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了,小朋友,滿意了嗎?”嚴歌續滿意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幾個大字,覺得是拿出去當文化衫都沒問題的水平,可算是沒有糟蹋了自己小時候練字的成果。
但背對着他的賀恒光一動不動的,仿佛被什麽定身術定在了原地似的。
“怎麽了?”嚴歌續不解,邁上幾級臺階,繞到了小朋友身前,在小朋友別別扭扭地逼着他的角度裏,瞥見小朋友眼睛通紅。
嚴歌續多少還是被吓了一跳,心裏又覺得好笑,冰涼的指尖在小朋友的眼眶底下只是輕輕一按,蓄在眼眶裏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怎麽哭了呀?簽個名而已,不至于感動成這樣吧?”嚴歌續用拇指揩去豆大的眼淚,彎着腰的姿勢有點累,索性也坐下來和他一起。
“嚴老師,你是不是寫了,祝你擁有永恒不滅的光芒?”賀恒光問。
嚴歌續有些訝異:“喲,可以啊,背上也沒長眼睛呀,我寫了那麽長一句這都能感覺出來?”
賀恒光心裏有些輕微的失落,低着頭自己擦了擦眼淚,聲音裏有些哭腔,含糊不清地說:“我還以為您是想起我了呢……”
“你說什麽?想起什麽?”嚴歌續沒聽清楚。
“沒什麽,我是指,嚴老師是不是經常給別人寫這句話啊——”小朋友說這話的時候,尾音故意拉長了腔調,不知怎的落到嚴歌續耳朵裏,總覺得帶了點醋意,也不知道在醋些什麽。
“我怎麽聽着這麽酸啊?”嚴歌續笑吟吟地逗他,小朋友真好玩。比動不動就老媽子屬性爆發的宋寧和面無表情的哥哥都好玩多了。
“是啊,恰了一車檸檬了,能不酸嘛?”賀恒光又想起好幾個女粉絲都抱了嚴老師,忍一時越想越酸。
“要是每個人都要我寫這句話,我不得累死了?放心吧。其它人頂多都是什麽,學習進步生日快樂。”嚴歌續說到這裏頓了頓,忍不住又搓了一把小朋友軟和的頭發,想看看小朋友的腦子裏都裝的是些什麽玩意兒,怎麽這點兒基本的智商都沒有。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叫什麽啊,賀恒光小同學?”嚴歌續好笑,“恒光恒光,所以我才寫,祝你擁有永恒不滅的光芒呀,雖然是很沒水平的擴句,不過也是你獨一無二的定制款了。”
看着眼前的小朋友因為最後三個字眼睛就亮起來,嚴歌續忍不住在想,這人的快樂還真簡單啊。
賀恒光在心裏說,大騙子,才不是這樣的,當年他還不叫這個名字的時候,小嚴老師也是這樣抓着他的手,認認真真地說:“好了,不要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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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也沒有帶什麽禮物出來,也沒什麽能哄你的,雖然我現在也還沒什麽名氣,但是我之後肯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作家的。”小嚴老師胸有成竹。
“我給你簽個名吧,等我出名了你就把簽名拿去賣了,就能給你賺很多錢了?所以笑一下吧小朋友。”小嚴老師随手在病房裏找能夠簽名的地兒,愣是沒有找到,最後厚臉皮地在他的胳膊上一筆一劃地寫:祝你擁有永恒不滅的光芒。
不過賀恒光還是很快原諒了嚴歌續,雖然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但看在是嚴老師的份上,沒有什麽是不能原諒的。
“對了,那個,是送你的。”嚴歌續看小朋友雖然看着不那麽枯萎了,但是還是不說話,于是指了指被他像垃圾一樣随手丢在地上的禮盒。
“這是什麽?”賀恒光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看到那個購物袋上印着什麽割包/皮,就到xx男科醫院,心情逐漸複雜。
嚴歌續這也才看了一眼工作人員随手給他找的袋子,臉色一黑,心想這都啥玩意兒,厚着臉皮解釋:“袋子工作人員随便給我找的,你看裏面,之前短信裏,我不是說送你一套書嘛。”
“真的嗎!”賀恒光這才高興起來,把禮盒從袋子裏拿出來,透過半透明镂空設計的禮盒,能看到裏面還有一支精致的鋼筆,這可是其它的粉絲沒有的。
好的,快樂又回來了,愛也回來了,賀恒光甚至想抱着嚴老師轉圈圈,但是又不好開這個口。
“又怎麽了?”嚴歌續看着賀恒光拿到禮盒之後就一臉便秘的表情看着他。
“嚴老師,我我我能抱你嗎?”賀恒光扭扭捏捏地說。
啊,就這?
嚴歌續還以為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兒呢?就這?剛剛人家小姑娘都比他坦然多了。
嚴歌續累了一個下午,這會兒坐在臺階上就懶得站起來了,于是敷衍地舉起雙臂,懶洋洋地說:“來吧,抱抱抱。”
嚴歌續看着賀恒光撐着欄杆站起來,在平地上摩肩擦掌,甚至是做了幾下熱身運動,腦門上逐漸打出幾個問號。
幹啥?這是坐久了渾身麻痹要運動一下才能抱嗎?
疲憊至極的大腦還沒轉過勁,只見小朋友以一個百米沖刺的站立式起跑的姿勢一個箭步跨上臺階,在嚴歌續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後,就着腋下和膝蓋彎把嚴歌續整個人抱離了地面,以單腿為中心抱着他轉了幾圈。
轉了,幾圈。
強烈的失重感和我他媽被公主抱了的震驚在腦子裏瘋狂跳躍。
嚴歌續第一次覺得自己那顆平靜到幾乎死寂的心髒,有如鼓擂地運作起來,他從來沒有在沒有疼痛的情況下,如此鮮明地感受到心跳的存在,就像它還完好無損,充滿這本該屬于他這個年齡的生命力一樣。
嚴歌續的整個腦子空了,一直到少年力竭,踉跄着往後跌坐過去,尾椎骨磕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嚴歌續一顆心才緩緩落回了地面,心裏有好多句我他媽和再來一次來回交替,交替了一會嚴歌續才冷靜下去,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好丢人啊。
二十三年裏最應該計入恥辱冊的一次。
《關于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刺激的事情是在簽售會結束後被比自己小的小粉絲直接公主抱起來轉圈圈這件事》“嚴老師?還好嗎?對不起我真的太高興了,您說能讓我抱抱您我真的太高興了。沒有吓到嚴老師吧?”賀恒光跌坐在地上,看着他懷裏的人臉色有些蒼白,不免有些擔心,嚴老師雖然看起來瘦但還是比他想象裏的重一點,看來自己還是要再多加鍛煉才可以。
賀恒光看着嚴歌續抿着嘴唇不說話,越來越擔心了,嚴老師是很柔弱的,比他想象的還要柔弱,今天中午還低血糖了,這會兒不會等會就暈過去了吧?
“嚴老師?對對對不起,是我太過分了,您沒事吧?不舒服的話趴我身上休息一下行嗎?還是我給您扇扇風?嚴老師你看看我嗚嗚嗚……”
嚴歌續看着某位剛剛能把他扛起來的小朋友現在又要哭了,感受了一下對方身上結實的肌肉的觸感,心痛地承認了小朋友只是臉看着柔弱,而他自己是真的好柔弱啊的事實。
只是這樣逗小朋友也還是挺快樂的。
某位其實也沒有怎麽樣的嚴老師厚顏無恥地把腦袋往對方胸口上一靠,有些虛弱地說:“頭好暈……”
賀恒光總算松了口氣,輕輕地捋着嚴老師的後背,輕聲說:“抱歉,我真的太激動了……”
“那你應該怎麽補償我?”嚴歌續眨了眨眼睛。
“我——”賀恒光頗為苦惱,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能補償嚴老師的,想起最近視頻網站上一溜的螃蟹視頻,似乎是到了吃蟹的季節了,于是捂着錢包心痛地問:“那——我請您吃大閘蟹好不好?”
哦豁,窮批轉世了,摳門精變性了,嚴歌續看着他一臉肉痛的表情還是覺得好笑,明明一次直播賺的打賞都夠得上人家普通工薪階級一個月的工資,怎麽就這這這這麽摳呢?
“好啊。”身家百萬的嚴老師臉不紅心不跳地占小朋友的便宜,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慢慢站起來,反正小朋友請他吃螃蟹的錢,他打賞一次就算是還給人家了。
自己真是大善人,做好事不留名。
賀恒光尾椎骨剛剛摔了個結實,但是腎上腺素分泌太多了,剛剛壓根沒覺得疼,這會兒嚴歌續站起來他才覺得屁股像是裂成四瓣兒了,連帶着腰胯都疼。
賀恒光故作鎮定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畢竟如果是自己抱別人還摔了而且還把自己屁股摔裂了這種事兒……說出來實在是太丢人了。
士可殺不可辱!
于是乎嚴歌續就看着賀恒光走路拐得更厲害了。但還是頗為身殘志堅地把他領進一家,路邊的,人丁稀零的,桌布油膩的,有蒼蠅在飛來飛去的,路邊小店——吃蟹。
嚴歌續以自己的修養保持了禮貌而客氣的微笑。
賀恒光倒是很滿意,這個巷子很偏僻,不會有太多人進來,既能夠安心吃蟹,還能夠享受二人世界。
只是付錢的時候賀恒光還是覺得肉疼,為啥一只張牙舞爪的小玩意賣這麽貴!他去海邊自由潛的時候看到了一堆這玩意兒呢!一摸一大把玩意兒,咋登堂入室了就這麽貴!
賀恒光本來是想多點幾只的,但是想想了還是沒舍得,于是轉回頭去問:“嚴老師,你要吃幾只?”
“一只就行了。”嚴歌續對螃蟹沒什麽特別的喜好,加上螃蟹性寒,他也不能多吃,看着小朋友面露難色,嚴歌續也不難為他了,一只就行。
“好滴!”賀恒光快樂了,嚴老師真好養活,竟然一只就行。
于是點了一只螃蟹就快樂地坐回了位置上。
老板端上來的時候都是把盤子摔在他們面前,兩個人看着也挺體面的,怎麽?兩個大男人就點一只螃蟹是要幹嘛?吃交杯蟹嗎?神經病。
嚴歌續聽見人家摔盤子,也只能保持了禮貌的微笑,只見賀恒光仿佛無知無覺地說了聲謝謝,然後邀功似地把那只螃蟹推到了他面前,說:“嚴老師你吃吧!”
嚴歌續心情是真的很複雜。
以他的想象力甚至沒能想象出到底為啥賀恒光這麽摳摳,甚至腦子裏已經腦補到了小朋友涉嫌一些不能說的勾當了。
而且再看那只紅彤彤的瘦弱小螃蟹,感覺裏面的肉可能用來塞牙縫都不夠,讓他吃他甚至懶得剝,于是又客客氣氣且謙讓地推回了賀恒光面前,溫柔地說:“你吃吧,我看你吃比較開心。”
賀恒光就是非常感動。
目睹了這波來回推盤子操作的老板心裏又罵了一次,神經病,這什麽窮批苦命鴛鴦,這是離家出走窮困潦倒為愛癡狂的狗血八點檔嗎?
老板又氣又好笑,最後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了廚房,拿出了一盤花生米拍在了他們倆面前,豪氣幹雲地說:“送的!”
這可不得送盤花生米嗎?這倆人都醉成啥樣了?
賀恒光拿到螃蟹倒是也沒有直接上嘴啃,而是頗為精細地,小心翼翼地用唯一的一個小勺子把肉都一點點地擓了出來,嚴歌續別的沒有,耐心還是足夠的,看着他這麽正兒八經地摳肉也覺得好笑。
他吃螃蟹的時候一般都是廚師已經給他處理好了,一般都是整塊的蟹肉,真讓他剝螃蟹吧他可能還确實不會。
“嚴老師。”少年人忽然喊了他。
“嗯,怎麽了?”嚴歌續有些疲倦,垂着眼輕聲回答他。
“給你吃。我都剝好了。我吃花生米,老板真是個好人~”賀恒光把他們倆面前的盤子調了個兒,把填在螃蟹頭蓋骨裏滿滿當當的蟹肉,推到了他面前。
嚴歌續從沒遇到過這麽難以拒絕的好意。
也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笑起來仿佛整個人真的會發光的人。
他握着少年塞進他手裏的小勺子心裏百感交集,忍不住想問說,你對誰都這麽好嗎?還是因為他是嚴老師?是存在于媒體鋪天蓋地的贊譽裏的人?
但嚴歌續沒有問這句話,他只是低頭吃了幾口對方給他剝好的螃蟹,低着頭說:“小朋友,随随便便就對別人這麽好的話,可是容易被別人欺負的哦。”
“可是嚴老師不是別人啊。”賀恒光理所當然地說。
嚴老師怎麽會是別人呢?是闖進他一片灰暗的生活裏,把他拉出重重疊嶂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