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碧血丹心
“象舟,象舟!”
舒聿離他最近,見狀大驚,格開張立,沖過去想扶他起來。辛佩祯身形微動,瞬間移到兩人身邊,一手一個拎着,躍出了戰圈。将象舟扛住,舒聿想看看他的臉色,指尖卻沾了血。見舒聿臉色大變,辛佩祯托起方象舟的下巴,發現他在吐血。
“舅舅,他剛才那一招怕是沖斷了經脈,這可怎麽辦?”
胡亂給象舟擦着血,舒聿帶着哭腔問道。辛佩祯胸口發窒,半晌說道:
“交給我。你回去幫方淨染,我用鏡臺心法為他接續經脈。”
知道鏡臺心法确實有此一章,舒聿點了點頭,回頭見方淨染獨自迎戰二十餘人,不敢再耽擱,說了聲“千萬要救他”,擰身再度沖入戰圈。辛佩祯打了個唿哨,辛家弟子和武師從暗處沖出來,将于霍的手下用大石頂住的大門打開,讓方家的武師也入場幫手,情勢發展為方淨染與于霍濺血厮殺、其他人則各自大亂鬥。抱了象舟,辛佩祯退到鑄雪樓的大門門廊中,握住他的雙手,将自己的真氣注入他的經脈,尋找被他沖破的關節。一處一處,細細地修補着破損的經脈,辛佩祯望着那張蒼白的面孔,心中亂成一團。
過了一刻鐘,外面的厮殺聲漸漸稀疏,想來是方淨染已經控制了局勢。在辛佩祯的強大精純的鏡臺心法的彌合之下,象舟慢慢動了動眼睫,呻吟一聲,突然吐出一口黑血。知道他已經逼出了心脈那處的淤血,辛佩祯緩緩貫注真氣,讓自己的豐沛真氣行遍他的奇經八脈,打通每一處淤塞。過了會兒,象舟睜開了眼,看見辛佩祯,呆了一瞬,推開他的手,焦急地詢問:
“少爺呢?小舒呢?”
“都沒事。方淨染受了點輕傷,于霍大概快斷氣了。”
聽他這麽說,象舟身體一軟,又要倒下去,被辛佩祯接住了。艱難地喘息片刻,象舟緊緊攥着辛佩祯的衣袖,斷斷續續地,哀求道:
“契約……給我。”
辛佩祯怔住了。象舟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凄楚可憐,眼睛睜得大大的,滿臉哀傷之色,像是怕他不給。從懷中拿出那張紙,辛佩祯遞了過去。象舟接過來掃了一眼,兩手拽着去撕它。但是,還沒有撕開,他又昏倒在了辛佩祯的懷裏。
竟然連撕開一張紙的力氣都沒有了。辛佩祯覺得心頭酸楚,拿過那張紙團了一團揣進袖裏,抱着象舟,踏進鑄雪樓,繞過牡丹園,緩緩走向四海堂。
“舅舅,雖然你只是來看了場戲,還是要謝謝你。”
“你怎知我是來看戲?也許我是來幫忙的呢?”
“幫忙?”舒聿按着剛剛包紮完畢的右臂,笑了笑,梨渦隐現,“應當不是幫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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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不知道象舟住在四海堂的哪一間,辛佩祯将他抱進了正堂,放在椅上,脫了自己的外衣給他蓋着。然後,方淨染一陣風一樣沖了進來,黑發披散,白衣過半沾血,按着方象舟的脈喚了幾聲,随即一把抱起他,又像一陣風一樣,卷進了西廂房的第二間。辛佩祯想看看象舟的住處,踱了過去,站在門外的丁香樹下,眯起眼打量門上貼的褪色春聯。一看就是方淨染的手筆,在外面要賣百兩銀子的方氏行草。
“萬象更新春如君,輕舟緩行燕歸來。”
念了一遍,辛佩祯便知道了,這副盼歸聯,是專為去年未能在家過春節的象舟寫的。回過身,他對舒聿說道:
“方淨染對他這個沒什麽幹系的弟弟,可是太上心了些。”
“他總是對人好,對誰都好。”舒聿托着受傷的右臂,笑了笑,“對象舟尤其好。舅舅,你是不是想到什麽稀奇古怪的地方去了?”
既然被點破,辛佩祯也不裝了,直接問道:“這兩人,清白麽?”
“清清白白。”舒聿淡淡答道,“舅舅,你不懂,有一些人,就算沒有肌膚之親,也勝過血濃于水。象舟對他而言,就和何夫人一樣,天塌地陷,他也要先救這兩人,再救別人。”
“所以你還是不怨他當年用你和你母親做誘餌,救他姐姐?”
“有什麽好怨的呢?對我而言,若是天塌地陷,我最先救的,肯定也是他和我娘。人總想救天下,但天下幾時用得着你來救?各人救各人的心上人,天下便有救了。”
“他不救你,你就不怨麽?”
舒聿又笑了,真如梨花盛開一般:“他會救何夫人和象舟,然後陪我堕入地獄。這不就夠了?人間也罷,地府也罷,左右哪裏有他,哪裏就有我。”
一段時間沒見,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外甥,竟然能說出辛佩祯理不清的話了。辛佩祯站在丁香樹下,微微出神,舒聿則望着緊閉的廂房門扉。突然,廂房門被推開了,方淨染提着化碧,依舊穿着血衣,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個紙團。見他滿身殺氣,宛如修羅,舒聿正要問,方淨染将紙團向地上一擲,怒吼道:
“辛佩祯,今日你休想活着離開方家!”
他提劍撲将上來,辛佩祯知道是放在外衣袖中的契約被他發現了,立刻閃避,兩人在四海堂院中左右騰挪,劍影中雜着掌風,看得人眼花缭亂。舒聿撿起那個紙團,展開來讀了一遍,險些嘔血——辛佩祯,辛大俠,果然是不會做好事的!
“你真是挑對了人來欺負!”
一劍穿過垂散柳葉,方淨染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知道象舟是我身邊護着的人,就糟蹋他!我早知你要找我麻煩,卻沒想到你如此下作!我這二十多年來沒打過象舟一下,你竟敢……竟敢……”
想起剛剛在象舟身上看到的咬痕和掐痕,方淨染一句話都說不出,提着化碧砍殺辛佩祯,招招都是殺招,恨不得把辛佩祯剁成肉泥。辛佩祯心虛理虧,只敢閃躲,不敢還手,逃得越來越狼狽。舒聿心想這下真的是完了——要是方淨染殺了辛佩祯,自己是幫他埋屍呢還是替舅舅報仇呢?哪一項都非常不愉快。辛佩祯确實該死,但死在四海堂,埋到哪裏才合适?冥思苦想了一會兒,舒聿聽到身後有動靜,一轉身,發現是方象舟扶着門出來了,對着院內的景象,他的眼睛瞬間睜圓,将身上披的外袍一扔,只穿着中衣,幾步沖到方淨染面前,跪了下來。
“少爺,求你住手!”
“我替你殺了這個淫賊!”
方淨染将長劍換了手,使出一招“碧海舟無回”,又要繼續追殺辛佩祯,卻被跪在地上的象舟拉住了衣擺。氣沖沖地低下頭,方淨染怒斥道:
“你攔我作甚!我不殺了他,你的苦都白吃了麽?”
“少爺,我不在意。”象舟緊緊握着血淋淋的衣擺,仰頭望着方淨染,雙眸明亮,“他下賤是他的事,我是為了方家,為了少爺,我不後悔。少爺,你殺他,會引來大麻煩的。我不想方家再惹上仇殺,我只想留在四海堂和鑄雪樓,安安靜靜地過日子,陪着少爺。少爺,求你聽聽象舟的心願吧,好不好?”
方淨染提着劍,立在海棠樹下,良久,他長長地嘆息一聲,将化碧插在泥土中。
“苌弘化碧,碧血丹心!我方淨染,又何嘗不是珍重你這一片丹心?”
跪在地上,象舟咬住嘴唇,聽着他的話,淚水滑落臉頰,滴在化碧劍身旁的泥土裏。方淨染俯下身,拉起象舟,頭也不回地,對辛佩祯說道:
“辛佩祯,從今日起,我與你情誼斷絕,唯願日後不再相見。”
說完,他拍了拍象舟的背,将象舟拉回了廂房。舒聿走過來,拔出化碧,苦澀地一笑。
“舅舅,謝謝你做下的好事,這四海堂,我怕是也呆不得了。”
“拾玉,”辛佩祯嘶聲說道,“我對不住你。”
“不,你對不住的,是象舟。”舒聿低下頭,撫摸着化碧的劍柄,“碧血丹心,你卻不懂。你活了近四十載,為何……連這份情,都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