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井少要自殺
邵家別墅不算大,但派對質量在圈子裏是有口皆碑的。今晚是邵家大少28歲的生日,水準自然又上一層樓。
別墅後院裏放的煙花剛剛告一段落,歡聲笑語才略微沉寂下來一點兒,就被陽臺上站着的青年人抛出的一句話又掀了起來:“各位,今天晚上是最後一次派對,跟各位告個別,我打算自殺了。”
這話引來的不是驚訝,也不是擔憂,而是一片哄笑。
“井少又要鬧什麽新花樣了?”有人一手摟着女伴,另一手虛點一下自己的太陽穴,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旁邊的人會意地笑起來。邵家大少,雙名景行,因為姓氏的發音問題,管他叫“景少”當然是更順口的。但站在這裏笑的人都知道,此“井”非彼“景”,不是“景少”,而是“井少”,橫豎都二的意思罷了。
有個小模特倒是第一次被帶到這樣的場合來,聽着周圍人的大笑有些不解:“景少說,說他要自殺,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是要死人的事啊,為什麽周圍的人都好像聽笑話一樣?
立刻有人哈哈笑起來:“吳少這帶的是新人吧?真是有意思。”
又有人接口道:“放心吧,景少最奉公守法了,家裏連把管制刀具都沒有,他拿什麽自殺啊?”
這話立刻又引起了一陣哄笑。說真的,活成邵景行這樣的X二代簡直是個奇葩。這些纨绔子弟們誰手裏沒點犯禁的東西啊,就只有邵景行,連改裝一下自己的車都要考慮考慮上路會不會被警察攔下來……這點兒膽子,真是白瞎了他的出身。
另一個比較熟悉情況的模特抿着嘴對後輩笑道:“景少總是愛開玩笑。你看他的樣子,像是活夠了要自殺的人嗎?”家裏有錢又有勢,誰閑的沒事不享受生活要去自殺啊?
小模特擡眼看去,二樓陽臺上的青年人穿着貝母鈕扣的手工襯衫,雅致的銀藍色在燈光下更襯得他溫潤白皙,側面的線條仿佛用油畫筆勾勒出來的,眉眼卻又是像是水墨細心渲染而成。這麽一副好皮相,不說話的時候誰也看不出來他是個二貨。
話說二貨會自殺嗎?正常人就算要自殺也不會在這樣的派對上公開宣布吧?
小模特想了想,就覺得自己剛才的那點擔憂實在有些可笑。
雖然是第一次被帶進邵家的派對,但對于邵景行,她還是有所耳聞的:父親一手創辦了碧城集團,去世後留下偌大家産;叔叔仕途正好,如今還在本省,但聽說明年大概就要再往上升——她就算不懂政治,也知道再往上升是個什麽意思。
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小模特實在想不出這位景少還會有什麽想不開的事。事實上,邵景行這些年也是盡情地享受,完全是個标準的纨绔子弟。這麽一個人會想要自殺?呵呵……
邵景行站在陽臺上,把下面衆人的神色盡收眼底。沒辦法,他視力太好了,就算打游戲看電影玩手機用電腦,視力至今還是5.2,沒半點要近視或散光的意思,也就看得格外清楚。
Advertisement
其實不用看,他也知道這些人會是什麽反應。這一院子的人都說是他的朋友,其實九成九都是狐朋狗友。他們願意來,是因為他有錢,因為他有個能幹的叔叔,也因為他特別“二”,好占便宜。
至于說真正關心他,會把他說的話當個事兒的?對不起,一個都沒有。
不過邵景行也沒指望這些人的關心。他就是宣布一下決定,免得等明天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再被人當成醉駕意外什麽的。他是沒法選擇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但至少如何離開這個世界,他總得自己做回主。
自殺的事情沒有後續,自然是很快就被所有人抛在了腦後,派對依舊熱鬧地又進行了兩個小時,終于在淩晨一點結束了。
其實這個時間對于夜生活來說還很早,但熟悉邵景行的人都知道,景少要睡美容覺,不熬通宵。
不過愛睡美容覺的景少現在并沒有去睡,沐浴之後他反而又換了一身衣服,甚至比剛才派對上穿的那一身還要精致些。然後他走進書房,打開了寫字臺上的一個抽屜。
書房這個東西放在這座別墅裏就是個笑話。別管那些書架和書看起來多氣派,其實要不是有人打掃,這上頭都能落滿了灰——景少才不看書呢。學歷都是去國外的野雞大學混出來的,而且一畢業他就發誓再也不翻書本了——說起來,跟他随口發過的無數條誓相比,這條誓言他倒是履行得很徹底。
所以書房這個地方是別墅裏最沒用的地方,就算有什麽重要東西都不會放這兒來,因此也就沒人會想到,這寫字臺的抽屜裏放的,居然是碧城集團全部財産的處理方式。
邵景行把捐獻和轉讓的文件又翻了翻,其中那些繁瑣的條款他根本就沒細看。對他來說,只要保證等他死了之後,他名下的所有財産不會被還在世的親人繼承去,那就夠了。至于這其中別人坑了他多少,最終捐出去的又是多少,他不在乎。
不過現在有個很大的問題擺在面前:怎麽才能毫無痛苦又迅速地自殺呢?
邵景行按着右肋隐隐疼起來的部位,艱難地思考。
雖然按照他查閱的資料,他肝部生長的那東西還只是帶來了初期的疼痛,但他已經覺得要受不了了。這也是他放棄治療的原因——已經是中晚期了,醫生倒是說還可以治一治,但他聽得出來,醫生也沒有把握說一定能治好,更大的可能是他受完了化療的罪,病情還是無可逆轉地惡化,直到……
聽說這個病到後期會很疼。邵景行是嬌生慣養大的,他不能接受那種打着杜冷丁止痛的日子,所以他想在疼痛明顯之前,就先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怎麽結束呢?
安眠藥是不行的。想要一睡不醒,他得吞幾百粒,吞到最後,單是要把水和藥片咽下去就會很痛苦了。
跳樓?他恐高。
跳海?淹死據說比上吊還要痛苦,而且時間會拖很久。
安樂死?對不起國內不提供這種服務。要去國外執行則很麻煩,估計沒等他上飛機,就會被他叔叔發現,揪回來送進醫院化療了。
槍擊倒是比較好的,但邵景行是個遵紀守法的人,他沒槍。
邵景行赫然發現,雖然他做了這些年的纨绔,其實都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連開車違章都沒幾次,以至于現在讓他用什麽非法手段搞點東西,他都覺得很為難。
想來想去,也許只有撞車方便快捷了。
高速行駛的車輛,沖撞時産生的巨大力量能夠瞬間把脖子折斷,一下子就完了,也許連痛苦都感覺不到。而且這個不比跳樓,他恐高,但是并不怕飚車。
邵景行就是抱着這種想法,駕着他最心愛的紅色小跑車離開別墅,駛上了最近的一條高速公路。
這個時候,路上的車已經很少了,這正合邵景行的意。他不想撞別人的車——自己想死,幹嗎要連累別人呢?還是撞護欄比較好。雖然這樣國家會有損失,但他把財産都捐了,也足能抵得過這點小損失了。
不過計劃這種東西,總是沒有變化快的,邵景行還沒有把車加速起來,就有一輛黑色別克商務車從對面逆行過來,猛地撞上了他的車。呯地一聲響,兩輛車打着轉停在了路邊。
邵景行被轉得暈頭轉向,要不是他素來有系安全帶的好習慣,這一下非撞得鼻青臉腫不可。他正想憤怒指責一下對方司機逆行的違章行為,就聽又是呯地一聲,貼着保護膜的車窗玻璃四散飛濺,黑洞洞的槍口已經伸進來頂在了他頭上:“下車!”
邵景行昏頭昏腦地被拽下車,又被塞進了商務車的駕駛座。
他才坐進去,就聞到一股血腥氣。從駕駛座艱難移到副駕上的司機右肩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臉色也發白,但這并不妨礙他用兇惡的眼神盯着邵景行,還晃了晃手裏的槍:“快點開車!”
而剛才一槍把邵景行車窗打碎的男人則坐進後座,順手把旁邊的什麽東西一推,呯一聲關上車門:“往前開!不然崩了你!”
“你,你們——”邵景行哆哆嗦嗦地發動車子。這會兒他已經聽見了後頭傳來的警笛聲,警車的紅藍車燈倒映在後視鏡裏,還有人在拿着擴音器喊話:“前面的人立刻停車!你們是逃不掉的——”
“老子有人質!”後座上的男人猛地把身邊的孩子拉起來,逼迫他把頭探出車窗外,“你們再過來,老子把幾個小崽子全殺了!”
邵景行這才發現,車裏還有三個孩子。歹徒手裏的小孩有五六歲的樣子,頭無力地垂着,仿佛在生病,即使被粗暴地拉拽着也沒精力掙紮。另外兩個稍小點的孩子是一男一女,都被反綁着兩手扔在最後一排座位上,嘴上貼着膠布,只能發出小聲的啜泣。
有人質在手,後面的警車也不敢靠近,只是不停地喊話:“……孩子在生病,你們再耽擱下去,這件事的後果将十分嚴重!現在釋放人質,可以從寬處理……”
“從你媽的寬!”副駕上的歹徒罵了一句,用槍管戳了一下邵景行,“快開車!”
“我,我不開。”邵景行被他戳得肋骨生疼,卻反而松開了離合,“你,你們怎麽能綁架小孩子,還是生病的孩子。”
“你想死嗎?”歹徒大罵起來,舉起槍對準了邵景行的頭,“趕緊開車!”
邵景行打了個哆嗦,卻仍舊不動。他剛剛想起來,他不是要自殺嘛。既然本來就想死,幹嗎還害怕呢?大不了就是歹徒一槍幹掉他,正好他想要把槍還搞不到呢。
“你TM……”歹徒沒防到居然遇上個不要命的,擡起槍柄就往邵景行頭上砸了一下,“開不開車!”
一陣劇痛,邵景行險些叫出聲來,一行溫熱的東西在發根裏滲開,肯定是出血了。這一下重擊把邵景行的勇氣也打散了一半——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傷。但是話都已經說出口了,現在挨一下就咽回去,未免也太丢人……
“那,你們至少把生病的這個孩子放了。”邵景行強撐着不肯立刻認慫,“那什麽,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這事性質就變了。再說,再說我在車上,你們放一個孩子,還是三個人質嘛。”
後座的歹徒不屑地冷笑:“你算個屁!這小崽子的爹是恒耀集團的老總。你是個什麽東西?”
這些人真是不識貨!邵景行不服氣地說:“恒耀集團有什麽了不起。我叔叔可是邵仲言!”恒耀嘛,一個小集團罷了,在本市倒有點名氣,其實也就是個架子貨,這幾年都不大景氣,他們自己的股東都在賣股份呢。
“你叔叔是邵仲言?”只要是本省的人,對本地新聞稍微關注點的,就知道邵仲言是誰。兩個歹徒頓時都想笑:“我TM爸爸還是李剛呢!”
邵景行憤然:“我說的是真的!錢包裏有身份證!我叫邵景行!”
兩個歹徒不笑了。當然姓邵也不能說明一定就是邵仲言的侄子,但這個青年人既然能說拿身份證來看,那……那還真的有可能就是……
不過,這是個傻子嗎?舍己為人……現在還有這樣的?
兩個歹徒半信半疑。但警車就在身後,雖然人質在手,警察不敢輕舉妄動,但眼前這個愣子老不肯開車,拖下去也十分麻煩。再說邵景行說得也對,就算把這個病倒的小孩扔下,他們也還有三個人質,哪怕邵景行不是邵仲言的侄子,看他開的車也是有錢人。而且另外兩個孩子能上得起私立幼兒園,家裏一定也很有錢,就算比不上恒耀,諒警察也不敢不當回事。
于是幾分鐘之後,病倒的孩子和邵景行的身份證一起被棄在馬路上,黑色商務車則開跑了。
“從前頭出口下去!”副駕上的家夥失血過多,精神已經有些萎靡,強撐着指揮邵景行。雖然這會兒聽不見警笛聲,但警察肯定在後頭跟着呢。不過沒關系,很快前頭就會有人接應,到時候把人分散開來,看警察還上哪兒抓人!
邵景行打方向盤,商務車從高速公路出口拐了下去。這裏是郊區,路面質量下降嚴重,更沒有路燈照明,邵景行剛想打開遠光燈,就被旁邊的歹徒捅了一下:“開什麽燈!想給警察指路嗎?”
他這一下正好捅在剛才戳過的地方,傷上加傷,邵景行疼得身子一縮,方向盤頓時歪了。恰好在這時候,眼前的景物忽然晃了一下,仿佛有個什麽動物從路邊的樹林裏猛地蹿了出來。
是狗嗎?邵景行連忙打方向盤,卻覺得地面震動,商務車前輪不知道碾上了什麽,整個車身劇烈地一颠,翻到了路邊的溝裏。
邵景行被安全帶固定在座位上,其他人卻沒這樣的好運氣,車裏滾成一團,副駕駛上的歹徒直接撞暈了過去,另一個則被撞得眼冒金星,用力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兩個孩子就破口大罵:“你TM想死嗎?怎麽開的——”
他後半句話突然消了聲,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倒抽,然後是壓低了的聲音:“六子,六子你看……”
六子撞暈了,并不能回答。邵景行雖然被他壓住,但并不妨礙頭部轉動,所以就向着那人盯着的方向看過去,然後他也倒抽了口氣——車子側翻,右邊車窗正對天空,不過現在從車窗裏看出去并不能看見什麽天空,因為整個車窗都被一個肚子占滿了。
應該是個肚子吧……邵景行不很确定地想。根據他看《人與自然》這一類節目的經驗,這個暗色帶花紋的、有個尖端的圓肚子,應該屬于某種蜘蛛。
只是,這個肚子是不是大了點兒?目測這玩藝兒跟解放卡車的輪胎差不多大了,哪兒有這麽大的蜘蛛!
毛茸茸的肚子從車窗上擦了過去,車窗剛剛透進點光線就又暗了下來——這次貼到車窗上的是一只巨大的複眼,無數指肚大小的單眼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絕對能讓人生出密集恐懼症來。這次不用懷疑了,就是一只蜘蛛,巨大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