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買家
“江成。”
江助理苦笑一聲,又開始了,又開始炫耀了。
最近殷問經常這樣喊他。
看似不經意,卻帶着醞釀已久的得意。
果不其然,殷問一邊旋轉手機,一邊問:“你以前交的女朋友,也會每晚睡前都給你發晚安?”
江助理低了低頭:“不會。”
殷問更加驕傲了。
他的陶陶,每晚都會和他發晚安消息。
江助理用餘光瞥了眼殷問,鬼鬼祟祟、欲言又止的樣子。
殷問皺了皺眉:“有什麽話,說。”
江助理清清嗓子:“雖然不會發晚安,但是每晚睡前都是要視頻的。”
殷問的手機“啪”地落在了玻璃桌上,此後,辦公室陷入詭異的靜谧。
視頻?
原來如此。
殷問想,那他也要視頻。
雖然心驚了驚,但殷問的好心情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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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琢磨着:已經是第二次了。
他的陶陶對他主動了兩次,說要追他,又親了他。雖然他很受用,但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他來主動!
這并非什麽幼稚的勝負欲,而是陶陶已經釋放出了暗示,她是真正願意和他在一起的。那他也就不必再有那些無聊的顧慮了。
不應該再有,否則才是辜負了她的真心。
另一邊,陶予溪在工作室裏對着一堆作廢的國畫畫稿陷入了焦慮。
畫油畫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因為畫的層次多,常常幾個月才能完成一幅作品,而國畫講究一氣呵成。
熟悉二者的陶予溪知道,她掌握的那些經驗可以互相排斥,也可以借鑒結合。
但要接受新挑戰,必然要改變一些長久以來的習慣。
這個過程需要循序漸進,且不會有任何有效産出,往往令人焦慮。
心煩之際,她收到了殷問的視頻申請。
緊繃的嘴角不自覺地放松了。
這幾天,她忙着策展又想重拾國畫,殷問似乎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兩人沒有什麽見面的時間,視頻倒是能讓人望梅止渴。
但她發現了殷問的一絲不對勁。
視頻裏他雖然神色如常,臉色卻比平時還要蒼白幾分。而且發尖帶着濕意,大白天的,他應該在公司,怎麽會流汗呢?
“你哪裏不舒服嗎?”她問。
“沒有。”
他否認,她就只能請江助理留意下他的身體。
江助理解釋說是中央空調出了點問題,已經在搶修了,讓她放心。
這天,工作室裏來了一位客人。
她保養得當,化了濃妝,看起來大約四十上下,實際年齡應該要高一些。
這位客人一進工作室便開門見山:“我是來買畫的。”
直接來工作室買畫的人不是沒有過,但小雪覺得這個看起來很貴氣的女人口氣不太友善。
她把人迎進茶室,問:“女士您好,請問您買畫的用途是什麽呢?”
女人顯然不耐煩:“我出錢還要跟你交代用途?現在連個小作坊都這麽大架子了?”
小雪似笑非笑:“因為我們對收藏者也有一定的考量。”
言下之意,是光有錢并不一定能買下這裏的畫。
“要知道用途,可以啊。”女人摩擦着精致的豔紅色美甲,“把你們老板叫來,我親自跟她說。”
于是,小雪找來了陶予溪。
陶予溪在女人對面坐下。
“陶老師是吧,我叫殷虹,很喜歡您的畫。”女人坐正了些,遞過名片。
誰都看得出,她說着喜歡,眼裏卻沒有半點喜歡。
“這個小妹說,我一定要說出畫的用途?”殷虹笑了笑,“我是買了來送親戚的,算是訂婚禮物吧。”
陶予溪看着名片上的介紹:雪山集團董事,殷虹。
這個人,和殷問有什麽關系?
沒等她問,殷虹自己先開口了:“我是雪山集團總裁殷問的姑姑,你認識殷問嗎?”
陶予溪擡眸笑了笑:“認識。”
“你們什麽關系?”
“認識的關系。”
殷虹啧了一聲。
“那你知道我那侄子最近在接受複健嗎?”她似有所指,“為了複健,還簽了一份特別的合約。”
陶予溪早已确定她來者不善。
親戚,複健,訂婚。
白如冰說過,她和殷問合作的條件,是殷問要和她結婚。
和殷問正式交往以來,她下意識回避了白如冰的事,現在看來是不得不面對的時候了。
“不好意思,殷女士,我這裏的畫恐怕不符合您的要求。”陶予溪先拒絕了殷虹。
“哦?為什麽?”
“如果是訂婚禮物,應該要選喜慶點的吧。”陶予溪說,“可我們這裏,是個暗黑系風格的作坊。”
小雪“撲哧”一聲笑了。
殷虹眼角精心藏起的皺紋抽了抽。
“小雪,把作品畫冊拿來,給殷女士看看我們的風格。”陶予溪對小雪交代道。
小雪應了聲,笑得有幾分興奮。她取來的是一本概念集,內容自然是她認為的暗黑中的邪惡,邪惡中的至暗。
殷虹今天來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買畫,她發了頓脾氣,就由小雪假裝客氣地送走了。
陶予溪還留在茶室裏,心情複雜。挑釁之人因何挑釁?她的話又有幾分真實?她想要當面去問殷問。
她給殷問打了電話,是江助理接的。
“殷總在開會,可能會比較久,等會議結束我會第一時間轉告他的。”江助理的話沒有什麽破綻。
但陶予溪記得,殷問開會也是會帶上手機的。
而且這幾天,他“開會”的次數和時間實在太多了。
另一個思路在她腦中出現,她決定去找白如冰。
小雪很快就幫她查到了白如冰投資的醫療科技團隊,那是一家十分年輕卻倍受各類科技獎和投資人青睐的創業公司。撥通那家公司的座機號後,又找了個聽起來十分正當的合作理由,她聯系上了白如冰。
白如冰一聽電話裏她的聲音,似乎就明白了她的來意。她沒有驚訝,比第一次兩人見面時沉穩許多。
“正好,我也有要讓你看的東西。”白如冰說,“你來找我吧。”
她們在一家私立醫院見面,白如冰帶她在一條彎彎繞繞的走廊上走了許久,來到一間康複室門口。
“他最近的空暇時間都在這裏頭。”白如冰揚揚下巴,說。
隔着小小的玻璃窗,陶予溪看到殷問的背影,被四五名穿着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環繞着。
那一刻他是站着的,兩腿被複雜的金屬裝備支撐住——那就是能讓他恢複原樣的外骨骼。
陶予溪有些恍惚:站立着的他有一副好身材,高大颀長,筆挺如青松。如果他沒有出事,本該是如此的。
現在為了維持這姿勢,他蒼白的皮膚滲出一滴滴汗水,襯衫的後背早已濕透。
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苦,只喃喃自語:“很疼吧。”
白如冰兩手抱臂,說:“現在是關鍵階段,如果中斷的話,以後可能就永遠好不了。”
陶予溪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白如冰的目光追着她:“你也不想他一輩子都只能當殘廢吧?”
不管是殷虹還是白如冰,她們的挑釁都不高明。但陶予溪忽然不想讓殷問再添負擔。
無論她和殷問最後會如何,現在都不能讓他中止複健,不能讓他的汗水白流。
沒有什麽,比他的健康更重要。
見到陶予溪轉身就走,白如冰追了上去:“不再等等?稍後他有休息時間,你們可以聊聊。”
“不了。”陶予溪說,“別說我來過。”
她決定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白如冰對這個結果很滿意,于是沒有再跟着她。
晚上回到家中,陶予溪疲憊地往沙發上一靠。目光落在了客廳角落那只行李箱上。
裏面還有些東西還沒有完全收拾出來,現在看來,在放進櫃子裏之前,又得讓它派上用場了。
退一步,才能看清一些事。而她和殷問兩個人,都有必要退一步。
第二天在工作室裏,小雪拿來了幾個畫展的備選場地方案。
陶予溪翻看一遍後,說:“了解一下B市有沒有更好的場地。”
“要在B市辦畫展嗎?也太遠了吧!”
陶予溪搖搖頭:“距離不是問題。我想了下,B市的會展資源本來就比我們這邊豐富,或許能讓我們有點新突破。”
小雪聽她這麽說,又去搜尋了幾個B市成功辦展的案例,挑選出一批場地。陶予溪很快就篩選出兩個較為滿意的,準備隔日就去B市。等現場敲定一個後,就可以開始正式籌備了。
“溪溪姐,籌備畫展這麽麻煩,這不是意味着你要住在B市一段時間了?”小雪有些擔憂。
“嗯。”
也意味着,她和殷問要分開一段時間。
單方面告別這種事,她以前沒有做過也沒有想過。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想到更好的選擇。
去B市那天,是姚向瑾送陶予溪去的機場。
自從她和殷問交往後,姚向瑾在她面前出現的次數也少了。她是坐上他的車,才意識到有段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扣好安全帶後,陶予溪問他:“你知道殷虹嗎?”
沒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語:“應該不會不知道的。”
姚向瑾是她的經紀人,有人要買畫也要先經過他才會上門的。這一次,他竟然讓那樣不靠譜的買家來了工作室。而且這次她要去B市,姚向瑾聽說後也沒有阻止她。
他知道她猜到了許多。
“予溪,你很善良。”姚向瑾的氣質還是那樣溫和,卻又多了幾分忐忑。
“你想說什麽?”她問。
他吞咽了一下,目視前方,藏起眼中的失态:“有沒有可能是另一種感情主導了你的想法,我希望你多了解了解情況,想清楚一些。”
比起他有些艱難的表達,她十分平靜:“你是說,我對殷問可能是同情或憐憫?”
“也可能是內疚,或者感激之類的。”
陶予溪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讓他宛如遭遇處刑。
但她沒有指責,也沒有反駁,只是最終垂了眸,說:“謝謝。”
姚向瑾如釋重負地“嗯”了一聲:“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到達B市機場時已是黃昏,陶予溪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去了小雪事先租好的公寓裏。
她租到的是一套兩房一廳的公寓,一間卧室,另一個房間作為畫室。
剛剛安頓好的這天晚上,她收到了殷問的視頻申請。
遲疑幾秒後,她拒絕了。
這兩天殷問給她發送視頻申請時,她都取消了。既然要退一步,她就不打算在視頻裏強顏歡笑。
她不擔心殷問覺察出異樣,反而在等他什麽時候能發現有東西正在變化。
該重新考慮兩人關系的,不僅是她。
但他太過小心翼翼,就算被這樣“欺負”了,也從來不敢問她為什麽拒絕視頻。
過了一會兒,殷問發來了一張照片。
照片中是她送他的鋼筆,還有他被鋼筆水弄髒的手指。
“它最近出水不順暢。你什麽時候來修修它?”這是他一起發來的消息。
陶予溪覺得好笑,又苦澀。
想了想,她回複:“我在出差,短時間應該回不去。”
這樣冷酷的态度還不夠刺激你說出心裏的不痛快嗎?
殷問抿着唇,對着手機裏的消息出神。
他心情不好。
有太多想問卻不敢問的話。比起這份焦心,他更怕的是萬一讓她生氣了怎麽辦?
可他還是想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手機振動一聲,收到了最新的日程表。他的空暇時間幾乎都被複健計劃占滿。
就像,存心不讓他有時間戀愛一樣。
他抽出紙巾擦拭着故意弄髒的手指,若有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誤會都是為了明天的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