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卡接孩子!”
陸佩衡摸摸挂脖子上的卡,扭過頭,滿臉辛酸:“我去了,你等我一下。”
這副模樣真像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荀霂站在葉子快掉光了的樹底下,隔着一群鬧哄哄來來往往的孩子和家長,遠遠瞧着擠在隊尾慢慢往前挪的陸佩衡,都沒注意身邊湊過來個人。
“先生您孩子多大了,考慮帶他上個鋼琴入門班嗎?留個電話可以給您的孩子領取一件小玩具哦。”她看起來也就二三十,個子不高,畫着淡妝,懷裏抱着傳單,有點膽怯的樣子。
“不需要,謝謝。”
面對幼兒園門口推銷課程打廣告的聒噪人,荀霂只是默不作聲地過個耳朵,點點頭并淡淡回絕。不是所有人都是天才,而尊重是不該存在差距的。荀霂向來認可這一點。吵是吵了點,但有多少人真的願意做這種工作去招人煩呢?
“等一下,我有個建議。”他突然叫住了推銷員,她正有些喪氣,被這麽一叫,突然興奮起來。
“帥哥請講!”
“去問問那邊的幾位,更有可能對孩子的鋼琴班感興趣。”荀霂指着幾個聚在一起聊天的家長,“姑且以貌取人。時間,經濟,文化素養相似。如果你們機構實力強勁,師資優秀,成果或者價位有吸引人的地方,只要拉來一位,其他的也會跟來。”
“啊?是嗎,謝謝您!”她抱着一沓傳單正要過去,突然停下腳步,遞給荀霂一張傳單,“有興趣的話歡迎致電!”
荀霂接了,也沒直接攢巴攢巴扔了,倒是看了起來,看完折成幾折,塞進口袋。
陸佩衡已經追着個穿着橘色棉衣,滑着賽車滑板的小男孩出來了。
“小寶,別撞着人!荀哥,我在這!”陸佩衡一只手裏拎着小書包,一只手用力向荀霂揮着,“我得跟着小寶,省得出點啥事!”
荀霂揮手回應,也快步跟上。
小寶飛快地騎着滑板車,路過同學還嚎一嗓子拍人一下,路過留電話領玩具的還會自己寫媽媽的電話,走走停停,和陸佩衡始終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要抓回來麽?”荀霂忍不住問。
“不用不用,就看着點路口,別有車來,其他時候光是趕路還好,他也長眼睛了。”陸佩衡揉揉太陽穴,“非要追也可以,但他看見有人追就加速,還總往後看,眼睛就白長了……”
荀霂微微皺眉:現在這小孩子太淘。
終于追到路口,小寶也知道停下來等等大人。他看見陸佩衡身邊還跟了一個不認識的人,歪着頭打量着。
“小寶,叫哥哥!”陸佩衡示意小寶。
“他是誰啊,好兇!”小寶大眼睛骨碌碌轉着,嚷嚷着很怕的樣子,卻大咧咧地做個鬼臉。
“我覺得他說好兇都是在誇你,你知道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說我什麽嗎?他說我好醜!沒他長得帥!”陸佩衡委屈巴巴地看向荀霂。
“他還分不清帥和可愛。”荀霂突然自嘲似的搖搖頭,稍稍蹲下身子對小寶說,“你好。我是荀霂。”
太正經了吧!陸佩衡撓撓頭。
小寶眨眨眼,不理他,轉頭揪住陸佩衡的衣服:“今天你要給我買鉛筆糖!小亮今天送給我了橡皮糖,星期一我要和他分享鉛筆糖!我都和人家說好了的。”
“你和人家說好了,就應該你去買。你要是買不了,還怎麽跟人家說好?再說了,咱們家裏不也有糖嗎?交換牛奶糖不行嗎?”陸佩衡下意識地拒絕。
“不行不行,我就要鉛筆糖!鉛筆橡皮才是一對!”小寶反駁。
“可是橡皮會擦掉鉛筆寫下的字,對麽。”荀霂突然接茬。
“那個是假裝的!”小寶瞪着荀霂,滿臉無辜。
“既然是假裝的,為什麽要用鉛筆糖?”
“我就是要鉛筆糖!我要!”小寶重重踩了幾下地面,噘着嘴,顯得很生氣的模樣。
陸佩衡默默拍了拍荀霂肩膀:“荀哥,跟小孩子是講不了道理的……算了,換個方案。小寶,告訴我,小亮給了你幾個什麽顏色什麽味道什麽樣子的橡皮糖?”
“是黑色的,可樂的橡皮糖!”
“哦……他給你一個長得好喝的糖,那,我們給他漢堡這種好吃的的橡皮糖可不可以呢?”
小寶想了想:“好!”
“那你有了糖可不能都急着吃掉哦,把給小亮的先放進包裏,到時候再分給其他小朋友,看看到底有多少種橡皮糖,把各種橡皮糖放在一起,但是不能都吃掉,好不好?”
“那你要給我買!”小寶似乎被幾句話繞得有點迷糊,不過還是努力表達着訴求。
“明天是周末,我周一接你的時候從家給你帶糖,帶兩種糖,好不好?”
“拉勾勾,兩種不能少!”從一種鉛筆糖,變成兩種橡皮糖,自己還是賺了呢!
“偷換概念了。”荀霂嘆息不已:真正的小孩子不講道理太難對付。
“鉛筆糖要三十塊錢,二十個小鉛筆頭。橡皮糖九塊九,十五個漢堡,哥你覺得哪個值一點?”陸佩衡忍俊不禁,向旁邊的便利店擡擡下巴,湊到荀霂耳邊小聲說,“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商量着來嘛。況且他們家也有不少五花八門的糖,我去摸兩塊周一給他,他也看不出來的。不過答應小孩子的一定要做到。”
說完這話,陸佩衡看看兩邊沒車,一拍小寶後背:“走了!”
看着這個幼兒園老師似的家夥,荀霂只有乖乖地跟着頭前倆人走,他可不想做他身邊的第二個不乖的小孩兒。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陸佩衡脾氣好,看似外向随意,實則心細如發,還有點腼腆,不過自己真替他心累。
過了一條馬路,繞了兩個彎,三個人來到小寶家。
開門的是大寶。
“弟弟和哥哥回來了!”大寶歡呼一聲,讓開沖進來小寶,目光停留在荀霂身上。
“哥!這是……是你朋友?”
陸佩衡瞧了瞧荀霂似乎并沒什麽變化的神情:“咳,對,我大哥……給你出卷子那位。”
大寶立刻雙眼放光:“啊!是神仙哥哥!”
“咳嗯!還不快快招待?”陸佩衡莫名有點得意。
“請進請進……哥,你接弟弟辛苦了,我剛剛試着做了羊肉串!你們都吃點吧。熱水我也燒了。我吃過了先去寫作業啦。”
“羊肉串!”小寶聽見了,立刻要往廚房跑。
“小寶聽話,先去洗手,我們去把羊肉串拿出來。”陸佩衡連忙揪住小寶胳膊,又跟大寶說,“去吧去吧,不過我們吃完就走。”
小寶用力甩着胳膊:“我洗過了!”
“你看你手上還黑着,洗掉才能是洗幹淨,快去洗!”
小寶嘟嘟囔囔悶悶不樂地跑了。
冒着熱氣的羊肉串被端上桌。荀霂定睛一看,總覺得和陸佩衡的炒飯有異曲同工之妙。
“哥,你來嘗嘗,這可是羔羊肉!要吃辣的話,調料在這兒,自己加。”陸佩衡把調料罐放在盤子旁邊,“你們也吃。小寶!別都吃了,給爸爸媽媽留幾串!”
“謝謝。”荀霂倒沒有加辣,徑直去品嘗羊肉本身的味道……
唔……果然是有血緣關系的親戚。荀霂看了一眼吃得帶勁,絲毫不覺得肉烤老了還燒焦了反倒吃得歡的陸佩衡。
吃了三串,陸佩衡滿意地拍拍肚子:“哥,晚上咱們買個蛋糕,就不特地吃晚飯了吧。”
“蛋糕沒關系,吃過了,方便面也可以。我不太餓。”荀霂只吃了一串,還擇出來不少焦黑的肉。
周五的晚高峰稍微早一些,現在倒也不那麽堵車。惦記着還得送禮物,陸佩衡看大姨快回來了,就把小寶托給大寶,帶着荀霂提前先溜了。
路上,陸佩衡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大寶叫多慧,小寶叫常安,當年他們家也确實挺不容易。那段時間大寶經常生病,用了不少激素,到現在身體也不好。小寶是二胎,這名字也是給他姐保平安的。現在看來,雖然小寶淘氣,但确實聰明,大寶的身體也好了很多。也許起名字真的對運勢有影響。算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啊,對不起,讓你聽我叨叨,也久等了!”
“能夠了解到你的生活,也是我的榮幸。”荀霂并不介意。時間他有的是,但深入到陸佩衡的生活中,的确是件有趣的事。
等到了陸佩衡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半。
會是什麽禮物呢?荀霂頭一次有些期待自己的生日。
☆、你的生日禮物
雖然荀霂已經吃過蛋糕了,陸佩衡執意要再買一份,于是他就去旁邊烘焙坊買了個“楓糖唱片”和一盒餅幹棒。
屋子裏有些冷。陸佩衡拉開燈,放下蛋糕,把運動鞋踩到一邊,俯下身翻找出一雙塑料拖鞋,又把棉拖推到荀霂腳邊。
“我這比較冷比較寒酸,我們壽星可不要嫌棄。哥,你先到沙發上坐一下。渴的話目前就礦泉水,熱水還得燒一會兒。”他又摁開空調,踩着塑料拖噠噠噠地跑去把窗戶關好,拉上窗簾,接了水開始燒。
“不用太麻煩,平時上班已經很辛苦了。”荀霂看他忙上忙下,忍不住說道。
“沒事,就今天,給荀哥簡單過個生日嘛。生活中還是要有儀式感的!特別是今天。不過今天先別動火了,蠟燭太浪費了,可以用點甜的……”
陸佩衡洗了手,鑽進屋裏窸窸窣窣一陣,又去洗了個手,拿出兩個碟子、兩雙筷子和面包刀,把楓糖唱片打開,插上三根餅幹棒,用手機放了生日歌。
雖說看上去簡陋了些,但甜甜的味道已彌散開來,令人無法自拔。
荀霂慢慢走到他身後,胳膊擡起又放下,只是輕聲說:“謝謝。”
“我很樂意。能陪你過生日,我也很榮幸!荀哥,生日快樂。”陸佩衡笑着,那模樣像極了融化的楓糖,溫和甜蜜,荀霂覺得唇有一點幹。
“哥,許個願吧!然後就是收禮物的時間了。”
“嗯。”荀霂閉上眼睛,正對蛋糕,極其虔誠地合十雙掌,許下個很短的願望,作勢将“蠟燭”吹滅。
“吃下這支蠟燭餅幹,你的願望将會在未來實現。”陸佩衡拔出一支,直接遞到荀霂嘴邊。
荀霂則十分配合地咬了過去,将沾着楓糖與巧克力的餅幹棒一點點地咀嚼咽下,絲毫不覺得這種被投喂有什麽不妥。
陸佩衡倒是側過頭,捂着嘴,好像在笑,好像是惡作劇得逞了一般。奇特的感覺有點模糊,荀霂總覺得這仿佛是種暗示——他很少看小說,對于陸佩衡經常接觸的CP更是一無所知,縱使他智商高情商也不低,恐怕都猜不到陸佩衡的想法。不過這不打緊。
“那麽,禮物呢?”
“蛋糕都還沒吃呢,您這可有點迫不及待了,別急呀,是荀哥的,我可不會私吞。”陸佩衡趕緊調整了下情緒,話是這麽說,他還是跑去屋裏拿出個盒子。
“這是我早就給你準備好的……禮物……嗯……雖然平時你穿得像是我們部門的程序員,但我覺得……你是搞科學的天才,開大會什麽的應該會需要正裝,會用得到手持挂燙機,很方便!用這個挂燙機燙襯衫,很快就沒褶子了,還能殺菌消毒。上次去你家,我看到洗衣筐裏還有皺皺巴巴的襯衫,如果要過水晾需要挺長時間呢。本來還想着買個掃地機器人什麽的,不過……原本我覺得有時間……我可以經常……”經常去你那裏,接近你,進入你的生活。
說多錯多,陸佩衡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倒吸口冷氣,恨不得馬上鑽進荀霂的腦子把自己剛才說的話通通擦除幹淨。
荀霂的目光意味不明,唇角卻挑起了迷人的笑意。
“經常過來,做得比機器人更好?”荀霂上前半步,幾乎要把心虛低着頭的陸佩衡攬入懷中,“可是我需要的,并不是個保姆,是貼心的你,是心頭的你,你願意麽?”
語調是帶着笑的明媚,似乎還帶着灼人的熱意。
被搶占表白先機了!陸佩衡大腦頓時一片空白,憋了半天,手指緊緊攥着衣角,緊張得呼吸都急促了:“那我……總不能把自己當禮物送給你……”
“為什麽不能。”荀霂的詢問倒是平淡。
陸佩衡咬着唇,內心經過了一系列激烈的掙紮,磕磕巴巴地說:“因為……我想……堂堂正正地告訴你,而不是當做禮物,這太被動了……我要,我要堂堂正正地告訴你,我……我願意讓你住進我的心裏,我想離你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能聽見你的呼吸……”
陸佩衡禁不住又往前蹭了一點點,讓自己的耳朵湊近荀霂的鼻子,偏偏不敢看人。
“聽見你的心跳……”
他閉上眼睛,做出重大決定般擡起手,慢慢按在荀霂胸口:“感受你的溫度,沾染……你的愛意。”
陸佩衡本有些怕的,怕對方聽罷臉色巨變,立刻與他恩斷義絕,但說着說着,便想不如坦白。如果對方只是随和愛開玩笑讓他誤解,那自己就不用繼續幻想下去,對方也好拉開距離,也算是明确一下這段得不到的感情。但如果對方真的有這層意思,那就皆大歡喜,了卻一樁心願。
自己實在是太喜歡這種愛着某人的感覺了,但愛着就會奢求,奢求能否成真呢?陸佩衡執意求一個答案,按捺不住心底悸動。
荀霂感受着胸前脖頸的溫熱麻癢,釋然似的嘆了口氣。
“我也同意。”同意你的到來,更無比渴望你的接近,主動自願地接近。
低啞的話音剛落,他不肯給陸佩衡反悔的時間,伸臂給了陸佩衡一個緊緊的擁抱。荀霂鼻尖在陸佩衡身上掃了掃,嗅飽他的氣味,将下颌埋在柔軟的頭發裏,被搔得心跳加速,喉結微微滾動。手指在他後背緊了緊,漸漸沿着他脊椎,向下撫摸着真實的觸感,卻又在他腰下三分立刻收手。
他在克制,竭力克制不曾有過的躍動內心的洶湧浪潮,克制住噴薄欲出的心願。還未到時候,今日只是個契機,我們還有太多來不及說過的話,來不及做的事。
淡淡木香混合着甜香散發出引誘的氣息,荀霂的心被理智束籠,巋然不動。陸佩衡雖說埋在人肩頭胸口喜不自勝,卻也知道這只是表明态度,以目前的情況,他大概只能和往常一樣,生活中聚少離多……呃?
默契與共識。
“我了解了,以後,不必再見外,有我在。只是……你這幾天睡得不好?”
陸佩衡紅着臉,黏糊糊地靠在荀霂肩頭嗫嚅着:“嗯……”
那雙靈動的大眼睛下赫然泛了薄薄的紫,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疲憊。之前所有都是在強撐着硬挺着,吐槽吐的是別人,卻沒有說出他到底有多累,多想好好地睡覺。
荀霂稍松開手,在他額頭淺淺印了個吻,平息心底的躁動:“我看了你最近的稿子,産品和內容上似乎有很多不好處理的宣傳,再加上年底事情多,還有最近推送的文風也變了,是不是有什麽難處?”
陸佩衡垂眸,低聲把新來的宣傳助理頤指氣使的事情說了。什麽增加工作量啊,反反複複改稿子啊,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沒事就愛呲兒兩句啊,吃飯睡覺下班都成了不積極工作啊,說着就覺得委屈,卻還倔強地扁着嘴,露出了青年人的傲氣與堅韌。
荀霂憐愛地揉揉陸佩衡的頭,微微退後,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該拒絕的時候就拒絕,我不希望你受制于人。你的青春不值得這麽被消磨。其實你每一次說得勉強,我都……心裏不太舒服。”勉強自己,總是讓人看得心疼。你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不想讓別人擔心的……乖孩子,可你為什麽要被迫承受他人的惡意呢?別人利用你的随和認真以工作為名壓榨,可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時間,自己的願望,去過自己的生活。
陸佩衡睜大眼睛,眉眼舒展,努力笑得溫和自信。
“沒關系挺一挺……至少把今年熬過去,不就是賣東西嗎!文字的可塑性還是很強的,根據實際換種模糊的形容方式而已。雖然廠家總是以為我們什麽都不懂,什麽虎狼之詞都敢說,我一定要改掉他們,用藝術化的形式還原真相!就算那個助理是真的什麽都不懂就知道加提高站位……哼。”
“可是這種東西賣出去不太好,不是麽。”
“那……也不能怪我……我說的是實話,換湯不換藥,産品本身也是合格的……”陸佩衡有點心虛,“但是如果真的産品有問題,我會考慮拒絕的,哥,讓我想想吧……相信我會處理好工作的。”
對你,自然是絕對相信。給你時間,希望你能盡快想清楚。你滿是疲勞的笑靥讓人心疼。
“早點休息。我不多打擾,先回去吧。”荀霂其實一點都不想走。
“哥,蛋糕……吃一點,然後你帶走吧,還有你的禮物可不要忘了。”陸佩衡用力甩甩腦袋,拿面包刀給兩人切下兩小塊,“不像奶油蛋糕那麽軟那麽好切,還是拿筷子吃比較方便。”
荀霂接過一小塊,那邊陸佩衡也切了一塊,把剩下的楓糖唱片包好,将禮物都拾掇整齊,這才發現荀霂端着“蛋糕”等他。“一起吃。”
薄薄的楓糖帶着絲絲沁人心脾的甜,烤得脆脆的表面與內部柔軟的面包絕妙地融在一起。一口下去,讓人忍不住再來一口。
荀霂回去的時候沒讓人送。
“照顧好自己。”
“會的!”
目送荀霂走下樓梯,陸佩衡這才關上門上了鎖,背靠着門,望着桌上剩下的餐具,仔細回顧起剛才的一幕幕。真實的聲音,模樣,觸感,還有心意。這就是戀愛與被愛的感覺吧,整個心髒胸腔大腦都充滿了愉快的多巴胺,整個人也都飄飄忽忽的。
話說回來,忘了錄像拍照紀念,剛剛自己還特地把手機靜音了……
陸佩衡顫巍巍地點開手機:13條微信消息和5個未接電話全都來自那位牛逼哄哄的助理。
“靠!約個會而已,又不是不幹活,催那麽緊趕投胎?早幹啥去了?丫頂多逞個口舌之快,還能扣我工資不成?”陸佩衡臉色瞬間黑成鍋底,隐藏的黑暗人格也不禁要炸了。教養?教養是對人的,不是對魔鬼的!
不過該幹的活總是要幹完的。
這注定又是一個要苦逼趕工的不眠之夜。
☆、不幹了
轉過天來的周一。
“早啊荀哥,哈欠~”陸佩衡實在忍不住困勁兒,往座位上一撲就要睡。
荀霂怔了一下:“早安。周末我根據你的香方喜好調了薰衣草的香膏,鎮靜助眠,晚上可以用一些,會睡得更踏實。”
陸佩衡弱弱接過對方遞來的小瓷罐,心裏暖暖的:“荀哥還是太客氣啦……”
“想要盡量幫你解決問題。可惜我也做不來什麽。”
“沒有沒有,荀哥就是最好的良藥!能救命的那種。每天早上看見哥,就會覺得新的一天充滿希望。每天晚上,唔……也會期待的!”
“能夠做到每天按時上車,對你也挺不容易的……嗯,還記得我們是哪一天正式見面的嗎?”
“去年……也是秋天來着。啊,前一天發郵件的時候荀哥總是會帶上郵件小尾巴的1111!”陸佩衡有點印象。
“正式見,是去年的11月12日。因為前一天是一個人,後一天就是兩個人了。”
“啊?”為什麽覺得有點兒像冷笑話……11.12就是從過往的1個人變成了2個?不過好像也沒錯。
“到這個周五就是一年了。”
“又一年了,時間好快啊。”陸佩衡癱坐着,“社畜仍然在煎熬中輪回,好無力……”
“不打擾你休息了。趁着在車上,多睡一會吧。”其實荀霂原本還想再聊聊,比如晚上可以叫上他一起回什麽的,但實在心疼這家夥的睡眠,便忍下了。
當天晚上11點,陸佩衡終于從電腦前抽身,麻溜地洗了個熱水澡,把荀霂給他的薰衣草香膏在手腕、耳後、脖頸塗抹些許,深深吸了口氣。
平和安穩的氣息,還有淡淡的薰衣草分子滲進肺泡的感覺……陸佩衡格外享受。趁着人累了,有香膏幫忙,一定會睡得很香!
雖然躺下之後,他滿腦子還都是荀霂在額頭上熾熱而克制的吻,還有那緊緊抱住幾乎要窒息的刺激感,想要整個人都軟進那懷抱,完全放松自己。頭頂是星空,身邊是溫暖,安全,安靜。
“靠,你大爺!”
甜蜜的半睡半醒中,他突然感覺到手機在震,心裏頭一下子抽緊。如果沒錯的話,這多半是劉催命的電話。
陸佩衡在星光下閉着眼睛,死氣沉沉地摁下接聽鍵。
“起來幹活!剛把素材發了!”
“啊?十一點……”陸佩衡睜開半只眼,瞅瞅時間,含混不清地說着。
“我還在工作,你老板上司還在工作你就睡覺!就你特殊?明天漲價的臨時稿件都在你郵箱裏,快點給我爬起來把稿子改好!改了推給我,很急!明天早上就推,臨時任務。”
“可是這都……”陸佩衡想說不。
“近來市場不好,大家都加班加點的幹活,就你五點鐘就走,晚上讓你在家加會兒班兒怎麽啦?還會讨價還價?職業态度不端正,思想意識薄弱,到時候績效給你評D了!”
“強哥,別啊……我明天早上……”陸佩衡咬咬牙。
“快點着!別廢話推辭,就你是幹這個的,你不上誰上?”助理滿口道理。
“哦……”陸佩衡頓時困意全無,挂了電話往旁邊一扔,從床上坐起來,起床氣沒消地又罵了一句,“你丫智障,道德綁架。”
喘了幾口氣兒,陸佩衡才在好聞的氣味裏恢複了三分清醒。
對不起啊……陸佩衡把薰衣草的小瓷罐在唇下微微一碰,冰涼與清香讓他平靜些許。
他重新摁開電腦,面無表情地做一個機器人。
所以第二天早上,他覺得自己幾乎要死了。
累死,困死,還有氣死。
雖然見到荀霂會讓他愉快些許,但睡眠剝奪帶來的思維遲鈍是救不了的。
“早……”
“又沒睡好?”
“大半夜,又一個活。”他蚊子似的嘟囔着。
荀霂沉默片刻:“推不掉?”
“嗯……”
“那你先休息吧。中午争取再睡一覺。”
“呼……”陸佩衡歪過腦袋,真就睡着了。荀霂摘下圍巾,疊了個卷,當枕頭給陸佩衡墊上,省得他這小細脖子落枕。
轉眼就到了開始呼啦啦下雪的12月,時近月底。
陸佩衡想辭職了,真的。
即使小寶那邊也不用他特地跑了。
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和腰都要斷了,尾巴骨坐得生疼,胃似乎也開始隐隐作痛,腦門涼嗖嗖的,腦子裏各種空白,每次的文章都會被人大刀闊斧改得親爹都不認識,還得挂小編的名擔責,那還讓他寫什麽?您自己寫不成嗎?還有這推送,您是讓我用代碼給您老人家碼出CSS還是您覺得可以用推送編輯工具作圖?雖然大部分圖可以用PPT做出來,但是……您想把大象轉個身有PS還是Photoshop它也轉不過來啊!還有還有,您一次性發半個小時高清視頻還想不要廣告和水印?這是壓縮不了那麽小的!去廣告水印這是要花錢的哥哥!平臺規則啊!強哥快住手!這麽寫标題內容是會被封號的啊!這個圖文視頻不能用用了會被發律師函的啊!
陸佩衡拒絕跟這位淨會瞎白活的助理談技術。
趙姐也沒好到哪兒去,視頻美工來來回回改,看了最後一個版本,突然一拍板說還是用第一個吧,趙姐眼睛都木了,額頭上也起了不少痘,據說抹了不少茶樹精華都消不掉。甲方爸爸說得都對。
其實趙姐和總監說過這事,她知道總監是講道理的。可是總監有總監的任務,經常跑在外面,她也管不得這位新助理——畢竟上頭指派的嘛!
可好,上頭讓他下基層來歷練,他覺得受了委屈開始往別人身上發洩。招不招人恨?總監也給他布置了不少活,可他幹活不行,發活兒偏偏頭一個。
陸佩衡勉強又幹了兩個星期,忍不住去找總監訴苦。即使助理也在旁邊訂着文件。
“總監,最近這個貨的文案好多都是有科學錯誤的,什麽虎鞭瑪卡中西結合包治百病藥酒,穿山甲通乳美容膏,完全就是不科學的。我也在學術上面查了,那個Amy博士根本就是個搞藝術史的,不是做藥物研究的……這稿子真的忍不了寫不出,我還是覺得不能騙消費者……”
總監的視線越過電腦屏幕,擡眼看看他,沒說話,助理反倒接了茬:“産品都是上頭審過的,這事兒你能不能辦?給我個準話。能辦你就辦,不能辦你就走。現在小年輕兒的事兒怎麽這麽多?我們可還能再招,你不知道現在就業形勢多難,有個崗位就不錯了。最近廠家也老是反映你寫的文章沒有那麽生動,還總是把他們最得意的優勢省略。我這忙着,是信任你才讓你全盤負責!你不想幹,不差你一個。”
不生動,還不都是你個油膩文盲改的!優勢?那就是虛假宣傳!全盤負責?這話說出來對得起良心?
陸佩衡撇撇嘴,繼續講道理:“他們的優勢都是誇大宣傳虛假宣傳,雖然賣的是保健品,我們要遵紀守法,也不能……”
助理繼續搶白:“賣出去才能發得起你的工資,想明白了嗎。”
“可是……”
總監的神色讓人看不透,可是這回不等助理說話,她已經親自發話,聲音冰冰冷冷,話也有些刻薄:“沒有可是,12點之前告訴我決定。現在辭職手續要不了多久,頂多晚幾天把錢發了。你要是有下家了就別在這耗着。”
“我沒有……”陸佩衡猛地有點慌。他是琢磨着辭職,但要不要這麽快這麽突然?他潛意識裏仍舊覺得:我能做什麽,我不能做什麽,我很清楚。他抿緊唇。
總監的目光終于盯在陸佩衡臉上,不帶感情:“聽說你最近總是跟隔壁公司的人走得很近,中午時不時會見面。而且公衆號做營銷就是為了讓人買你的産品,稍微誇張一點兒也不會吃死人,這藥酒賣多少年了,自然有人嫉妒,寫他是毒藥,還不是被抓了認錯,也投訴不到咱們這來。”
陸佩衡愣了:難道他中午去泡荀霂泡着他睡覺居然被發現了?!他有點不甘心,故意繞過這個話題,就事論事:“我不能騙人。”
“你想好了給我答複,給你半天時間。”總監低下頭,在文件上寫寫畫畫。
陸佩衡沒有走。
因為他一直很清楚自己不應該這麽做。
“對不起……我不想昧着良心寫東西,這太痛苦了。”
助理輕蔑地笑了:“良心?嗤,你還是太天真。我們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達成目的,空有良心沒有市場,哪裏來的收入?你覺得做新媒體痛苦,那你就體會體會失業的痛苦吧。”
陸佩衡不想和他争吵:“對不起……”
“小陸啊小陸,你對不起公司,對不起父母養育,更對不起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麽,不肯吃苦,那麽嬌氣,青春的大好時光都讓你造作了!事業沒有,感情沒有,有能力也不想着幹大事,你說說你,你對得起社會的養育之恩嗎?你對得起你自己嗎?拍拍你自己的良心想想!你走吧,這種人我們看不上,看不起!”
這助理又開始了,定要越俎代庖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才爽。
陸佩衡沒有低頭,目光堅定許多,他的視線始終集中在總監身上:“對不起……但是……我沒有錯。我為我做出的決定感到驕傲。”
“滾!”劉南強說話毫不留情,憤怒地拍着桌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人趕出去。
空氣沉默片刻,總監慢慢擡起頭,目光中有些玩味:“那麽這裏不适合你。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就離開。你收拾好了就去人力,我會打好招呼。”
總監……也變了。這難道就是狼性公司的選擇?不過總覺得總監這些話有些深意。“該離開的時候”?
“那我走了,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陸佩衡輕輕嘆了口氣,胸中的郁結随着吐出的話語一掃而空。他終于做了決定——雖然好像是被迫辭職的……不知道算不算違規解除勞動協議?
陸佩衡離開辦公室。
“劉,如你所願,他走了。那他的活……你接。”總監眯眯眼的模樣讓得意忘形的劉南強突然有點瘆得慌。
“呃,總監啊,那不還有個趙夢婷嘛……”
“她是學拍片的,手底下還有三個大群,文案寫不來。我看你給小陸改得挺帶勁。”
“我這來可不是給曹姐做微信的,大不了我再去找一個人來?”
“那你去找人力要個人做,別再給小趙壓擔子了。不然我和總經理談談,請你去技術做助理?”
“給那幫禿頭開發當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