”齊雙雲聽得氣結,幾乎想不管不顧拿起鞭子與她動手,卻見謝虛懷又發出連連□□,額頭冷汗直淌,似是十分痛苦。她雖性情倔強,可見師兄身陷危急,也不得不委曲求全,梗着脖子對唐暮雪行了禮:“我們先前對唐大小姐多有得罪,還請唐大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解了我師兄的毒。”
唐暮雪這才将頭一點:“你這話還算中聽,本來解藥給你也無妨,只可惜你那師姐不分青紅皂白把毒茶灌給了茶攤老板,我已将解藥給了老板,所以沒有解藥給你了,”她說到這,還惡意地向齊雙雲笑了笑,“你要怪就怪你這幾個好師姐吧。”
齊雙雲見她軟硬不吃,始終不肯交出解藥,一時又急又氣,更兼擔心師兄傷勢,不自覺連眼眶都紅了。
沈燕瀾一路與這姑娘相處了些時日,對她已算熟識,此刻見她受了委屈,忍不住便想上前與那倨傲的唐大小姐理論兩句。誰知他剛邁開一步,就見羽陽閃身上前,轉眼便直逼到唐暮雪面前。
沈燕瀾一驚之下,還以為他要對那唐大小姐動手,剛要出聲阻攔,就見羽陽伸出一只手,語氣平平地對唐暮雪道:“解藥。”
衆人聽了,皆是一愣,沈燕瀾則是在心裏哀嚎一聲,暗道:我平日忍着你的古怪脾氣也就算了,這唐門的大小姐看起來油鹽不進的,怎麽可能這麽簡單就把解藥給你?
就在衆人緊張得呼吸都滞住的時候,就見唐暮雪忽而将臉一擡,望向羽陽,臉上并沒有發怒的征兆,只微微撅起嘴巴,似是有些不滿:“你……要我把解藥給他們?”
這次羽陽連話也沒答,只将手伸到她面前。
唐暮雪垂下眼睛想了片刻,終是擡起手,往他手上一放,從指間滴溜溜落了顆黑色藥丸下來。
見她真的拿出解藥,沈燕瀾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心裏隐隐覺得有什麽不對,可接下來的事,更出乎他意料。只見羽陽收下那解藥,而後望了唐暮雪一眼,唇角微微揚起,竟是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一刻,沈燕瀾仿佛被什麽洞穿了似的,久久沒有回過神來。至于羽陽怎麽将解藥遞給齊雙雲,齊雙雲又怎麽喂那鴨子精吃下,他已經全然不顧了,只在心裏惱怒地想:他怎麽能……對着旁人那樣笑。
待謝虛懷服下解藥後,唇上的腫突終于漸漸消退,只是氣息奄奄,還是說不出話來。崆峒諸女自是神色不豫,紛紛向唐暮雪看來。
唐暮雪冷冷一笑:“烏夜啼的毒性要三日才能解去,也好讓他長個記性,往後不要再多嘴多舌。”
“你……”那黃衣女子正要動怒,卻又被師姐拉住,只好忍氣吞聲,沒有再開口。
“解藥既然給了你們,希望你們也識趣一些,速速離開這裏,”唐暮雪雙手抱懷,将下巴一擡,“至于丐幫散播謠言的事……”
她目光掃視過衆人,最後落在唯一一個丐幫弟子——小丁的身上,冷冷道:“待唐門抽出空來,自會向丐幫讨還。”
小丁本就膽小,見這唐門大小姐向自己放出這樣的狠話,更是害怕,不由自主就向沈燕瀾身後縮了縮。
沈燕瀾從方才起便不大高興,此刻見她恐吓自己的便宜徒弟,面色更加不好,冷聲道:“丐幫放出的消息并非無事生非,先前我們一行人在入蜀時無端遭到天羅紅蓮暗算,之後丐幫魏兄弟帶着天羅紅蓮前來唐門探尋因由,卻又無故失蹤。其餘丐幫兄弟只在唐門地界找到半截染血竹棒,是他傍身之物。敢問唐大小姐,天羅紅蓮與魏兄弟失蹤之事難道都與唐門無關麽?”
唐暮雪神色忽然嚴厲起來:“天羅紅蓮只剩一枚,一直在內堡兵器庫中,怎會有人拿去暗算你們。至于什麽失蹤的丐幫弟子,我更從未聽說過!”她冷笑一聲,“你們血口噴人,想用這個法子栽贓唐門,未免太下作了。”
“我師父才沒胡說,”小丁從沈燕瀾背後探出腦袋,氣鼓鼓與她争執道,“那個天羅紅蓮,羽道長、狄公子、齊姑娘我們所有人都見了,還有魏大哥……魏大哥分明就是在唐門失蹤的!”
唐暮雪狐疑地聽着,又轉頭望向其他人:“你們當真見到天羅紅蓮?”
她問的雖是所有人,盯着的卻只有羽陽,眼見羽陽微微點頭,她才微微呆住,沉思良久沒有說話。
狄星澤看出她的猶疑之色,上前道:“唐大小姐,恕在下直言,唐門枝多葉茂,支系繁雜,其中難保沒有心懷不軌之輩。再者聽說門主身體不好,一直靜心休養,已有多年不管門內事務,如今唐門諸多事務都是十位長老在料理,想來這些年都自成一體,其中管理暗器和門中巡邏等事宜,想來也不會事事告知大小姐,所以大小姐對此一無所知,也并不奇怪。”
聽了這話,唐暮雪臉色驟變,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中原武林不安好心,弄了半天,原來是想到唐門來挑撥離間。十位長老皆是我們唐家德高望重的長輩,你竟敢暗指他們懷有私心?”
“唐大小姐,”沈燕瀾喊了她一聲,“我若是你,就回堡看看,瞧那僅剩一枚的天羅紅蓮還在不在庫中,總比在這荒郊野外,與我們這幾個閑人争執不休的好。”
他這話雖口氣譏諷,說的卻顯然有些道理,唐暮雪惱怒地向他瞪了一眼:“不用你說,我也會查個清楚。”
沈燕瀾微微一笑:“唐大小姐既然肯查,不如将其他幾樁牽涉唐門的公案一起查一查?”
唐暮雪眉頭大皺:“還有什麽事?”
“當年魔劍子從千機塔逃脫,致使唐門飽受诟病,難道唐門就沒想着捉拿此人,好挽回自己聲名麽?”
唐暮雪沉聲冷笑:“你怎知道唐門沒有追查過魔劍子下落,這些年我們幾乎将蜀中每一寸土地都翻找了一遍,皆無此人下落。如今看來,只有兩個可能,要麽他早逃離了蜀地,要麽他已不在人世。”
聽到最後一句,沈燕瀾立刻搖頭否認:“不可能,前些時候我們剛與他的弟子交過手,他那弟子還為他偷了丐幫的六陽修髓丹,只怕他現在不止活着,還活得很好。”
唐暮雪皺了皺眉:“魔劍子還有弟子?”
沈燕瀾向身後的小丁勾了勾手,小丁立刻會意,将兩卷畫像遞到他手中,沈燕瀾将那兩幅大作在唐暮雪面前展開:“就是這兩個人。”
他本意是給對方看一眼,誰知唐暮雪竟伸出手來,拿過了那兩張畫像,收到了自己袖中:“好,我這便回去查個清楚,”她忽而想起什麽,又道,“這幾日各派掌門在內堡中商議要事,連我也不能随意進去。你們可以先去唐家集安身,一有消息,我自會通知你們。”
她說着,又從袖中取出一支雀翎樣式的小箭,看也不看旁人,徑自遞給羽陽:“拿着這個,到了唐家集,自有人接應你們。”
這下就連狄星澤也有所察覺,目光在那唐大小姐與羽陽身上來回打了個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那唐暮雪遞出東西之後,再不向衆人多看一眼,一閃身便失去了蹤影。羽陽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默然片刻,這才低頭去看手心裏那支雀翎。
沈燕瀾也從一旁側目過來,面色不善地望了望雀翎,又望了望他,竭力用尋常語氣問道:“你覺得,這唐大小姐的話可信麽?”
羽陽将雀翎一握,淡然看向他,反問道:“為什麽不可信?”
沈燕瀾動了動唇,剛要說什麽,卻又忍住,忍了片刻,終是不甘,又道:“你不過剛與她相識……”
羽陽似是察覺他語氣有異,偏過頭來,仔細向他看了一眼。
就在這時,狄星澤已牽了馬過來:“天快要黑了,謝兄身體還未恢複,我們還是早些趕到唐家集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