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金陵問情
八月十五,莫愁湖畔,試問,誰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少室山的百濟大師,鄱陽湖辛家的辛佩祯,究竟誰才是武林至尊,一直是個懸而未解的謎題,蓋因這二人從未真正交過手。燕南方家的方淨染與百濟大師私交甚篤,曾于太室山切磋武學,有人便将方淨染當成标杆來衡量,認定辛佩祯要輸給百濟大師一節——辛佩祯,不是曾和方淨染在淮南王府打成了平手麽?
當然,有知情人透露,那場平手,實際是辛大俠在放水,所以方淨染本就是該輸給他的。種種傳言,不一而足,總之,眼看暑熱散去,八月就這麽近了,整個江湖都抻着脖子、踮着腳尖,屏息靜氣,等着莫愁湖一戰。
“少爺,你看,這是崇川分號送來的花樣。”
拎着一張镂刻花樣的紙,方象舟興沖沖地跑到方淨染的書齋裏去,将一丈寬的紙樣當胸展開給他看。方淨染執着筆,正在鋪灑墨跡,聞言掃了一眼。
“湊合。崇川分號的邢老板可來了?”
“沒來。說是接了好大一批染藍活兒,忙不開。”
“我讓他來,他還真敢不來。”方淨染心下不快,擲了筆,“是倚老賣老,算準了我不敢怎麽他,是麽?”
“少爺……”
“傳我的話,讓傅帳房去崇川查賬。”
“傅帳房上個月為了娶小妾的事,被夫人打破了頭,少爺可是忘了?”
“……”将薄唇一撇,方淨染拂袖自書桌後走出,“還真是忘了。那就讓黃帳房去。”
“黃帳房定了明兒去汝南看料子。”
“怎麽,方家染坊一個能用的人都沒了?”
方淨染怒道。象舟知道他心情不好,說道:“我去吧,崇川我去過,熟門熟路。”
“不行!”方淨染一口回絕,“你老老實實呆在燕南,不許出城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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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我總不能一輩子都不出燕南啊。”将花樣小心翼翼地折了,象舟走到他面前,低着頭,“我打聽了,守在城外的辛家的人,都已撤了。少爺,那辛佩祯是個沒定性的浪蕩貨色,不會緊盯着我不放的。你讓我去罷,路又不遠,我整日無事可做……”
“我知道,還是委屈你了。”撫着象舟的頭發,方淨染嘆息道,“我就怕辛佩祯又要糾纏你,他不是個好東西,偏偏武功高強,還要争那勞什子天下第一……唉,你要去,就去罷。天天悶在家裏也不像話,你又是個閑不住的。記住,萬一遇上辛佩祯,就離遠些。他要是又想欺負你,告訴他,方淨染還惦記着他的項上人頭呢。”
“嗯。”
“收拾東西去罷。記得帶件厚衣裳,崇川不比燕南,夜裏冷。”
聽他啰嗦着,象舟抿着嘴角笑,酒窩深得能盛半杯桃花酒。轉身走了兩步,象舟又回頭說道:
“少爺,仲秋叫小舒過來吃酒釀可好?我都要開始做了,以前答應過他的。”
“他未必會來。”方淨染垂着眼睫看桌上的字幅。
“你若叫他,他必然會來。你就送個信去淮南王府,不好麽?”
“我怎樣做,倒是不重要。”方淨染卷了字幅,嘆息道,“他有心結,只能等他自己解了。酒釀,暫且做三人份的罷。”
方家在崇川的染坊分號交給了姓邢的一人打理,已有三十餘年了,方淨染主事後,此人處處表現出輕慢之意,總歸是看不起年輕又名聲響亮的方淨染。象舟素來脾氣好,見這邢質幾次三番撩方淨染的面子,心裏也有些惱怒,一路想着去了崇川該怎麽提醒他一下。從燕南到崇川,本是不用過金陵的,方淨染讓他順便去取個物件,他就去了。
那物件存在金陵的一家銀號裏,上面封的是方鸠的火漆圖樣,一只鸠鳥。方淨染交代他當場查驗、仔細帶在身上,象舟便在銀號櫃臺上拆了細長包裹,裏面掉出一張紙來,是方鸠的手書。
“阿染吾子:所托之事已辦好。自泉州尋得寶器一柄,如刀如劍,寬三長伍,波斯名匠所制,可斬邪魔。是名‘丹印’,當合象舟之用。”
象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急拆了那層油紙,又是一層棉紙。沉住呼吸,象舟從細密包裝中剝了一把刀出來。小心地抽開深碧色澤的犀皮鞘,刀鋒乍現,雪亮耀眼。刀柄處鑲了一枚粗砺紅石,暗啞無光,宛如丹印。撫摸着如刀亦如劍的新鋒,象舟心頭湧上萬千喜悅,快樂得像那個得了主人給捏的小泥狗的六歲娃兒,恨不得飛回燕南緊緊抱住方淨染。鄭重其事地将刀佩在腰間,象舟重新上路,只覺得什麽都不怕了——有方淨染送的寶刀傍身,他怕甚?
牽着火盞走在金陵城內,沿着秦淮河,象舟發覺來來往往的人中,明顯多了些江湖人士,有點詫異。他這幾個月來什麽都不問,方淨染也只管讓他吃好睡好穿好,真把他當成了豬一樣糊弄着,所以,象舟根本沒聽過辛佩祯和百濟大師要奪天下第一的名號這回事。
象舟打算找個客棧投宿,明日再去崇川,便牽馬避開人流,去找那家方淨染慣住的清淨客棧。行了片刻,有人從背後冒出來,猛拍了象舟的肩膀一下。
“喂,方象舟!”
被吓了一跳,象舟回過頭去,居然看見了唐黎那張寫滿快樂的臉。這麽久沒見,象舟乍見到此人,覺得有那麽一點點懷念,便笑道:
“是你?怎地來金陵了?”
“不和瓊林派那幫小人一般見識,舉家搬遷了。”唐黎打着哈哈,“你知道罷,我家的事。”
“少爺告訴我了。你父親和洪姑娘可好?”
“好着呢!什麽洪姑娘,都變洪嬸嬸了。”甩了甩手,唐黎拉住象舟的衣袖,“走,我帶你去見他們!我洪姨本是臨安人氏,在秦州待了這些年,也該葉落歸根了。她既要走,我和老爹,離了她就要餓死,少不得也要跟上,我們要全家一起去臨安落腳啦。”
“那真好。”象舟随他走着,臉頰笑出了酒窩,“離得多近,日後我去看你們罷。”
“這可是你說的,一定要來!臨安城回燕巷子拐角處,洪家老宅,你若是去了,我就請洪姨抻面給你吃。她抻的面,神仙吃了也要下凡來的。”
唐黎生了何等能說會道的一張嘴,象舟被他逗得直笑,兩人一路聊着,到了唐黎一家住的客棧。既到了這裏,象舟也不去別處了,将火盞牽到後院喂了飼料,要了一間房。拿了房門鑰匙,象舟回頭去看要了茶點又去找桌子的唐黎在哪,這一看不要緊,他的心猛地一縮,險些昏倒,幸好身體反應得快,已經抓住了櫃上的棱角,沒有倒下去。
在客棧門外,辛佩祯黑沉着一張臉,站在街面上,一動也不動,直勾勾地盯着象舟。見象舟逃命一般離開了櫃面,辛佩祯緩緩步入客棧大堂,确定象舟和那個青年男子一起坐在角落那張桌子之後,選了一張靠門的桌子,拂了拂,也坐了下來,那姿态,端的是穩如座鐘。
早在象舟和唐黎兩人沿着街面邊走邊說笑時,在樓上與人飲茶的辛佩祯就看見他了。辛佩祯本以為,既兩個多月沒見,再見時肯定凡事都輕了淡了,他曾經試着潛入燕南,卻發現方淨染将鑄雪樓防得銅牆鐵壁一般,只得放棄。沒想到,瞥見那瘦削的身影和別人走在一起時,辛佩祯又燃起了滿心怒火,過分熟悉的感覺,讓他一瞬間竟然舒了口氣。
這種滋味才是對的,就該這樣。
享受着被氣得頭昏腦脹、嫉妒得咬牙切齒的感覺,已經徹底心理扭曲的辛大俠跟着象舟一路到了客棧,打算看看他那張寫着素不相識的臉還能擺多久。不過,辛佩祯發現自己低估了方象舟,這人慌張了一會兒,臉色蒼白了一會兒,然後就成了沒事人,和那個男子聊得風生水起。握着茶盞,辛佩祯慢慢攥緊手指,茶盞被他捏碎,水順着桌子流下來,碎片留在手裏,化成了雪白的瓷粉。
“你好厲害!你是高手!”
突然,有人在辛佩祯背後興高采烈地呼喊起來。辛佩祯聽得掌風襲來,一偏頭,右手輕輕在桌沿一格,高大的身軀竟如金隼一般平平地飄起,躲開了挾帶風雷的一掌。落在地上,辛佩祯見一個須發灰白的漢子朝自己撲來,橫豎他也正想找人打架洩火,便左右手交錯,使出了辛家的“爻手”,向來人的胸口襲去。爻手虛實難辨,陰陽相交,幻化無窮,非辛佩祯這般強手,無法發揮其精妙之處。來人見了辛佩祯的招式,雙眼一亮。
“辛家爻手!”
他竟識得爻手?那必是與自己交過手的人。辛佩祯想不起這人是誰,看他的招式,也看不出是哪門哪派,野得很,但雜亂中自有章法,辛佩祯一時間竟尋不出破綻。這時,與象舟閑聊的青年朝這邊看過來,起身驚呼道:
“爹!你又和哪個打架,你拿打架當飯吃啊!”
這不由分說便與辛佩祯動手的,正是唐黎的父親,唐烨。斷斷續續地瘋了二十五年,唐烨只記得練武,硬是被他自己闖出了一條路子來,世人如何識得他的武功?象舟也站起來,注視着辛佩祯和唐烨在大堂內打得雞飛狗跳。說實話,他是有點希望唐烨一掌拍死辛佩祯的。
打了一盞茶的工夫,唐烨大喝一聲,擊出一掌,逼着辛佩祯硬接。辛佩祯不知哪來的意氣,竟然真的硬接上去,兩人皆內力渾厚,雙掌相交之下,都被對方震退了一步。唐烨站穩了身形,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哈哈大笑起來。
“辛恩潤,你果然厲害!”
“你認識家父?”
辛佩祯驚疑不定,張口問道,突然覺得胸口氣血翻湧——他竟受了內傷。反觀唐烨,好像全然沒有受傷的跡象,摩拳擦掌,又要再上。眼看這家客棧就要被拆掉,一個素衣素髻、端莊秀致的婦人踏進門來,見狀立刻喊道:
“唐師兄,你又作甚!我出門前和你講過什麽,你忘了麽?”
“阿堇!”唐烨瞧見她,喜孜孜地跑過去,“有高手!是辛恩潤!”
“啊?”洪堇愣了一下,“你撞鬼了?辛恩潤都過世快三十年了,你和他交手的時候,他已經……咦?這人倒是有些像辛恩潤。你是辛佩祯麽?”
辛佩祯從未見過洪堇,此刻只覺得莫名其妙,便收了架勢,斂了衣袖,行了一禮。
“這位夫人,在下正是辛佩祯,不知如何稱呼?”
“我是洪堇,與你父親在秦州見過面。那時你也不過四五歲罷。”将手裏拿着的滲了甜油的一包蜜三刀遞給唐烨,洪堇笑道,“我與唐師兄已多年不過問江湖事,無奈唐師兄失心瘋,總想和高手決一勝負,唐突了辛大俠,實在不好意思。”
“洪姑姑客氣了。既是前輩,指教在下是應該的。”
辛佩祯說得謙沖有禮,但洪堇哪裏是會被他的幾句話糊弄的人,心知此人怕是已經開始記唐烨的仇了,便客套了幾句,拉着唐烨上樓,哄他回房去吃蜜三刀。唐黎也想吃蜜三刀,将兩人的随身物件一收,拖着象舟一起上樓,辛佩祯見他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就要跟着不知哪來的野男人走,氣得臉都綠了。打定主意,他踏出一步,低喝道:
“方象舟!”
象舟步子一滞,遲疑了一瞬才回過頭來。唐黎奇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象舟搖了搖頭,又上了一級。辛佩祯喝道:
“你敢說不認識我?你身上那處胎記……”
沒想到這人無恥到這種地步,象舟立刻回身撲下去,如一道黑色閃電般出現在辛佩祯面前,捂住了他的嘴巴。讓他閉了嘴之後,象舟才驚覺自己做了傻事,只得對唐黎說道:
“他是我家少爺的舊識,小舒的舅舅。我且與他說幾句,你先上去罷。”
唐黎疑惑地瞧了辛佩祯一會兒,點點頭,上樓去了。辛佩祯冷哼一聲,對象舟的說法不置一詞。象舟被他拉住手,用力掙了兩下,卻掙不脫,硬是被他扯着向外行去。見象舟不願跟自己走,辛佩祯回頭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受了內傷!你跟我來!”
“你受了內傷與我何幹?傷了就去死!”
“我死?我死了你也別想活!”
辛佩祯已經被氣得口不擇言,将象舟如秤砣一般拖着,惡狠狠地拉出了客棧大堂。
“方淨染怎舍得放你出家門的?”
将象舟壓在牆上,辛佩祯兇狠地問道。象舟不願回答,被他捏着下巴轉過臉來,正對上那雙如狼似虎的深深眼眸,看得人心裏發寒。搖頭甩脫他的手指,象舟答道:
“出門辦事。”
“辦什麽事?”
“家事。”
“方家的事,嗯?”又捏住他的下巴,辛佩祯發現他長了點肉,臉頰稍微圓潤了些,血色充盈,嘴唇也顯得紅潤許多。辛佩祯心中又是喜歡,又是嫉恨,就恨他在方淨染那裏竟然過得如此舒心,卻在自己身邊食不下咽。見他要親自己,象舟驚慌起來,又是掙,又是躲,但兩手手腕都被他握着,用力壓在肩旁牆上,實在無法脫身。成功地在柔潤的唇上偷到一口,辛佩祯的心情舒暢多了,松開他的手腕,向下摸去,寬大手掌揉着如記憶中一般挺翹的臀,輕輕捏了一把,問道:
“身上的疤都消了麽?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象舟不理他,一招方家的“點墨手”遞過去,逼他松開了下流的爪子。攏了攏被弄亂的衣襟,象舟向巷外跑去,又被辛佩祯拽住披在肩後的發尾,捉了回去。丹印刀和包袱一起放在了唐黎那裏,象舟知道自己此時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急得眼圈一紅。
“你還要怎樣!契約已經作廢了,你莫再來煩我!”
“我幾時煩你了?”将他的長發纏在手上,逼着象舟向後仰,辛佩祯俯身看着他,“現在來裝不認識我了?在莳花樓的床上整夜整夜被我弄得合不上腿的,不是你?摟着我不讓我停,非讓我幹得你直流淫水的,又是哪個?我一舔你下面,你就叫得像只發春的貓一樣,自己不記得了麽?用完我,找到新的了,就裝不認識我了?方淨染可弄得你舒爽?嗯?”
象舟從小跟着方淨染,讀的都是正經書,方淨染自己逛青樓時也不帶他,就怕他學壞,所以象舟對風月之事的理解都浮在表面,哪裏聽過辛佩祯嘴裏那些淫詞浪語。這些話,足夠把象舟逼死的了。怔怔地睜大眼睛望着辛佩祯,象舟的嘴唇發着抖,淚汪汪地說道:
“無恥……”
“等我捆了你關進鄱陽湖水牢,你再說這兩個字也不遲!”
辛佩祯威脅道。他當然不會把象舟關進那種地方,就算要料理象舟,也要在床上做。不玩出三打花式,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我辛佩祯還有臉開青樓麽?這麽盤算着,他松了象舟的頭發,掐着修長的腰,将瑟瑟發抖的象舟抱起,讓他足尖點地。
“乖,莫怕,我不關你進水牢,我哪裏舍得?好久未親熱了,也怕你受不住,先讓我脫了你的衣裳,看看有沒有野男人占過你的便宜。我看過,就讓你走。”
“你讓我走?”象舟慌亂地反問,“當真麽?”
“我幾時說話不算話了?”
辛佩祯答得很溫和。拉着象舟的手,放到黑色錦袍的衣襟上,他勸誘道:“自己解開。”
将顫抖的手指放在襟口,象舟猶豫了片刻,拉開打了飛燕結的衣帶,遲遲疑疑地,攏着衣襟。辛佩祯的眸色深沉如暗夜,只是站着,也不催促他。終于,象舟下定了決心,讓衣襟散開,松了束腰的黑緞腰封,閉上眼睛。辛佩祯緩緩伸出手去,自己解開了雪白中衣的頸邊盤扣,一路解下去,直到象牙色肌膚泛着光澤裸露出來。細細地撫着,辛佩祯将象舟拉向自己,讓光裸的肌膚緊貼自己的衣裳,伸手進去摸他的背和腰窩。
“要入秋了,莫凍着你。我看看……唔,你可真是長肉了。在家吃得好?”
象舟臉頰火燙,低頭不語。辛佩祯将手往下摸,滿意地捏了捏臀肉,勾勒了一遍大腿的線條,手掌覆着翹臀揉了揉;又将嘴唇湊到象舟的耳朵後面,一面舔着,一面輕輕齧咬他的耳廓。将象舟壓在牆上,足足摸了、親了一盞茶的工夫,辛佩祯才戀戀不舍地抽了手,仔細為他系好衣帶,攏了外衣,勾上腰封,拾掇整齊。
“沒有野男人的味兒,我就放心了。你去罷,我不拘着你。象舟,八月十五,來金陵看我好麽?”
八月十五不是要看月亮麽?看你作甚?象舟不知他發什麽神經,胡亂應了一聲,用力掰開那雙扣着自己的手,轉身飛快地逃了。辛佩祯以為他是答應了自己,樂得眉毛都要飛了,一邊想着無論如何也得拿下這天下第一的名頭來,壓方淨染一頭,讓象舟對辛佩祯刮目相看,一邊踱出小巷子,再看花,看草,看人,都是一片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