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佛像 早歸西天
宣政殿裏燈火通明, 季琛和白琦等人慢悠悠走過來,一行人一同穿過彩繪回廊,終于有心思欣賞周圍的景色。
走到殿門前, 季琛隐約聽到裏面的幾句争執。
“不論最近的事情, 太子到底是在乾清宮裏被先帝親自指認為下一代的帝王, 只是太子孝順,欲為先帝守孝, 這才一直不曾叫群臣改口, 如今也應當以帝王禮下葬。”
“沒有改口那就一直是太子,何況其他人也就罷了,戶部尚書, 難道你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怎麽死的?”
“秦相都說了太子是喝酒過多血沖肺腑!太醫也都這麽說,你還想胡說什麽?”
“太子連登基诏書都沒有, 怎麽能稱為帝王!”
“那昔日的端王,如今的陛下, 不也沒有诏書!”
“這能一樣?群臣都已拜見,我等已經改口了。”
季韶也聽見了, 頓時一臉無語,“這些人是不是閑得慌?都這個時辰了,還在争執太子的喪儀?有什麽好吵的,人都死了,去茂陵找個地方把太子埋了不就完事。”
秦勝搖頭,“文人都注重名氣和禮節, 尤其是在葬禮方面, 講究個侍死如生, 所以他們才争論不休。不信公主您問一問別人, 有沒有人不在意身後名?”
“我。”白琦淡淡道, “我就只在意生前事,不在意身後名。”
說這句話的時候,白琦不由看向了季琛。
此時恰好一陣風吹過,吹滅了最近的蠟燭。
季琛示意白琦走近一些,“小心點,別摔了。”
秦勝:“……”
不知為何,本來想去用早膳的他,忽然間感覺有點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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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文筝看了兩人好幾眼,隐約覺得有點不對。
太監過來點燈,正好瞧見了周圍的一大圈人,頓時戰戰兢兢跪下行禮。
見周圍的人快要圍過來,秦勝咳嗽一聲,提醒道:“陛下,我們進去吧。”
季琛上前一步,門前的太監迅速通傳,原本議論紛紛的宣政殿頓時鴉雀無聲。
本就不是正式的上朝,季琛也只是随便來過問兩句。
“各位在商議什麽?”
“陛下,”一位身着緋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出列,他拱手道:“今太子早逝,當盡早定下葬儀,讓其入土為安。太子生前也曾由先帝授命登基,對陛下更是孝順有加,更當擡高喪葬禮儀。”
聽這個聲音,似乎是支持季瀚以帝王禮儀下葬的。
季琛漫不經心點頭,“有道理。”
“那就——”
“那就将太子陪葬帝陵,”季琛打斷了他的話,“太子确實有孝心,記挂先帝,如此看來,還是別将他們父子分開得好。何況君父君父,不論如何,季瀚以太子禮下葬,先帝若是九泉之下有知,想必也會無比寬慰。”
想要單獨來個帝陵?做夢吧。
一旁的秦丞相面色複雜,要是先帝九泉之下有知,知道太子是這麽個死法,怕是會活生生氣活過來,去隔壁的陪葬陵痛毆太子一頓。
緋色男子還想開口,季琛一眼掃過去,目光淩厲,“你退下。”
很明顯,季琛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他們商量這個問題。
“除卻此事,十餘日前,諸多學子敲醒登聞鼓,狀告宋家宋潇,此事當時被押後處置,如今也該重新提上議程。”
大臣們心照不宣交換一個眼神,宋家該倒黴了。
“我有一友,名為白琦。”季琛道:“他身負冤屈,狀告宋家栽贓陷害,污蔑白家通敵叛國,此事交由大理寺處置,刑部從旁協助。”
白琦怔怔望着季琛,他沒想到季琛一直記挂着他的身世,會将他的事今天就提出來。
季琛和白琦對視一眼,朝他安撫一笑,然後繼續詢問秦丞相一些瑣事。
他确實一直記着白琦的身世。
小說裏,白琦一直用着“商南”這個名字,沒有恢複真實的姓名。因為在世人眼裏,白家通敵叛國,滿門抄斬,所以白琦也只能遠走他鄉,改名換姓,等待時機來洗清冤屈。
如今,季琛既然有這個權力,自然要迅速幫他一把。
秦丞相不由望了白琦一眼,面帶笑容,“原來是白家人,難怪我之前見了你Nanf 幾次,只覺有些眼熟,卻沒有認出來。”
一邊的大臣也接口誇贊,贊揚白琦有君子之姿,完全不提白家那“通敵叛國”的罪名。
開玩笑,季琛都親口承認了白琦是他的友人,那皇帝的友人,能有罪嗎?
季韶留在了宣政殿,興致勃勃看着他們互相争執吹捧,寧文筝站在她身側,安安靜靜并不發言。朝臣大多避讓着兩人,并不與她們接觸。
寧尚書上前兩步,“你……”
要不還是回去?女子在宣政殿,這成何體統,外人要如何看待?
可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這裏,他這個父親憑什麽輕而易舉就讓她退出?
寧文筝溫婉一笑,只當什麽都沒有聽出來,“父親大可放心,我能堅持。”
寧尚書一噎,幹脆自行離去。
季琛獨自離去,秦勝跟着秦丞相去處理朝政,白琦很快就追過來了。
“不多聊幾句?”季琛有些訝異。
他提前走,就是為了将那裏徹底留給他。
白琦搖頭,目光灼灼,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傾瀉,“他們的誇贊都不重要。”
昔日的過往再次揭開,終于有了将一切真相大白的機會,白琦固然在意,但他更在意的,是帶給他機會的人,是記得他、也讓他牢記在心的人。
所以他輕松将那些贊譽抛擲腦後,追随着心之所向,奔赴而來。
季琛和白琦閑聊了許久,兩人之間依舊是無話不談,季琛也不在意什麽皇帝應有的尊榮,也不從在自己人面前用“朕”這樣的字眼,白琦也順水推舟,接受這一份親近和獨一無人的寬待。
心下不滿,季琛在白琦面前諷刺那些大臣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嫌棄他們事多,白琦也只是替他倒茶,默默将季琛提起的名字記在心底,打算以後找機會處理。
天亮之前,季琛原本打算去補一覺,結果辛太監來了。
“陛下,皇覺寺來了人,”辛太監道:“說是有重禮獻給陛下。”
“不見。”季琛一口回絕,“拒了,讓他們走。”
辛太監有些為難,道:“陛下,奴才問了季培公子,他說您最好去見一見,這兩年皇覺寺召集了不少工匠,寺廟裏的人增多了不少。”
季琛扭頭看向辛太監,“他醒了?”
白琦的關注點倒是不一樣,“他們要了多少工匠?”
好歹是名義上的弟弟,又倒黴到這個程度,季琛還是打算親自過去看一眼。
白琦也跟了上去,他想問個究竟。
由于腿病不宜移動,季培還被放置在那間屋子裏。
看見季琛走進來,矮個子頓時放下了手中的湯藥,退到一邊。
上次見面時太過倉促,季琛也沒仔細打量矮個子,如今倒是發現這人的耳垂上還有些細小的絨毛。
迅速收回眼神,季琛道:“你聽他們說了嗎?”
季培還格外虛弱,他無力點頭,“差不多知曉了。”
“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我母親呢?”季培輕聲問道。
季琛頓了頓,“宮裏沒有她的名字。”
宋皇後在位的那二十年,宮裏的嫔妃死了一批又一批,大多都是病逝,只有柳嫔誕下了他,還成功将他保了下來,留在冷宮,這才留下了名字。
就連季韶的母親,也只能追查到是一個宮女,下落不知。
氣氛就此陷入沉默。
季琛看着面前瘦弱的人,暗暗嘆氣,一點都不像是十七歲,反倒是如今的季韶都比他看起來健康有力。
“多謝陛下救我一命,”良久,季培終于從悲傷中走出,認真道謝。
季琛道:“不必客氣。”
見兩人實在是無話可說,白琦幹脆開始詢問,“季公子,你可知道,皇覺寺召集工匠是為了什麽?”
季培的臉色有些怪異,“是為了修佛像。”
白琦明顯不信。
季培嘆氣,“你們一去便知,那佛像極為顯眼。”
見季培有些困倦,季琛最後問了一句,“這是你的小厮?”
季培看向矮個子,呼吸不自覺沉重,“是我的朋友,我一個小沙彌,哪來的小厮。”
季琛點頭,“你好好休息。”
等到季琛出了門,矮個子比劃着手勢,沒有出聲。
季培看懂了。
那句話的意思是,他發現我是個女人,但他沒有揭穿。
他們還有很大的餘地周旋。
矮個子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季培長長吐出一口氣,撐不住困意,睡了過去。
橫豎皇覺寺來了人,見季琛再次問起,辛太監便幹脆叫人去讓人把獻上的禮物給帶上來。
僧人滿臉笑容,呈上來的是一樽約一丈高的佛像,佛像金光燦燦,閃耀無比。
辛太監的呼吸也有些粗重,捧着佛像的手忍不住顫抖,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一塊金子!
對着佛像,季琛一時沉默。
同樣的風格,讓他隐約想起了初見季瀚的時候,季瀚也酷愛這份金光閃閃的打扮。
這讓他有了幾分不詳的預感。
僧人自豪道:“皇覺寺花費了兩年時間,雕刻佛像一百零八座,佛像姿态各異,中央巨佛更是集結兩千匠人的努力,如今聽聞陛下登基,貧僧奉命前來,為陛下畫像一幅,再去以陛下面容刻佛像一樽,日後供奉在佛祖身邊。”
“刻什麽刻!刻了之後你們再天天念經給我上香,祝朕早登西方極樂?”季琛嘲諷道。
這種鬼東西要是真的留下了,那千年之後都有後人瞻仰,嘲笑着道:“看,這就是那個又蠢又自信的越國末帝。”
一想到這裏,季琛就覺得窒息。
白琦的臉色也不大好看,這麽多匠人這麽多金子,拿去幹什麽不好?
僧人頓時跪下磕頭,“陛下,皇覺寺念經,自然是為您消災祈福——”
辛太監不耐煩聽了,指揮着兩個小太監将僧人堵嘴,直接拖下去。
“走,一起去皇覺寺一趟,”季琛扶額嘆氣,“親自去看看那一百零八樽佛像。”
辛太監迅速安排好馬車,載着季琛和白琦等朝着皇覺寺奔去,湯潛等人聽命跟随。
只是在馬車上揭開簾子瞧了一眼,季琛就徹底沉默了。
難怪季培說他們看一眼便知曉了。
皇覺寺大門敞開,中央伫立着巨大佛像,兩旁也各自擺放着小臂高或者一人高的佛像。
辛太監看着這一幕,實在是驚嘆不已,“這麽多金子……”
以季琛的目光來評判,這座巨佛至少有五米高,兩米粗,全都是黃金制造。
門口的僧人大腹便便坐着,他沒能察覺出辛太監等人的身份,還在那裏洋洋得意,對着路人大肆宣告,“皇覺寺承接陛下旨意,取用國庫金銀,鑄造佛像為江山社稷祈福。此為一百零八座佛像中最大的佛像,耗費無數金熔鑄而成,兩千匠人日夜不停開工,雕刻巨佛面容和姿态,三千高僧為其念經開光,可謂是舉世無雙的建築。”
衆人目瞪口呆。
一個路人憤怒朝着地面吐了口唾沫,“我呸!老子交的稅銀,就用來搞這玩意?”
僧人冷笑一聲,“這位施主,你如此心惡,出言無狀,當心死後堕入阿鼻地獄。”
湯潛看着這一幕,不由握緊了拳,得虧同袍拉了他一把,他才沒當場沖上去。
僧人繼而揚聲道:“此佛像好好供奉,定可保存千年,流芳百世。”
路人憤懑不已,“我看是遺臭萬年。”
周圍的人路人隐隐聚過來,看着這一場熱鬧。
僧人冷着臉,身後兩個打手迅速上前一步,“你再說一句試試?”
路人頓時不敢多言,忿忿然躲入人群中。
看完這樣的鬧劇,白琦的臉色不大好看,“我也不知,寺廟的局勢竟然成了這樣。”
挖國庫金銀,修五米高巨佛。
兩年前,那定然是先帝的旨意。
季琛忽然覺得,難怪主角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