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唐西樓此話一出,羽陽和沈燕瀾交握的手指都微微一動,只見羽陽眸色冰冷地向上方瞟了一眼,而沈燕瀾卻是低了頭,悄悄琢磨起他說的那個“秋姨”來。

“哼,還有那秦高軒的義子,聽說就是他壞了師父大計,我看他也該拉出來試藥。”唐北聞接着道,“至于其他幾個,等魚兒上鈎,再一起處置不遲。”

秦高軒乃是秦長老的大名,狄星澤驀然聽到,先是一愣,而後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正是自己,不由起了疑惑,卻聽隔壁牢籠裏的謝虛懷又高聲嚷了起來:“虧得唐門還敢自稱正道,怎麽門中弟子盡會使這些下流手段,你……你們竟然還敢用活人試藥,你是哪個長老門下弟子?”

沈燕瀾見他一無所知,便忍不住敲了敲鏈條,向對方指點道:“這位謝兄,他們哪裏是唐門弟子,這兩位可是魔劍子明真的高徒,先前一路上讓我們吃了不少苦頭。如今他們易容成唐門弟子潛伏在唐家堡,又設了陷阱擒住我等,想必是有一場天大的圖謀。”

謝虛懷與他并不相熟,此刻滿臉不可置信,駁斥道:“都說唐家堡是天下第一難闖之地,為何這兩人潛伏在堡中這麽久都沒人知覺,再說這處機關就設在唐家堡正門外,他唐門難道都是死人,怎麽會一點也不知曉!”

唐西樓與唐北聞悠悠哉哉站在洞頂,似是覺得他們困獸一般被吊在這裏,居然還有閑情聊天,不由冷笑起來。那唐北聞聽到最後這句,笑聲中更見狠戾:“唐門今夜過後,是不是都是死人,可就難說了。”

這話說完,衆人皆是一怔,那唐西樓大約覺得兄弟說了太多,拉了他便離開洞頂,向更深處的暗道走去。沈燕瀾忙運起內力,調動了十二分精神去聽頭頂的動靜,卻只聽得他們兩人在暗道中又嘀咕着說些什麽:“……今夜內堡……少不得一場惡戰,早些去……給師父幫手……”

這番對話随着那兩兄弟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沈燕瀾聽得雲裏霧裏,還想再仔細聽上一聽,卻忽然聽見上方一個牢籠中傳來兩聲低低咳嗽:“沈兄?”

沈燕瀾一聽見這聲音,驚得猛然瞪大眼睛,只聽狄星澤那邊率先喊出聲來:“魏大哥!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魏泰平所在的牢籠離他們稍稍遠些,隔着鏈索也看不真切,但聽他聲音虛弱,似是受傷不輕:“原來狄公子也在,咳咳……我先前因為天羅紅蓮一事,來唐門讨要說法,誰知剛到唐門地界,便被人綴上。他二人武功路數,分明便是先前的唐大唐二,可面目卻又陌生,交手後我不敵他二人,被他們擒到這裏。我受傷之時,被他們将竹棒奪走,又聽他們說‘有這東西,不怕丐幫不找上門來’雲雲,便知大事不妙。之後聽他們言語,似是要借此挑起丐幫與唐門的争鬥,我心急如焚,無奈難以脫身……”他說到這,又急切問道,“不知諸位是如何落到了此處,我丐幫兄弟是否果真中計,找上了唐門的麻煩?”

沈燕瀾低笑一聲:“魏大哥不必擔心,丐幫兄弟見着你的竹棒時确實群情激憤,險些要殺到唐家堡來,不過後來還是被狄兄勸阻住了。”他說到這,又頓了頓,“方才那兩兄弟說狄兄壞了他師父的大計,想必指的就是此事。”

狄星澤似是也在考量這件事,低低“嗯”了一聲。

“這麽說來,魔劍子先前一直不肯露面,只讓他這兩個徒弟四處惹事,留下的東西不是唐門機甲,便是唐門獨門暗器,像是故意引着衆人猜疑到唐門頭上。便是先前用天羅紅蓮偷襲我們,也是算準了這暗器最戳丐幫痛腳,想要重新挑動丐幫與唐門的恩怨。他這樣費盡心機,讓唐門成為衆矢之的,究竟為何?”

“這不難明白。”一直未曾開口的羽陽忽而道,“明真也算是我同門師兄,我聽說此人從前與人比劍時,若是在某招劍勢上失利,日後必要以這招劍勢讨還。昔年他便是在唐門被圍剿,又廢去一身武功。他既在唐門失去一切,便要在唐門讨還,這正是他的秉性。”

“若是這麽說的話……”沈燕瀾摸了摸下巴,“那可就不大妙了。”

狄星澤聽出他口氣不對,忙問道:“沈兄此言何意?”

“他若是對唐門怨氣這樣深,一心要報當年受辱之仇,眼前不正有個天大的機會。”沈燕瀾頓了頓,擡頭看向衆人,“各派掌門如今都因天絕令相邀趕到唐家堡,倘若他們在這堡中遭了毒手,武林各派與唐門這梁子可就結大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就連狄星澤也有些動搖:“沈兄是說,魔劍子竟要潛入內堡,殺害諸位掌門?”他說着,又連連搖頭,“這不可能,就算如今唐門門主身體病弱,可他門中十大長老依舊深不可測,難以匹敵。況且諸位掌門也都武功不凡,那魔劍子再是神功蓋世,也不能以一人敵過這麽些人才是。”

“倘若他不是一人呢?”問話的是他相鄰牢籠中的齊雙雲,她秀眉緊蹙,似是疑惑良久,“方才我師兄說得急,可所問之事确實在理,唐家堡這樣的地方,怎麽會容魔劍子的兩個徒弟隐去身份,潛伏這麽長時間無人察覺。再者,若不是堡中有人相助,那天羅紅蓮他又是從何處得來?只是不知,他安插在唐門的幫手究竟是誰。”

沈燕瀾望了羽陽一眼,便知唐暮雪所查之事他從未向這些人提起過,只好道:“據我所知,唐家堡內确實有魔劍子的幫手,正是被稱作唐門毒醫的唐秋。若是唐大小姐傳出的消息無誤,盜出天羅紅蓮,将唐西樓和唐北聞收入內堡的皆是此人。”

衆人皆是一驚:“唐門毒醫?”

“不錯,方才那兄弟倆也提起‘秋姨’,想來便是指唐秋。”

狄星澤怔怔想了片刻,将頭微微一點:“我也聽說過毒醫之名,之前只聽說她以毒入藥,手段高超,在唐門中已待了好些年,卻不知她和魔劍子又有什麽淵源。”

“這種時候,還管他們有什麽淵源,”謝虛懷插話道,“她既以毒入藥,下毒自然也厲害,萬一借毒殺人,諸位掌門防不勝防,只怕真的要遭魔劍子毒手。”

一聽這話,另幾名崆峒派女子皆慌亂起來,交口道:“不好,師尊還在內堡,不知可有兇險。”

“師兄,我們還是趕緊想法子出去,絕不能讓師尊有任何差池!”

“是啊師兄,我們總不能在此處坐以待斃,你快拿個主意才是。”

謝虛懷被這幾個師妹圍着催促,卻又想不出主意,心緒愈發惶急,和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争執了起來。

沈燕瀾見他們自家吵了起來,不由暗暗嘆了口氣,坐回牢籠內自言自語道:“我算是知道唐大小姐為何要給謝虛懷下烏夜啼了,換做是我,見他們這樣聒噪,少不得給他們一人下一份烏夜啼。”

他話音未落,便聽身旁似是傳來一聲低笑,他立刻轉頭去看,卻發現羽陽神色如常,剛剛那聲笑仿佛只是幻覺,他想了想,湊近羽陽悄聲道:“不知那位唐大小姐怎麽樣了,我總覺得這場驚變與她有關。”

羽陽神色一動,挑起眉道:“什麽?”

“先前你不是說唐大小姐追查天羅紅蓮,查到了毒醫頭上,正要告知門主去查她底細。偏偏這時候唐家堡便出了事,怎麽會這麽巧?”沈燕瀾摸着下巴道,“我猜,或許是毒醫發現自己暴露,索性勾結了魔劍子殺入內堡,先下手為強。你沒聽那兩兄弟說今晚內堡有場惡戰,唉,不知那位唐離門主應不應付得來。”

羽陽沒有答話,只是垂下眼睛,似是陷入沉思。

沈燕瀾望着他眉心隐約擰起的豎紋,忽而側身貼到他耳邊,又壓低聲音道:“羽陽,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

他們二人坐在這鐵鏈編織的牢籠中,不比平地那般身形穩當,沈燕瀾這樣側身一動,便似是半個身子都貼在羽陽身上。羽陽轉頭向他看了一眼,又微微皺起眉頭,低聲道:“坐好了說話。”

沈燕瀾滿臉無辜:“我哪裏沒坐好?”他明知現下不是說笑的時候,可看着羽陽玉白的耳垂和耳根後的一點微紅就忍不住心中作癢,又湊過臉去,對着羽陽的耳朵輕輕吹了口氣,“你難道沒聽過,‘非幡動,汝心動也’,你自己胡思亂想,竟然怪我沒坐好。”

羽陽耳根那點紅忽然就彌漫開來,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般壓低聲音:“沈,燕,瀾。”

沈燕瀾眼見他要惱羞成怒,這才稍稍直起身,又問:“你還沒告訴我,你究竟瞞了我什麽?我見你對唐門……似是十分熟悉,便是唐暮雪跟你說起過,也不該這樣細致入微,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告訴我?”

羽陽側過臉來,定定看了他一眼,而後才道:“我的事,出去後慢慢跟你說。”

這句話雖是平常,可沈燕瀾卻是聽得心頭一喜,他知道羽陽極少提起自己私事,即使有這十來年相伴練劍的光陰,可羽陽對他來說還是像個謎團。他當下便打定主意,待出去後,自己便是連哄帶騙,也要将對方的家底問個底朝天才罷休。

“對了,這個九連環這麽麻煩,你知道要怎麽出去麽?”

羽陽靜了片刻,才道:“九連環有機括控制,各環間套鎖相連。正如那唐北聞所說,若是強行毀壞,其餘各環便會接連從套索中滑落,落到下面那毒池中。所以,若是我們無法同時破籠而出,最好的辦法還是等。”

“等什麽?”

羽陽瞥了他一眼,唇角稍稍揚起:“等他們來抓你去試藥。”

沈燕瀾愣了片刻,才明白對方是在消遣自己,不由哼了一聲,而後滑坐下去,将頭枕到羽陽腿上:“他們最好是快些來抓我,別讓我等到餓死才好。”

羽陽微微一怔:“你餓了?”

“我當然餓,”沈燕瀾惆悵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這一天,除了你的東西,什麽都沒吃。”

羽陽先是沒有聽懂,待明白過來後臉上又浮起一層薄紅,幸好沈燕瀾枕在他腿上毫無察覺,否則只怕又要開口調笑。他皺眉看着伏在自己腿上的沈燕瀾,見對方鬓發微亂,側臉被發絲掩蓋,只露出阖起的眼皮和眼角下那顆晃眼的胭脂痣。他看了片刻,終是伸出手去,撥了對方鬓邊一縷長發,将那顆要命的痣給擋住了。

沈燕瀾對這番動作毫無知覺,他委實累了一天,此刻被羽陽的氣味全然包裹着,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睡夢中隐約還聽到了雲箎的樂聲。那是從前在天山時羽陽經常吹奏的那支古曲,他每每聽了便要犯困,此刻夢中聽見,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迷迷糊糊間,他又察覺有人輕而緩地撫摸過他的頭頂,那人掌心十分溫暖,卻又不像記憶中母親的手,倒像是羽陽的手。

“沈燕瀾。”

他在半夢半醒間聽到羽陽喚他,惺忪地睜開眼睛,又夢呓般道:“羽陽,我夢到你在吹雲箎,還夢到……你摸我的頭。”

“你不是在做夢。”羽陽說着,又在他頭上摸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先別睡了,一會會有人……”

這句話話音未落,頭頂忽然便照入一束光亮,沈燕瀾猛地驚醒,從牢籠中坐了起來,擡頭看時,卻見洞頂探出一張臉。他一看見那張臉,更是吃驚,失聲喊道:“羅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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