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古怪大佬
第二天午後,姚向瑾在陶予溪公寓樓下接上了她。
“昨天休息得怎麽樣?”他以為她在公寓歇了一天。
“還不錯。”陶予溪上了副駕駛座,系上安全帶。
她沒有說她昨天就去了植物園,畢竟才剛出院,這種計劃外的行動會顯得她不拿身體當回事。
自然,她也不能說自己今天要去殷宅。
姚向瑾很謹慎,車速不快,花了半個多小時才開到植物園門口。他剛想和保安商量把車往裏開一些,陶予溪就準備下車了。
“我自己好好走走,探探路。”她說。
姚向瑾猶豫片刻:“也好,放松點,慢慢來。”
“我知道的。”
陶予溪拖着行李箱往裏走,按着記憶中的路線拐了幾個彎。
殷宅的正門不在植物園裏,但可以從植物園裏走小門。昨天她沒有存江助理的聯系方式,這會兒開始犯愁要怎麽通知他來幫忙開個門?
正遲疑着,便聽到了人聲。
“陶小姐,下午好。”
江助理站在院子裏,主動沖她打招呼——就像等了她很久一樣。
“江先生,這麽巧?”陶予溪松了口氣。
江助理給她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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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隔了一夜沒來,陶予溪卻看出這別墅和昨天不同了。
雖然外牆還是那個樣子,但屋檐之下、所見之處竟都煥然一新。
昨天她坐的休閑椅旁立了一頂嶄新的遮陽大傘,庭院裏還安裝了秋千架子!
江助理一邊客套,一邊使勁朝她擠眉弄眼,像個推銷員一樣讓她注意秋千。
“江先生,這秋千真好看,是給家裏小朋友安裝的嗎?”陶予溪問。
江助理愣了,哭笑不得。
殷總讓他連夜找人來給別墅大掃除,本來還想翻新幾處地方,是他提醒殷總說陶小姐喜歡這棟宅子的肅殺之氣,要是翻新了她恐怕就不想畫了,殷總這才按捺下蠢蠢欲動的心,只裝了個秋千架子。
殷總做這些,還不是因為想讨好陶小姐?結果竟然被陶小姐誤會了。
“沒有小朋友,也沒有女主人。我們老板今年28歲,單身!”情急之下,江助理聲調都提高了幾分。
“哦……”陶予溪沒在意他話裏的話,“那是給親戚小孩裝的?”
“也不是。我家老板氣質陰沉,脾氣又古怪,一個眼神就能吓哭三歲小孩。沒有親戚敢親近他。”
“嗯?”
陶予溪睜着一雙懵懂的眼睛,看得江助理心虛。
他光顧着解釋殷總身邊沒有女人小孩,卻忘記要美化他了。
江助理咳嗽一聲,極力讓自己恢複鎮定:“是這樣的,我們殷總腿腳不方便,這個秋千呀……是為了讓他心情好特意安上的。”
“哦……”陶予溪似懂非懂地點頭。
她住院這兩個多月,也是嘗盡了腿腳不便的苦。
一般來說,腿腳不好的人會坐秋千嗎?萬一蕩起來身體失衡,反而會更加恐懼吧?
如果不是用來坐的,那就是用來欣賞的了?
看來這位殷總頗有些直面慘淡人生的氣魄。
确實令人肅然起敬。
江助理看陶予溪出神的樣子,擔心她越想越偏。
“殷總說秋千您可以随便用的。”他就差說出秋千就是給她安的了。
“那謝謝您了。我來借你們的院子,還讓我坐秋千……你們老板真是個好人。”陶予溪誠心誠意地說。
江助理嘴角一抽,殷總這是被發了好人卡?
他怕越說越錯,不敢多逗留,又客套了幾句就回屋裏了。
陶予溪在戶外的桌旁坐下,擺好畫具,繼續昨天未完成的畫。
等等,秋千?
她有了個想法,把畫布倒轉180°,再放回畫架。
于是,草稿上的畫變成了一個倒垂的別墅——如同蕩在蜘蛛絲上,充滿搖搖欲墜的動感。
對了,“撞”也可以是一種動感,或者說本來就應該是動感。
她滿意了幾分,對這幅畫的信心更足了。
草稿很快定下,接下來開始上色。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女孩的聲音闖入耳中:“我能坐你旁邊嗎?”
她擡頭,看到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孩。
“好呀。”
“屋子裏太壓抑了。”女孩坐下,松了一口氣,“我叫小桃,是這家的護工。你在畫畫?”
“嗯。”
“畫得不太像啊。”
陶予溪的手頓了頓:“像不是目的。”
“我八歲的侄女都能畫得更像。”
陶予溪笑笑,不再回答。
小桃有點自來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兒。
陶予溪見她擺弄着一瓶瓶精油罐子,便問:“聽說這家裏的先生腿腳不便,你是專門給他做腿部護理的嗎?”
小桃搖頭:“不是,我只是做頭部舒緩按摩的,他有頭疼的毛病,聽說失眠得厲害。”
說完,她長嘆一口氣。
“怎麽了?”
“小姐姐,你不知道吧?這家雖然給的待遇好,但也太叫人抑郁了。我這才來半個月,感覺快要撐不住了。”她說到這兒,想起陶予溪能坐在這裏畫畫,想必至少也是這家人的半個親戚,突然就不敢再說人家壞話了,只是試探問,“你和殷總是……”
“我還沒見過他。”陶予溪如實說。
“不可能呀,他那麽古怪一個人,怎麽可能大發善心,讓一個沒見過的人在這裏待着呢?”
小桃話匣子一開,忍不住把她看到、聽到的關于這家主人的古怪事一一說了。例如他多麽陰沉,不喜歡陽光,窗簾總是緊閉;例如他上周罵哭了新來的保姆,只是因為保姆不知道他卧室從來不允許人進入;例如他如何不配合治療,護工換了一個又一個……
陶予溪不想聽別人的閑話,而且她還要畫畫,于是就想找個契機中斷這無意義的對話。
“小桃,我想去個洗手間。”
“哦,那你去吧。對了,你穿我的外套去。”
小桃說着,解下了身上的白大褂:“你不知道呀,殷總脾氣那麽差,你怎麽說也是個外人,萬一被他看到了沖你發脾氣,那就恐怖了。你就假裝是我,出來後再把外套還我吧。對了,把口罩也戴上。”
陶予溪想想也有道理,就披上了她的白大褂,又戴上口罩,往別墅去了。
這是她第一次進別墅裏頭。
幸運的是,她一眼就看到一樓有洗手間。
洗完手,她正要往外走時,電梯在一樓發出“叮”的一聲。
她低下頭,抓緊離開。
身後電梯門徐徐打開,江助理的聲音傳出來:“殷總你考慮好聘用哪位了嗎?”
之後是答複的聲音:“旅游山莊的總經理必須是老兵。”
“我懂了,那另一位候選人……”
“我們确實需要懂文化産業的人才,但只能是副總。”
“可是那位心高氣傲,恐怕不願意做副總。”
“不願意就不用談了。”
陶予溪未見其人,但覺得聲音有點耳熟。
江助理一出電梯,就看到玄關附近穿白大褂的女孩,便叫了一聲:“小桃,給殷總倒一杯水。”
小陶?
雖然在藝術圈裏,別人總會叫陶予溪一聲老師,但她平時不在乎這些稱呼,從不擺譜,模樣也看着比實際年齡小,所以時常會被不熟悉的人“小陶”“小陶”地喊。
江助理剛才那一聲,她還以為是在叫自己,便應了聲。
聲音一出,她自己也愣了一會兒。
原來是喊小桃啊。
不過倒一杯水,也很快吧?
那便将錯就錯好了。
她走到廚房,找到杯托上一排幹淨的杯子,取了一只。
溫水倒好後,她剛轉身,就看見客廳裏一站一坐、正在交談的兩個身影。
站着的是江助理。
坐着的……在輪椅上,留給她的是背影。
她端着水杯走上前去,正巧輪椅開始轉動。
電動輪椅沒有什麽大聲響,但輪椅上的身形一點點完整露出的過程,就像慢動作一般,叫陶予溪有些傻眼。
殷問一擡眸,兩人不期然對視上了。
輪椅被按停,他頓在她的兩米之外。
薄唇緊抿。
陶予溪一瞬恍惚,仿佛又見到了當初那個陰沉卻清俊的少年。
記憶猛然被喚醒,竟然是他!
他成熟了許多,皮膚也不再那般蒼白。
利落的黑發下,是很深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只是唇線緊繃着,透出一股冷淡,讓人覺得周圍氣溫都有些寒冷。
“殷問”兩個字卡在喉嚨裏,陶予溪怎麽也說不出口。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下意識想要逃走。
雖然十月底的天氣還熱得要命,外頭卻好似有風呼嘯而過。
殷問看似冷靜,實際也沒有比她好多少。和她視線相觸,他就像是被燙到一般,可又不舍得把腦袋往一邊撥去,還是直勾勾地看着。
看着看着,眼尾也紅了,手還緊緊攥着膝蓋上的毛毯。
這副模樣,這副癱在輪椅上的模樣,她會怎麽想?
她,還記得他嗎?
江助理這時已經看出眼前戴着口罩的不是小桃,而是陶小姐了。
只是這場面,該怎麽處理?
殷總什麽也沒說,難道是因為他平時不在意小桃,所以沒看出這是另一個人?
陶小姐大約只是來用個洗手間,就被逮個正着,應該很尴尬吧。考慮到女孩子的面子問題,江助理決定不着痕跡地幫陶小姐蒙混過去。
他極刻意地咳了一聲:“殷總,還吃藥嗎?”
殷問回神,想起自己下樓是要吃止疼藥的。
“頭不疼了。”
客廳沒有開燈,屋子很昏暗,他的聲音像是被壓制住,低得幾乎聽不見。
江助理了然,既然不疼了,那就是不用吃藥了。
可殷總還杵在這裏是怎麽回事?
陶予溪雖然和殷問面對面,但她記起自己是戴着口罩的。
或許他根本就不記得她?
即便沒有口罩,殷問也根本認不出她?
畢竟同學情誼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忘記一個人也很正常。
對,不要把事情複雜化,反正畫完了手頭的畫,以後應該也不會再有交集。
陶予溪在殷問身邊的茶幾上放下水杯,打算往外走。
“等等。”見她挪步,殷問沒忍住開了口。
陶予溪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很奇怪,時隔十三年沒見,陶予溪卻覺得他身上有什麽在牽着她——明明當年他們也不算熟悉的。
她又一次望向他。
他雖然坐在輪椅上,但身形挺立,目光像是望進了她的眸子裏。
萬籁俱寂。
殷問忽然擡手,仰頭,一口氣将杯中的水一飲而盡,喉頭跟着吞咽聲滾動。
“再來一杯。”他伸手遞出空杯子。
陶予溪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水。”殷問表現得坦然,只是微紅的耳尖悄悄出賣了他,好在天光暗,除了近處的江助理,沒人留意到。
陶予溪硬着頭皮上前幾步,接過水杯。
殷問的目光在她淡粉的指尖停留了一瞬。
她又進了廚房,重新倒了一杯水,遞給他。
他避開她的手指,沒有碰到她。
接過水後,他二話不說,咕嚕咕嚕喝完,又把空杯子往前一推。
“還、還要嗎?”
“嗯。”
江助理狐疑:怎麽回事?水能有那麽好喝?
這位商界冷酷總裁,俨然已是一個傻子。
第三杯水遞過來時,殷問的手指輕輕碰了下她的。
指腹間微妙的酥麻感,迅速傳遞到整個手掌。
他擡眸,發現陶予溪正帶着疑惑看向自己,霎時如臨大敵,半個身子一瞬戰栗。
她,發現他是故意的了?
待陶予溪垂下目光,殷問才算是神魂歸位。
之後,又有種酥酥麻麻、撓心撓肺的滋味蕩開。
江助理看着殷總一向冷淡的面容出現了變幻莫測的神色,忍不住摸摸鼻子,用手擋住了上翹的嘴角。
原來殷總也認出佳人了呢。
不僅認出了,還順杆爬了一段。
他倒是想看看,殷總光是喝水,能堅持幾個回合。
果然,陶予溪傻着眼給殷問倒了五杯水以後,殷問終于再也沒法喝下去了。
他臉色一沉,按動輪椅直接去了洗手間。
陶予溪暗暗松一口氣,往外走去,迫不及待要把白大褂還給小桃。
作者有話要說:殷問:老婆認出我了,但是老婆不認我,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