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求知若渴

梁蘇被吓得不輕,本能的要往後退,被于鶴立伸手捉住了胳膊。

“別後退了,撞倒了書架會把巡夜的工人惹來,到時候一篇千字檢查可免不了。”

“你是想吓死我嗎?”梁蘇又羞又惱,一把甩開了他,“到時候我寫檢讨,你也逃不過,只怕字數還會更多。”

“我為什麽要寫?到時候我會解釋說是在校園中偶遇了你,怕你一個人遇到危險就跟着你到了圖書館,沒準輔導員還要表揚我熱心快腸關心新生。”于鶴立得意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又随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你是大二的,明知夜闖圖書館違禁卻放縱我翻窗進入,罪加一等;我深夜在學校裏活動本就違反了規定,既然能遇到你,證明你也違反了規定。作為學生幹部還接二連三帶頭違反校紀校規,還不夠你寫檢查?”梁蘇說着說着,猛然意識到翻窗特地環顧四周,并沒發現有其他人,忍不住開口問道:“對了,你是怎麽進來的?”

于鶴立輕笑起來,又擡起雙手做鼓掌狀,“不但伶牙俐齒,邏輯思維也很缜密,真的厲害。我有圖書館的鑰匙,剛在外面發現你鬼鬼祟祟的,就躲在角落裏想吓吓你。不過你夜深人靜跑這裏來幹嘛?”

梁蘇遲疑了下,決定坦白招供:“期中考核我需要交一篇法制史相關的論文,可圖書館每次只能借一本書,沒辦法對比着看。所以我趁夜深無人時過來,想看個痛快。”

“法制史麽?在隔壁房間右側倒數第二個架子。”于鶴立若有所思,“看你細皮嫩肉的,獨自在這裏打手電筒做筆記不但傷害眼睛,還會被蚊子叮的滿頭包。這樣,你把想借的書挑出來放在角落裏,我明天幫你辦出借手續就是。”

梁蘇跟在于鶴立身後,很快找到了放法制史相關書籍的架子。法制史在法學領域本就是小衆學科,著書立說的人很少,相關書籍偌大的政法學院圖書館也只收藏了十幾種。梁蘇在短短的一排藏書中左突右殺,不一會兒就清理出保存相對完整的七八本。

于鶴立把梁蘇整理出來的書都放在了最底下的架子上。“先送你回寝室睡覺,明後天等我有空了,把它們借出來送你樓下去。”

“啊,那太謝謝了。”梁蘇又驚又喜,沒想到在她看來抓耳撓腮頭疼半宿的事,對于鶴立來說竟如同探囊取物。“一次要借十來本書,确定管理員能夠同意?”她心裏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于鶴立從口袋裏摸出藍色的教師借書證,傲嬌的笑道:“不是我的功勞,要謝就謝咱們政治系主任。”他見梁蘇臉上表情茫然,善解人意地提醒道:“就是你們的政治老師。”

雖說在這個時代政法不分家,但渝城政法學院內部的師生都知道,校內政治和法律這兩大主流專業的關系有些微妙。有人說是十年前搞運動的時候,政治系由于專業天然因素,招收了大量工農兵學員,一度把法律系排擠到了邊緣專業;還有的說學院的前身是渝州法律專科學校和渝城政治學院,兩個學校合并在一起才組成了今天的渝城政法,渝城政治學院本來就是一所本科院校,結果合并後專業的知名度遠遠不如後起之秀的法律專業,每年法律系比政治系收分都要高十幾分,更別說政治系每年還有不少大二學生提出轉專業去法律系。

“他知道了,不會生氣吧?”梁蘇想起某些關于政治系主任小肚雞腸的傳言,水亮的眼中蒙上一層陰翳。

“那老先生從來不管我借什麽書。”于鶴立口氣輕松,“哪怕是圖書館地下室裏那些違禁的民國武俠小說都沒關系,這借書證在我手上,不到一個學期就填的滿滿當當,他偶爾要回去例行蓋章都懶得細翻。”

一席話說得梁蘇啞口無言。她蒙蒙的跟着于鶴立,從旁邊的空置庫房繞到側門邊,由看着于鶴立摸出鑰匙打開木門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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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這個點還在圖書館裏?”看着皎潔的月光如輕紗般籠罩在校園裏,梁蘇沒頭沒腦來了這麽一句。

“有個工人是主任的遠房侄子,所以開放空庫房和空辦公室給我,我平時在寝室睡不着的時候可以過來找書看,辦公室還有躺椅,打個盹兒也沒問題。”于鶴立苦笑道,“咱們學校樣樣都好,只有兩點,居住環境太過惡劣,小賣部東西品種也太少。師生們私底下經常抱怨不方便。”

“不方便的地方還有許多。”聽到于鶴立這個北京來的公子哥兒怨聲載道的吐槽,梁蘇一下子樂了,“食堂的菜太辣,很多外地的學生都吃不慣,我寝室裏一個福州姑娘,天天吃飯拿一大碗涼開水涮菜,能洗出滿滿一碗紅油來;浴室每層一個,可惜只有冷水,夏天還湊合,冬天肯定會把人凍出病來,圖書館外表挺漂亮,裏面的書很多都殘破不堪,學生每次還只能借一本,還了舊的才能在借新的看。”

“你觀察的挺仔細。”于鶴立想了想,“這些問題解決起來要人手也要時間,學校這兩年本科教學才剛步入正軌,自然有很多沒辦法顧及到的事。不過既然提出問題,我相信總會有解決辦法,而且應該不會等太久。”

梁蘇就着皎白月光,偷偷瞟一眼于鶴立俊朗的側臉,心裏甜滋滋的。不知不覺就順着山坡的弧度來到了女生三棟五樓的樓梯拐角處,梁蘇身輕如燕的翻過欄杆,等再回頭的時候,于鶴立已經轉身走出了十來米遠,修長的身形被手電筒昏黃的光線拉的如電線杆一般。

第二天于鶴立果然托人送來了那七八本法制史書籍,上面沉積的灰垢都被細細抹去,帶着微微泛黃的滄桑感。梁蘇沒多想,抽出幾乎所有的空餘時間做好了對比和摘錄,終于趕在期限內送了回去。

充實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似乎在眨眼間秋風就刮了起來,氣溫也一落千丈。西北風在又濕又冷的校園中呼嘯着,很快期末考試就要來了。梁蘇夜以繼日的努力複習着功課,力求能如願以償拿到一等獎學金。周茵茵和杭麗倒是很淡定,她倆巴不得早點考完,能夠如願以償回家過年。

“對了,這次系裏面組織集體訂火車票,需要的同學就去年級長那裏報名。”食堂裏,端着餐盤找座位的杭麗遇到拿着花椒卷餅腳步匆匆往外去的梁蘇,好心提醒她道。

梁蘇點點頭,“我先回寝室去,下周就要開考了,我刑法課還沒複習完。”

“最近蘇蘇總是這麽急匆匆的,連買火車票的事也顧不上,要不咱們幫她報名吧。”周茵茵總算找到了一張空桌子,趕緊拉着杭麗坐下,兩人就着熱氣滾滾的冒菜邊吃邊聊,一會兒就暖和起來。

“別多事,我覺得蘇蘇可能會留在學校過寒假。”杭麗把一塊裹滿紅油的莴苣放入清澈見底的免費湯中涮了涮,然後放入口中,“記不記得輔導員提到過,學校上個月從全國各地引進了幾個德高望重的教授,下學期就要給咱們上課了。還說為了幫助教授們适應重登講臺,要選拔品學兼優的學生寒假留校為他們做助理,報酬用工勤人員的标準按天來算。”

“所以,蘇蘇是因為這個不回家?”周茵茵琢磨着杭麗的話,冷不丁一下子咬碎了顆夾在菜葉裏的花椒,麻的她直撇嘴,“說來也奇怪,既然是德高望重的教授,為什麽又說重登講臺,還需要适應?”

杭麗把嘴裏的米飯匆忙咽下,“你不知道,這些教授聽說都是昔日東吳大學和燕京大學畢業的,有的還是民國時代留洋回來的,幸運的據說之前在工廠做了十幾年工人,找到的時候能夠熟練的修理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不那麽幸運的去年剛從青海的勞改農場回來,渾身高原病,在床上養了一年才勉強能站上講臺。”

“這種人從知識分子一下子跌落底層,很多脾氣古怪的很。”周茵茵嘆了口氣,“其實想想也可憐,我上小學的時候,住的院子裏經常被人貼滿大字報,有個總是早起練聲壓腿的歌舞團阿姨還被人從房間裏揪出來,滿街□□示衆,最後好不容易拖了很多層關系才在國營工廠找到一份倉庫保管員的工作。前幾年雖然平反了,可怎麽勸也不願再回到舞臺上,說怕之後又被人捉去抄家游街。”

梁蘇回到寝室,三下五除二就着熱開水吃完了卷餅,然後打開厚厚的刑法教材開始溫習。方才杭麗所說系裏組織買火車票的事勾起了她的心酸。天知道她有多想回廬景,可來去耗時太久,就算硬座車票也不便宜,她實在舍不得用那麽多錢去換幾天的喜樂團圓。何況之前方蘭蘭在信中說到,王嬸這半年和廠裏搬運工大叔走的很近,她何必不遠千裏回去當電燈泡破壞情侶共渡新春佳節的甜蜜氣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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