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雪中定情
雨歇之後,辛佩祯陪着象舟出城,上了雲林山。天依然是陰的,吹着幹冷的風,兩人登到半山腰時,居然飄起了雪。象舟幼時生活在塞外,一年裏有半年下着雪,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想起了記憶中那模糊不清的雪景。來到燕南之後,就再也沒見過那般大雪了。
又登了一段路,距離山頂精舍還有幾裏遠,雪竟飄成了大朵的牡丹雪,靠近山頂時,腳下已經積了松軟的厚雪,代雲兒的精舍立在一片雪原裏,看着格外醒目。象舟下馬來,正要牽着火盞靠過去,從前方的樹上,突然落下一個人來,以清脆的嗓音喝道:
“後面那個是辛佩祯罷!”
“龍姑娘,你在江上堵我也就罷了,怎地還跑來山頂堵?”
辛佩祯沒奈何,下了馬,嘆道。象舟便知道這就是龍萱了——看起來和舒聿差不多大,杏眼鵝蛋臉,穿着一身大紅衣裳,圍了條狐裘圍脖,樣子挺俏麗。龍萱哼了一聲,将手指彎起放進口中,打了個唿哨。不遠處的樹林有了響動,很快,另一個人影踏着樹頂的積雪向着這邊過來,身姿宛如仙人下凡,悠悠地落在了雪地裏。這當然是江素權了。
“不是萱兒要堵你,是我要堵你。”
江素權冷笑道。象舟從未見過他,心裏不禁感嘆這人真是俊美,堪比自家少爺;但眉間那股煞氣,實在不好,方淨染雖說懶散了些、無情了些,也比江素權這要吃人的模樣好得多。抽出分水刺,江素權指向辛佩祯,喝道:
“上次被你跑了,這次,你就把命交代在雲林山上罷!”
“你差點把我捅個對穿,還不解氣?”辛佩祯袖着手,苦笑道,“罷了!我如今動不得手,這條命送你好了。”
他既如此說,江素權也不客氣,握着分水刺就撲。象舟飛快抽了丹印刀出來,迎了上去,刀尖在雪地上拖着,拉出長長一道銳利痕跡,與江素權遭遇時,刀尖一挑,激起一蓬晶瑩白雪,讓江素權向後退了幾尺。沒想到辛佩祯還有幫手,江素權清叱一聲,使出殺招,刺向象舟眉心。象舟一擰身讓他刺空,手持丹印,連着使了四明刀法中的“力劈山門”“野火燎原”和滴碧劍法的“臨淵生碧潮”,硬是将江素權逼退了。穩住身形後,江素權眯起眼睛,盯着長身玉立、斜握長刀、姿态沉穩的象舟。
“你是燕南方家的人?方淨染和你什麽關系?”
“家兄。”象舟平靜地回答,手肘微偏,拉出四明刀法的防守架勢,随時準備再戰。江素權愣了一下。
“方淨染有姐姐,我知道。弟弟是哪來的?”
“收養的。”辛佩祯在後面伸着脖子嚷道,“但比親生的還親!”
“你們這是搞哪樣哦?”看着眼前的局面,龍萱詫異道,“燕南方淨染的弟弟?幫着辛佩祯?這兩人不是水火不容,見面就打麽?喂,那個蠻好看滴小哥哥,你那家兄,和辛佩祯和好啦?”
“沒有。”象舟很誠實,搖搖頭答道,“我幫他,是因為他是我家少夫人的親舅舅,若是我見死不救,實在說不過去。家兄要解決他,自然會解決掉,我只管不讓別人殺他。”
Advertisement
“我說,小哥哥,你就莫攪和了,我們替你那家兄做掉他不就好了噻!”
龍萱說話飛快,帶着夷陵口音,聽着很是有趣。象舟對女孩子本來就格外好,聽到她這脆生生的調子,忍不住笑了笑,說道:
“龍姑娘,你說得有理。但是,我還是得試着救他一救。”
江素權哼了一聲“犯蠢”,不再羅嗦,握着分水刺再次撲上。象舟以退為進,雙手持刀,與他在雪地上鬥了起來。平日裏,方淨染常與象舟喂招,也曾用江素權那一手“花荊無窮刺”試過,象舟對他的武功路數還有些掌握,雖然勝算不大,一時間也看不出敗相。但辛佩祯心裏清楚,江素權和方淨染大約能打平,象舟雖是一流好手,遇到這種頂級高手,還是要敗的。果然,風雪漸息的時候,已經在江素權手下走了六百多招的象舟露出了破綻,被江素權一刺劃破了衣裳,臂上現出血痕。乍看之下,辛佩祯心口一疼——這和方淨染戳的那一劍沒關系,是真的心疼。龍萱站在後面,雙手攏成喇叭狀喊道:
“小哥哥,你快些認輸噻!二師兄要殺辛佩祯,你不讓開,也要死掉的!”
象舟咬緊牙關,繼續硬扛。勉強躲開江素權那兇狠的一招“魚鷹啄眼”,象舟揮動長刀,和分水刺撞在一處,火花四濺,震得他喉頭一甜。辛佩祯急了,快走幾步插入兩人之間,把象舟推到背後,怒道:
“你怎地這樣欺負後輩?你多大,這娃兒多大,你下手沒分寸的麽?”
“我都要殺人了,還要什麽分寸?”
冷冷一笑,江素權又将一雙烏黑眼珠在這兩人身上滴溜溜地轉了一轉,“辛大俠,你莫不是已經占過人家便宜了罷?看你這老母雞護雛的樣兒,大概才占了沒多久,正熱乎着呢?”
“少說得那麽龌龊!”辛佩祯惡狠狠地,“這娃兒是方淨染護着的,你亂來,小心方淨染殺到你門上!”
“他殺來,我就殺回去,誰怕誰?”
對辛佩祯的威脅嗤之以鼻,江素權又要開打。這時,一個女子踏着樹頂縱了過來,使出道家的洪音功夫,遠遠地,聲響已經震耳欲聾:
“小江!你給我停手!”
“代姑姑!”象舟驚喜地喊道。少頃,黃衣女子落在地上,快步行來,雪地上竟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虎着臉瞪了一眼龍萱,代雲兒怒斥江素權道:
“師父讓你和萱兒守着江口,你們跑來這裏作甚?就為了堵辛佩祯?讓你們做的正事呢?你自己混水摸魚公報私仇也就罷了,還拉着萱兒陪你胡鬧!萱兒,回江口去!”
龍萱低着頭乖乖地應了一聲,走過衆人身邊,和象舟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突然又擡起臉,展開笑顏,拉了拉象舟的衣袖,道:“小哥哥,喜歡吃蝦麽?”
“還好。”象舟不知她什麽意思,應了一句。她抿着嘴角一笑。
“有空來江口找我玩噻。我做油焖大蝦給你吃。”
說完,她不敢再耽擱,提氣運起輕功,下山去了。江素權在大師姐面前收斂了許多,解釋道:
“師姐,辛佩祯也是沖着那物件來的,我先殺了他,不是防患于未然麽?”
“師父讓咱們把人攔在外面,有說把來的人都殺了麽?”代雲兒沒好氣道,“你當江口堆滿死人很有趣,是麽?死人都給魚吃了,明年的魚還怎麽吃啊,你倒是告訴我?也不嫌膈應!你當年那檔子事差不多就算了,辛佩祯都給你捅出一個窟窿了,給自己積點德!”
打發了江素權下山去,代雲兒摸了摸象舟的頭頂,笑道:“小舟,幾年不見,越來越俊啦。”
“代姑姑,這是少爺給您的。”從鞍袋裏取了禮物,象舟雙手端着給了她。打開盒子一看,代雲兒顯得很欣喜,笑靥如花。
“真好。唉,阿染也成親了,時間過得真快。”
辛佩祯抱着手臂哼道:“還不夠快。江素權怎麽還不死?”
“你也沒比他好到什麽地方去。”代雲兒将東西收了,狠狠剜了辛佩祯一眼,“明知來不得,還是要來。我是懶得管你了,你若是真的要去取那物件,我也少不得要攔你,到時再說罷!你別下山去了,小江肯定在哪兒候着你呢。我得守着江口,這些日子怕是回不來了,這精舍,你就住着,把傷養好再說罷。小舟,你要不急着走,也住兩天,我若是有閑,就回來同你好生聊聊。”
“你怎麽認識代姑姑的?”
送走代雲兒,将馬牽進精舍旁的棚裏,喂了草料,象舟看着辛佩祯推開精舍的房門,跟進去問道。辛佩祯拂了拂桌面,檢查了一下油燈裏的剩油,答道:
“我和她同年生人,前後出道,十五歲的時候在武林大會上認識的。”
“哦……”象舟想了想,覺得非常遙遠。辛佩祯又走進裏間去打量着,說道:
“荊楚五仙你知道罷?‘鼍頭仙’趙安林,‘小雲仙’代雲兒,‘楚江散仙’江素權,‘猿臂大仙’袁蒙,‘魚龍仙’龍萱。前兩個都是和我同年,代雲兒和我關系好些,趙安林長那樣兒,我看着就犯愁,所以關系不好。”
“……”
“你是沒見過他。”回過身見象舟一臉莫名,辛佩祯笑了,“見了,你也不想理他。”
“很難看?”象舟小心翼翼地問。
“你以為他為什麽叫鼍頭仙?”
辛佩祯似笑非笑地丢下一句,讓象舟自行想象,便去櫃裏找燈油了。象舟想來想去,只想出一個頂着豬婆龍腦袋、張着血盆大口的妖怪,把自己吓得發抖,忍不住向窗邊挪了挪,心想萬一妖怪來了,也好逃跑。反正辛佩祯應該是不怕妖怪的罷?點了燈,見象舟臉色蒼白,辛佩祯還以為江素權把他傷着了,走過去拉着他的手,問道:
“是江素權剛才傷了你麽?怎地摸着涼冰冰的?”
“不是……”
象舟覺得難以啓口,低着頭,搖了搖。辛佩祯緊張起來:“你莫唬我。真的沒傷?”
“真沒有。”
“那是為什麽?總不是怕我罷?”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象舟覺得有些對不住他,終于下了決心,小聲答道:
“我怕妖怪。剛才你說那個趙安林,聽着怪吓人的……”
“……”辛佩祯這才想起來,在莳花樓的時候,見到韋湘給他買閑書就問了幾句,韋湘說過,象舟最怕妖魔鬼怪,壓根聽不得。怔了一怔,辛佩祯笑了出來。
“你可真是……唉!方淨染都給你講過些什麽不入流的瞎話!趙安林是難看,也沒難看到那種地步。好了好了,莫再胡思亂想,自己吓壞了自己。”
精舍裏存着燈油、火種、木柴燒炭和米鹽熏魚等物,辛佩祯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代雲兒了,用起來絲毫不客氣,反正他財大氣粗,走的時候留兩錠金子就是。象舟坐在窗前,看着雪景,回過神再看屋裏,已經和剛進來的時候大不相同,點了燈、燒了火盆,換了被褥挂了布簾,滿屋通亮。辛佩祯拿了一卷厚氈布過來,嘴裏咬了兩個鐵釘,将氈布往窗框上一按,兩角用鐵釘釘住。
“這就成了,晚上暖和。”
“你幹活很利索。”
象舟稱贊道。辛佩祯笑了笑,說道:“我可不是方淨染。他一個書香世家的公子,打小沒吃過苦,我可是在辛家的鐵匠作坊裏泡出來的,靠賣鐵釘馬掌破刀爛劍攢下了辛宜的嫁妝錢。我那死鬼老爹,咔嚓一下就死了,丢下老婆孩子沒人管,那時我才九歲,妹妹弟弟要吃飯讀書,還好家裏有個作坊,我天天下了學就去學打鐵,你去鄱陽打聽打聽,誰不知道辛家的鐵匠作坊?趕明兒跟我回鄱陽,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藝。”
和他回鄱陽?象舟心下茫然,坐在原處,有點弄不明白現在的情況。怎地就能和他在一間屋裏好好地呆着了呢?不是看見他就害怕、記恨他做下的那些事麽?這算什麽呢?
“心裏是不是又開始犯犟了?”
捏着象舟的肩膀,将他拉起來,辛佩祯眯着眼睛,瞅着他,問道。象舟低了頭,不答話。辛佩祯将嘴唇壓在他的額上。
“你就是犟。看起來像是認命,心裏頭,硬得像鐵塊。我以前欺負你,都是被你逼的。”
“你胡說!”
象舟生氣了,一把推開他,“我怎麽逼你了?現在錯的倒是我了?”
“就是你逼我的。”辛佩祯又抓住他的手臂,雙眸深不見底,“我探不到你的真心,還能怎麽辦?對你好,你是那樣,對你不好,你還是那樣,你為什麽不讓我好好對你?為什麽非要逼着我傷你?你也對我好一點,一點就夠了,然後我就能對你好十倍,不行麽?象舟,你看着我,你還恨我麽?”
“恨。”
“真是犟。”辛佩祯苦笑着,松了手,“也罷,你不恨,反而不對了。我以為,你願救我,是有些喜歡我的。我真是沒用,從去年在淮南王府看上你,直到現在,不但沒把你拉到身邊來,反而越推越遠。唉,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搖了搖頭,他離開裏間,撩了門簾,走出去了。象舟又坐回那把木椅,将雙手放在膝上,默默地聽着外面的風雪之聲。天色越來越暗,雪花快要看不見了。突然,象舟站起來,在房間裏尋了一圈,又跑到外間去,想找到那個自己恨着的、重傷在身的、說要去死的男人。最後,他推開房門,跑進了雪原。在白茫茫一片天地中四處望着,象舟什麽都沒看到。不知為何,他心裏發慌,胸口堵得難受,風雪吹得他的眼眶發紅,積雪沒過了他的靴頂。
“象舟!”
辛佩祯從樹林裏跑出來,将一抱樹枝丢在雪地上,沿着山坡向下滑,伸手拉住了象舟的衣袖,焦急道,“你站在這裏作甚?”
方象舟猛地轉回頭,看見了他。辛佩祯看着他的眼睛,臉上慢慢現出幾分詫異,随後是欣喜。
“來找我麽?”
“是。”象舟低聲回答,聲音幾乎被風吹散了。辛佩祯怔了一瞬,在雪地裏放聲大笑,躬身抱起象舟,一邊笑着,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踏着雪,向精舍走去。
“莫再弄了……出不來了……”
外面風雪已息,偶爾有積雪啪沙一聲落到地上、樹下;房內燈光昏暗,照得淩亂的床鋪上影影綽綽。擡起手胡亂推着辛佩祯,象舟哭着哀求道。辛佩祯含住已經軟下來的那一根肉棒,舌尖舔着頂端,一把握住他的手,揉搓着。
“沒事,我再親你一會兒。今晚你是睡不成了,什麽時候我把你全身上下都親遍了,再說睡不睡的事。”
“不要……”
那粗碩的肉刃又捅進剛剛離開不久的穴口,緩緩地在淺處研磨。象舟咬着嘴唇抽泣,被他抱起來,依偎在他的肩頭。用力親吻象舟的額頭、眼角,辛佩祯将他的披散黑發握在手裏,嘆息着,将黑發送到鼻端嗅了嗅,又去親象舟的嘴唇。
“象舟,象舟,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他呢喃道。象舟知道自己聽過這句話,流着淚,應了一聲“我知道”。辛佩祯勾着他的手指,上上下下親吻他的身體,一刻也不讓他離開自己。将自己挺進到最深處,辛佩祯嘆道:
“就算要被你家那惡婆婆砍死,我也得把你留住。”
象舟擡起手,第一次撫摸了他的臉龐。這張臉,太硬了,戴了太多的面具,也太深沉了。但是,象舟摸到他的臉頰,又覺得那麽柔軟,好像只是個沒防備的孩子。辛佩祯湊過去吻他的掌心,伸出舌尖濕濕地舔着。緊緊摟着象舟,辛佩祯一下一下地在他的身體裏抽插,吮着他的嘴唇,瘋了一樣說着所有他能想到的、有承諾意義的話:
“我娶你回鄱陽……!這輩子,你跟着我,下輩子,我再去找你,生生世世,你都跟着我,好麽?象舟?我的象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