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認得路
氣氛十分尴尬。
邵景行很為難。他不想惹霍青不高興,但又實在不能瞪着眼指兔為鵝。僵持片刻,一股子焦香味兒救了他。
“啊蘑菇烤好了……”邵景行猛然想起了架在火上的蘑菇,但他剛伸手就被燒熱的鐵絲燙了一下,咝咝地抽着氣用手指去捏耳垂,一邊讨好地說,“你先吃——”
後半句話被霍青的動作打斷了,他猛地拖起邵景行就往旁邊一滾,邵景行牙齒一合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尖,頓時疼得淚流滿面。
但這并不妨礙他在朦胧淚眼中看見一片白色的東西嘩地抛過來,牢牢粘在他和霍青剛才坐的地方。燃燒的火堆把那片蛛絲燒得開始融化,粘液滴進火裏,把火苗都壓低了些,散發出蛋白質被燒焦的臭氣。
“怎麽又有蜘蛛!”邵景行抓狂地大叫,拖着兩個孩子飛奔。蓋世英雄也不靠譜啊,說好的這裏是安全的呢?而且還一來就是兩只,這是要送命啊!
霍青長刀一揮,一股蛛絲被他啪地打歪,粘住了一邊的草叢。只聽嘩地一聲,那叢及腰深的野草連帶着數米長的根須一起被拔了起來,泥土石塊亂飛,聲勢驚人。
“前面有個山洞!”即使在這種時候,他的聲音還是冷靜得毫無波動,“洞口很窄,蜘蛛進不去。”
山洞的确如霍青所說,洞口很窄。事實上,這基本上也就算是小山坡上一條大點的石縫罷了,要不是這幾個人裏有兩個是孩子,另外兩個身材也是修長型的,恐怕還不好進去哩。
不過這樣就十分安全了。追上來的兩只蜘蛛比頭一只小一些,但這條石縫它們也是進不來的,只能把長腿伸進來,但在被霍青一刀砍斷一根之後就不再幹這種送菜上門的傻事了。
“怎,怎麽回事啊?”邵景行喘得像拉風箱,“不是說那是領地,別,別的蜘蛛不能進嗎?”
霍青眉頭緊鎖,言簡意赅:“那是一只雌蛛,這兩只是雄蛛。”
要是不愛看《動物世界》,真不一定明白他說的是啥。
邵景行暗暗地吐槽了一句,問道:“那它們這是——給它們未來老婆來報仇的?”
動物都有領地意識,只有在交配期間才會打破這種界限。雌蛛的領地平常是不允許其它同類造訪的,但就這麽巧,它正處在交配期。邵景行不大記得蜘蛛是如何散發出交配信息的,但不管怎麽樣,這兩只雄蛛來了,然後它們發現了雌蛛的屍體,再然後就來報仇了……
“但是,它怎麽知道是我們……”這是狗嗎?聞着味兒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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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看了他一眼:“我背包裏有些蛛絲。”
“蛛絲?”邵景行感覺自己要暈了,“你拿這玩藝幹什麽!”難怪兩只雄蛛追着不放,這還真是聞着味兒了呢。
“可以包紮傷口。”霍青簡單地回答,而後擡腕看了看手表:“你們回去的門快要打開了,得趕快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啥?”邵景行又要抓狂了,“這怎麽回去?”兩只蜘蛛堵着門呢。
霍青看着在外頭來回踱步,擺出持久戰姿勢的兩只雄蛛:“我把它們引開,你們就能出去。”
“不,不是,等等!”邵景行頓時緊張起來了。這有兩只蜘蛛就可能有更多,萬一他帶着兩個孩子跑出去,再遇上一只蜘蛛,那不是要命嗎?
霍青指了指自己的背包:“雌蛛的蛛絲在我這裏,有雄蛛也只會追着我。”
“那,那也不保險啊……”這萬一有個嗅覺不好的雄蛛呢?
“回去的門就這一個嗎?”邵景行那不經常運轉的腦袋突然一亮,“我們不能等這兩只蜘蛛走了,再找別的門嗎?”他不要跟霍青分開行動啊!
霍青微微搖頭:“那非常麻煩。而且——”他看了看兩個孩子:“他們不能等了。”
“啊?”邵景行這才發現兩個孩子都蔫蔫的,尤其是小男孩,靠坐在山洞壁上,似乎站都站不起來了,“你們怎麽了?”他還以為是剛才跑累了呢。
“頭暈……惡心……”小女孩還能站着,但臉色也黃黃的,小聲地說着,就想蹲下去。
邵景行慌了:“這是怎麽回事?”是因為吃了那個兔子——鵝肉的緣故嗎?
“不是。”霍青皺了皺眉,“是被這裏的力量侵蝕了。孩子身體弱,堅持不了多久。”
他又向山洞外看了一眼:“不能再拖了,就這樣吧。我把蜘蛛引開,你帶着兩個孩子去汽車那裏……”
邵景行不得不又打斷他:“那個,那個,不行啊……我,我不認得路了……”他是個路癡,平常開車都靠司機或者導航儀,要是步行——說起來他有很久都沒步行到什麽地方去了……
霍青轉過頭來盯着他,就像剛才聽見他說“鵝是鳥類”時的眼神一樣。邵景行突然之間福至心靈,居然理解了他的眼神——你怎麽這麽沒用!
縮縮脖子,邵景行自己都覺得無話可說,打算着挨頓罵了。但霍青并沒再說什麽,卻反手伸進他那個癟癟的背包,從裏頭掏出了一個玻璃瓶。
邵景行小心翼翼地看過去,見裏頭墊了幾片草葉,草葉上趴了一只蟲子。看起來倒像只大個兒的蟬,翅膀上卻有十分美麗的花紋,他從未見過。這東西安靜地伏在瓶底,只在霍青把手伸進去的時候才開始撲騰。這一撲騰,邵景行就看見它肚子底下原來護了十幾枚芝麻大小的卵。
霍青手指間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根鋼針,邵景行看不清他的動作,只在他抽出鋼針往他手腕上一點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啊——”
并沒有預想中的疼痛,霍青也不是拿針紮他,只是手腕上一涼,多了一個深紅色的圓點,像是忽然長出了一顆朱砂痣似的。
“這,這是什麽?”邵景行對着自己手腕端詳一下,有些莫名其妙——點這個跟守宮砂似的東西,是什麽用意?
“青蚨血。”霍青簡短地回答,又對着自己手腕點了一下。這下邵景行有點看清楚了,這鋼針是中空的,裏頭有紅色鮮血般的液體,點在皮膚上就滲了進去,留下一點朱砂痣似的痕跡。
“情……婦?”邵景行只說了兩個字就不敢再吭聲了。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他想的那幾個字,他要是敢把這話說出來,霍青肯定又要用那種責備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是個沒做作業的小學生似的。
不過,“血”字應該是沒錯的吧?要是這麽說,這,這點在手腕上的東西莫非是蟲子的……
沒容邵景行往下想,霍青已經把瓶子重新塞了回去,針也不見了:“點上這個,你就能感覺到我在哪裏。我會把蜘蛛往那個方向引,擺脫它之後就回到你們來的地方。你從這個方向繞過去,我們最後在汽車那裏會合。”
“等等——”邵景行還在雲山霧罩。這個什麽血點上就能相互感應嗎?這是什麽原理?究竟靠不靠譜啊?萬一不好用怎麽辦?
但霍青交待完畢就根本不再聽他說什麽,緊了緊背包,伏身就沖了出去。
昨天霍青對付那只雌蛛的時候是在半空,邵景行當時又被吓得快傻了,到底也沒看得太清楚,只看見了霍青把雌蛛坑進了自己的“網”裏,然後潇灑地一刀兩斷。然而現在離得近了,他也就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這麽大的蜘蛛真是不好對付……
因為體型略小,雄蛛比雌蛛更加靈活,何況還挾着一肚子殺妻之恨,一見霍青,嗖地一跳就撲了上來。
邵景行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喉嚨口,卻見霍青從容地向後一仰,一手撐地自草叢中滑出十幾米,一個魚躍起身就跑,兩只一起撲上來的雄蛛卻險些撞到一起。
這下子更激怒了兩只巨蛛,先是彼此向對方威吓了幾聲,随即一起調轉方向,追着霍青去了。
兩只巨蛛嘩啦啦地跑了,山洞前面忽然就靜了下來,可因為霍青也不在,這安靜之中就帶上了幾分不安。
“叔叔,我怕……”小女孩抱着邵景行的腿,弱弱地說,眼淚已經含在了眼睛裏。
叔叔也怕啊……邵景行感覺自己的眼淚也要下來了。可是當着孩子的面他又丢不起這個臉,只好強做鎮定地摸摸她的頭:“不怕。你看霍哥哥把蜘蛛都引走了,我們一會兒就能回家啦!”
他一邊說,一邊把已經半昏迷的小男孩用衣服兜在背後,又把臉兒黃黃的小丫頭抱起來,硬着頭皮往山洞外走去。
走出山洞沒有一百米,邵景行就已經有點暈菜了。這裏縱目所及的全是草和樹,那些參天喬木在邵景行眼裏都是一個樣兒,哪裏分辨得出腳下的路是走過還是沒走過?要不是有那個什麽“情婦血”,他準保會迷失在這片密林裏的。
話說這到底是個什麽血?邵景行一邊拖着兩個孩子的負擔艱難前行,一邊心裏胡亂琢磨。不是他在這個時候還要想些有的沒的,實在是如果不找點事來分散一下精力,他就會忍不住地懷疑周圍是不是潛伏了一堆蜘蛛,随時會跳出來把他裹成個繭子……
另外,他也确實有點好奇這個啥血的作用。十分微妙地,他當真能感覺到霍青就在離他不是很遠的地方。而且,如果不是霍青離開之前給他指示了方向,讓他一定要從這邊繞過去,而他又知道霍青現在身邊跟了兩只巨蛛,恐怕他的腿就要不由自主地追着霍青跑了。
真是有夠奇妙的,難道霍青給他下迷魂藥了嗎?
邵景行就這麽一邊琢磨一邊跑。他現在确實辛苦。兩個孩子雖然年紀小,加起來也有将近五十斤,簡直是生命中不能負擔之重,累得他渾身是汗,兩條胳膊不一會兒就酸了。還要克服總想自作主張的兩條腿,簡直是不容易。
不過大概是運氣不錯,兩只巨蛛被霍青引走,這林子裏忽然就安全了起來,邵景行氣喘籲籲,既不知警戒又不知隐藏地走了一路,居然什麽東西都沒碰上——除了徹底迷失方向之外,十分安全。
迷失方向不怕——邵景行自我安慰着——有遠程感應器呢!走了這半天,他終于感覺霍青的位置在一個地方基本固定下來了。
雖然不是十分精确,但既然是這樣,那應該就是已經到了地方了吧?邵景行想到霍青說的時間緊張,只好抹了把汗,拖動兩條已經發酸的腿朝着霍青所在的地方狂奔。
大概跑了又有十幾分鐘,正當邵景行感覺自己已經要斷氣的時候,他突然發現這裏的景物有點眼熟,尤其是半空中出現了東一張西一張的蜘蛛網——要是他沒記錯的話,他們進來的地方就在這附近了!
心裏剛剛一喜,邵景行就聽見一聲斷喝:“趴下!”正是霍青的聲音。
邵景行不是自己趴下的,他是被霍青這一嗓子吓得一哆嗦,一腳踩在了一塊石頭上。正好腿也軟,于是他身子一扭,撲通一聲就摔倒在了草叢裏。随後就聽見腦袋頂上嗖地一聲,一根蛛絲掃了過去。如果他不摔這一下,那根蛛絲大概正好纏到他脖子裏,足夠把他勒得兩眼翻白。
不是,怎麽還有蜘蛛啊!邵景行戰戰兢兢地擡頭看去,才發現霍青正在一棵大樹上閃躲騰挪,剛才追着他跑的兩只雄蛛還剩下一只,正跟發了瘋似的非要追上他不可。
“前面就是你們的車!”霍青已經在這棵樹上跟蜘蛛耗了十分鐘,現在樹枝間已經層層疊疊快被蛛絲糊滿了,邵景行再不來,這棵樹也呆不住了。還好這個人雖然慢,但總算是到了:“去車裏,我把蜘蛛引走!”
“哎,那,那你怎麽辦?”邵景行已經看見了遠遠的在兩棵樹之間的那輛黑色別克商務車,車身上還蒙着一片白色的蛛絲呢。
霍青拉着一根野藤自高高的樹杈上猛蹬一下,蕩出十幾米遠,落在另一棵樹上。他甚至沒有停頓一下,借着樹枝的彈力又躍向了另一棵樹,只有聲音遠遠傳來:“我自己會找別的門……”
一句話沒說完,他已經消失在了幽暗的林中,只有雄蛛追擊時晃動樹葉的聲音還隐隐聽得見。
邵景行很困難地管住了自己想跟上去的兩腿,拖着兩個孩子走向別克車。
車子還是那麽側面朝天地橫在地上,正好夾在兩棵灌木之間,躺得穩穩當當,絲毫也看不出有要回到正常世界的模樣。邵景行強撐着把兩個孩子從車門放進去,兩條胳膊就有點擡不起來了。他從來就沒有幹過這樣的力氣活,扶着車門狠狠喘了幾口氣,只覺得吃下去的那點兒兔子肉已經消化了個幹淨,又餓得前心貼後心了。
霍青說門很快就要打開,到底是多快?還有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甩脫最後那只蜘蛛……邵景行胡亂地想着,忽然覺得眼前的景物仿佛在微微晃動。
咋回事?邵景行還當自己是餓得發暈,但眼前的景物不僅在晃動,而且好像還在淡化,露出了後面的一片黑暗,似乎能隐隐看見一條道路……
“救命!”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忽然傳了過來,吓得邵景行打了個哆嗦,連忙扭頭一看,從樹林深處跑出來的居然是三哥!
也不過就才一天沒見,三哥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灰頭土臉的不說,身上的衣服都撕得破破爛爛,臉上更是一道道的傷,仿佛跟一群貓打過架似的。不過最可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正追着一只巨大的蜘蛛,比被霍青一刀兩斷的那只還要大!
三哥跌跌撞撞地狂奔着,手裏的槍早不知哪兒去了,只能向着邵景行拼命求救。但他才一分心,腳下就被什麽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了個五體投地。而那只蜘蛛嗖地一跳就跳到了他背上,一只長長的腿往他背上一踩,就把他剛剛支起一半的身體又壓了下去。
“救我,救救我!”三哥絕望地嚎叫着,向邵景行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可是邵景行半點都沒有去救他的勇氣,反而貼着汽車蹲了下來,恨不得把自己隐藏起來,生怕巨蛛看見他。
眼前的景物晃動得越發厲害了。三哥看出邵景行是不打算救他了,眼裏頓時露出狠毒的神色,但還沒等他做什麽,原本安安靜靜側躺在草叢裏的別克車突然動了。邵景行只覺得眼前一花,那些參天的喬木和過膝的野草忽然消失,而別克車詭異地又自己轉了半圈,變成了仰面朝天的模樣,并且順便把邵景行甩了出去,在硬質的瀝青路面上摔了個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