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探出頭的人果然便是丐幫的羅三,沈燕瀾初見他來援手,還十分欣喜,卻察覺身旁羽陽的眉頭隐約皺起,心中頓時生出疑窦,暗想:羅三先前在成都分舵便一直鼓動丐幫弟子前來唐門尋仇,魏泰平的竹棒也是由他帶回,他如今竟出現在這暗道之內,難道他是魔劍子的人?
這念頭剛一生出,他便猛然警覺,只見羅三正滿臉訝異地向下觀望,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十分疑惑地道:“沈少俠,狄公子,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狄星澤正要答話,卻被沈燕瀾驀地打斷,幹笑着反問道:“羅三哥怎麽會到了此處?”
羅三重重嘆了口氣:“還不是沈少俠的那兩幅畫像,我在蜀地四處都未尋到那對雙生子的蹤影,最後不甘心,還是來到了唐門地界。前日我在集市上看見兩個唐門弟子,身高相仿,面目卻是不同,我見他們在那裏采買米面,便心生疑惑。我近來在唐門探聽許久,知道他們門內負責采買的皆是著雍部的弟子,況且每次都是用大車運送,絕不會在外面零星購買。我既生了疑惑,便故意扮作擔糞的老農,從他們面前走過時栽了一跤,将糞水撒到了他們身上。他們在唐家集人來人往的集市上,不好翻臉發火,只怒罵幾句便匆匆離去。我悄悄跟着他們,到了一處山溪旁,才見他們從臉上揭了□□下來,淨手洗臉。哼,果然就是畫像上的那對雙生子。我一路看着他們背着米面等物進入了這個密道,便想着哪天過來,設法一探。沒想到今日唐家堡忽然燒起大火,我料得沒人看守,便趁亂趕來,想看看密道中究竟有何物,誰知道……竟遇上沈少俠你們!”
沈燕瀾聽他這番話雖說得又急又快,其中細節倒沒有不妥之處,聽來不似作僞,漸漸消去大半疑慮:“羅三哥既然能找來,那便再好不過,你快想法子救我們出去,魏大哥好像傷勢不輕,怕是等不了太久。”頓了頓,又道,“這處是由機關布置,你快在密道中找找,有沒有什麽蹊跷的地方。”
羅三更是訝異:“魏大哥也在,他……他還活着?”而後,又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他果然是被唐門的人抓了。”
沈燕瀾見他又生出誤會,不由嘆了口氣:“羅三哥,那兩兄弟不知何時會去而複返,其他的事等我們出去後,再慢慢跟你解釋。”
羅三應了一聲,依言到密道中摸索了片刻,才道:“這牆壁上有幾塊磚,好像不大對,你們別慌,叫花子對這些機關之術一竅不通,只能胡亂試試了。”說着,便扳動了什麽東西。
只見洞內的鏈索忽然絞動起來,懸着的幾個牢籠也都跟着鏈索來回搖晃,牢籠中衆人都受到震蕩,紛紛醒覺。那謝虛懷方才閉眼片刻,此時被忽然晃醒,毫無防備地在牢籠中滾了個來回,十分狼狽,好不容易抓着鏈條穩住身形,立刻擡頭向着洞頂斥道:“你這丐幫……”
他剛說出幾個字,便覺腳下牢籠被鏈索提着緩緩升上,竟是向洞頂而去,不由心下一喜:“你這丐幫兄弟,來得正是時候,快,救我們出去!”
羅三按着那處機關,似是十分吃力,連答話也顧不上,眼看謝虛懷所在的牢籠離洞頂只有數尺之遙,卻聽外間又傳來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哪個在裏面?”
羅三微有些驚慌,攸然收手,低低道:“不好,唐門的人來了。”
沈燕瀾在下方聽得一愣,卻不知這個少年究竟是唐門的人,還是魔劍子的人。方才鎖鏈絞動過後,他那牢籠的位置沉得更低,幾乎看不到洞頂的情形,只好屏住呼吸去聽上面的動靜。
只聽幾聲腳步聲響,那說話的少年似乎與羅三打了個照面,忽的一驚,方才還帶着蜀地口音的話語也換作了官話,厲聲道:“你是丐幫的人,如何闖到了此處?”
羅三憤憤道:“就許你們唐門抓我丐幫的人,不許我們丐幫前來救人麽!”
少年稍稍一怔:“誰抓了你們丐幫的人?”
他話音未落,洞頂暗道內便傳來争鬥之聲,只聽得羅三的竹棒在石壁上敲得連番作響,卻沒有一聲打到皮肉上的聲響。在這狹窄密道中還能躲閃得這樣快,可想那少年身法之靈敏。沈燕瀾不知對方究竟什麽身份,只聽見打鬥之聲,不由大為焦急,卻不知上面的謝虛懷比他更加焦急。
他如今離洞頂只有一步之遙,卻還是被桎梏在牢籠中,只能隔着鏈條看着密道內那兩人打鬥時晃出的影子。從這影子中不難看出,羅三已處處受制,只怕幾招內便要落敗,到那時或許少年會把他也投入這牢籠中,再次沉到洞中去。謝虛懷一想到這一點,便萬分急躁,再也顧不得其他,将自己腰上的鞭子解了下來。
他那長鞭與諸位師妹的軟鞭不同,是一條精鋼九節鞭,鞭梢最尾端是一截雪亮鋼刺,握在手中正是一把短小匕首。他一手扯過面前鏈索,握着那匕首,運注內力,一下便将牢籠的鏈索截去了兩根。那九連環的鏈索皆環環相連,這處一旦脫開,整個洞內的鏈索都“嘩啦啦”響動起來,響聲之巨,竟似整個山洞都震蕩起來。
沈燕瀾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覺身子一空,竟是他腳下的鐵鏈忽然斷開,讓他猝不及防墜了下去。他在這急變之中只能猝然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邊鏈索,然而那鏈條便如脫節的線頭,飛速散開,讓他根本沒有着手之處。他在驚慌下只看到羽陽追着他落了下來,一手攬到他腰上,同時拂過衣袖,一股冰寒真氣山呼海嘯般向下拍出。
沈燕瀾一直只知對方內力深厚,卻從未見過羽陽出過這樣氣勢驚人的一掌,只覺與對方相貼的胸腔都震了一震。而後便聽得下方隐約響起窸窣咯吱的聲響,待落下時,他腳下并未踏入碧綠池水,而是踩在了一層晶瑩的冰面上。那冰面甚是光滑,兩人落上時不能立刻穩住身形,還徐徐向前滑了一段才停穩腳步。
待站住後,沈燕瀾胸腔仍是狂跳不已,他雙手攬在羽陽腰間,稍作喘息,便要擡頭向那始作俑者謝虛懷還以顏色,卻聽上方又響起幾聲驚叫。
原來謝虛懷方才費力截斷兩條鏈索,想要從縫隙中鑽出,卻不防鏈索連番震蕩,帶動得洞中幾個牢籠都向下墜了一墜,他便在下墜時跟着掉出牢籠,幸好他二師妹孔綠真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手中的鞭子,然而他比孔綠真沉重許多,這一抓卻是帶得孔綠真也墜了下來,萬淩瑤和苗月桃只好合力抓住孔綠真的小腿,四個人現在半挂在空中,搖搖晃晃。
沈燕瀾原本惱怒他行事愚蠢,竟在這個時候毀壞牢籠,害得自己險些跌入毒池,現下見他也落得十分狼狽,倒是心情大好。他望着半空中臉色蒼白的謝虛懷,又望了望他下方的冰面,心下一動,還沒做什麽,就見身邊的羽陽一手揮出,卻是把謝虛懷下方的冰面擊碎,露出碧綠的池水來。
沈燕瀾驚訝地向羽陽看去:“你怎知我想……”頓了頓,又竊笑兩聲,“沒想到你也會做這種事。”
羽陽臉上尤帶着幾分不豫之色,冷冷看了謝虛懷一眼,又皺眉看向洞頂。
謝虛懷人在半空,手中死死抓着自己的鞭柄,只聽得鞭節格格作響,似是随時就要斷開。他眼見那白衣道子故意将冰面毀去,而那下方池水中隐約有什麽東西正暗暗游走,一股腥臭之氣撲面而來,不由又是恐懼,又是惱火,大喝道:“你……你們這也算武林同道麽?”
沈燕瀾冷笑一聲:“謝兄說的哪裏話,你方才自作主張毀壞九連環,不顧我們的死活,難道是拿我們當同道麽?”
謝虛懷自知理虧,憤憤住了口,又擡頭看向上方:“你們快拉我上去!”
他那三位師妹此刻自保都勉強,哪裏還有餘力拉他上去,謝虛懷氣惱之下索性灌注內力,想要借着鞭勢反躍而起。他輕功确實不俗,在這種境況下還躍起了數尺之高,然而緊抓着他鞭梢的孔綠真也被這股內力震開,他這下徹底失去牽引之力,再次向下墜落。他在情急中只好揮出長鞭,反勾住了齊雙雲那牢籠下的鏈索,這才堪堪止住落下之勢,卻離下方那碧綠池水又近了幾分。
齊雙雲在牢籠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礙着鏈索細密,竟連手也無法伸出,只好向下急聲喊道:“沈少俠,羽道長,方才是我師兄魯莽,此事待出去後再向你們賠罪,求你們救我師兄這次。”
沈燕瀾抱着手看那謝虛懷吊在空中來回搖晃,忍不住戲谑道:“早聞崆峒派‘白蟾摘星’大名,如今看來,謝兄的綽號不如改作‘水底撈月’,如何?”
謝虛懷被他冷嘲熱諷,早已氣得怒不可遏,無奈現下勉強靠一口真氣攥住長鞭,只好咬牙不語。
沈燕瀾笑過之後,倒是想要上前援手,卻又被羽陽抓住,他不明所以地順着羽陽的目光擡頭看去,才發現洞頂的交戰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他一時不知是羅三贏了,還是那神秘少年贏了,只好望着洞頂,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洞頂那邊靜了片刻,才有個火光重新亮起,舉着火把的人隐在火光後面,看不清面目,只見他用火向內仔細照了照,而後才開口,卻是那少年的聲音道:“等着,我撈你們上來。”
那少年操作此處的機關顯然比羅三娴熟許多,不消片刻便把幾個牢籠收回了洞頂,而後又垂了繩梯下來,讓沈燕瀾與羽陽上去。
沈燕瀾起先對這身份不明的少年十分防備,直到踏出洞頂的前一刻還緊緊握着斷雲,只等對方稍有動作便要出劍,卻在望見那少年後猛地愣了一愣。只見那果然是個唐門裝束的少年人,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相貌卻生得極其昳麗,五官秀美,膚色白皙,若不是他眉宇間的勃勃英氣,只怕說是少女都有人信。
他向來以貌取人,忽然見到這樣一個美貌少年,不由便在心內篤定,此人大約不是什麽壞人。
那唐門少年見他打量自己,便也擡眼向他打量過來,末了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他臉側有個小小梨渦,一笑起來更見可愛,把沈燕瀾看得一愣,忍不住問道:“你是……”
“我叫唐闕,不過是個唐門末等弟子,”那少年說着,又向地上一指,“這位丐幫大哥是與你們一起的麽?”
他所指的正是伏在一旁的羅三,沈燕瀾見他毫無聲息,心內“咯噔”一聲,便要去查看,卻聽那少年又道:“他沒事,只是昏睡過去而已。”頓了頓,“諸位要離開此處,就跟我來吧。”
衆人皆不知這叫唐闕的少年什麽來歷,頓時露出猶豫的神色,還是沈燕瀾想了想,問道:“你是……唐大小姐派來的麽?”
少年本已轉過身去,聽了這話,倒是腳步一頓,而後才笑着答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