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試手 ·
于鶴立很快就得到了回複, 梁蘇收到信上內容是真實的。兩人商量了下,決定第一時間去找路恩平商量對策。
路恩平正翹着腳坐在搖椅上,夾着煙讀一張人民日報。聽到腳步聲慢悠悠的打開門, 看到是梁蘇和于鶴立,幽幽吐出煙圈, 不緊不慢請二人進家。
“怎麽這麽悠閑?成都那邊的事看樣子是順利了。”于鶴立習慣性地挑了挑眉毛。
路教授眉開眼笑, “正要找小梁呢, 你就帶着她登門,沒想到我這勞碌命還有守株待兔的一天。”
聽到對方拿兔子比自己,梁蘇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只聽路教授笑盈盈的來了一句, “給你一個學以致用的機會。不是總說書本的知識是紙上談兵嗎?”
“有案子要委托您?”梁蘇試探性問道,她知道路恩平去年底就重新申請了律師執照。
“刑事案子,過去是小菜一碟,不過對你來說要費點功夫。”路教授指了指書房,“案卷都在裏面,發生了些日子,你自己去看吧。”
梁蘇迅速的換了鞋,三步并兩步朝書房走去。看着梁蘇纖細的背影,路恩平慈祥的拍了拍于鶴立的背, “以後多擔待點,當律師的對象可不容易。”
“怪不得您到現在還是自由自在, ”于鶴立大膽和他開起玩笑來,“不過這話可千萬別跟梁蘇說,在感情上她本來就是個前怕豺狼後怕虎的個性,您如果再敲起退堂鼓, 我也只能陪着當孤家寡人了。”
路教授笑而不語,領着于鶴立朝書房走去。只見梁蘇把厚厚的案卷分門別類攤了一地, 咬着嘴唇一絲不茍的翻着證據目錄。
“這是一起殺人抛屍的案子。”路教授指着一摞平整的A4紙,上面打印的黑白照片還有些模糊。“死者是一個在成都開飯店的個體戶,屍體被護林員發現在後山的密林裏,兇器就扔在柴房的地上。警方找到了抛屍用的獨輪車,上面的血型和被害人相同,都是“O”型,而且在被害人指甲裏找到了被告人的皮膚組織,這就是最主要的證據。”
梁蘇草草讀了下起訴書,被告人叫陳飛飛,男,剛滿十八歲,小學文化,模樣看起來非常瘦弱。唯一的一張彩照裏,他穿着看守所肥大的囚服,雙目無神的靠在牆邊,腕上的手铐十分顯眼。脖子上似乎還有些不太明顯的傷痕。
“被告人是店裏幫廚的夥計,被抓的時候一直在喊冤,家屬也不想信平日一個這麽乖巧的孩子居然不聲不響就犯下命案。”路恩平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掃了眼跪坐在地上看資料的梁蘇。“現在這孩子據說情緒很低落,我去會見的時候也不怎麽說話。”
“被告人身上有傷嗎?”梁蘇估計不認罪的嫌疑人這年頭在看守所裏得不到禮遇,由于偵查手段有限,加之上頭“命案必破”的口號,皮肉之苦在所難免。可惜這年頭還沒有“DNA”化驗技術,在她看來,僅憑血型來确定嫌疑人未免太草率了些。
“他對律師會見很不配合,穿的又是長袖長褲,旁邊還有警察跟着,我也不知道。”路教授嘆了口氣,“委托人通過四川省民政廳的關系找到我,實在盛情難卻。”
“您不想辦的案子,哪怕書記來也會碰一鼻子灰。”于鶴立對路恩平放浪不羁的性格心知肚明,“只怕您一開張,以後可人來客往門坎遲早會被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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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看小梁能不能給我個開門紅咯。”路恩平其實在成都就已經看過好幾遍案卷,又見了當事人一面,胸中的竹子長成了□□分。他想給梁蘇一點壓力,看看小妮子能否做到像往日一樣冷靜謹慎,這是作為一個好律師最基本的素質。
于鶴立看着梁蘇肩頭垂下瀑布般的黑發,很想伸手摸一摸,又擔心打擾她研究案情,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把目光轉向路教授。
“來,咱們不打擾她。”路教授起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一老一少陸續出了書房來到客廳,靠在沙發上喝茶閑聊。
兩個大男人的離開,讓偌大的書房顯得空曠起來。梁蘇決定比照證據資料搶先通讀一遍證人證言,試圖字裏行間尋找出一些矛盾的東西。
被害人高昌明在開飯館之前做過很多年國營飯店的主廚,生前的照片顯示出這是一個肥白高大的中年男人。據周圍鄰居說,高昌明心思活絡,又炒的一手好菜,和周圍人相處融洽。不過店內其他夥計們的證詞顯示,他對于店中售賣的飯菜質量要求很高,還有衛生方面,早晚都要反複擦洗,而且在工作中脾氣非常暴躁,怒氣沖天時還會拿鍋鏟打人。
看到這裏,梁蘇閉眼靜靜冥想,直覺告訴她,如果僅憑這一點,被告人陳飛飛的殺人動機實在不足。陳飛飛是農村戶口,但家裏兄弟姐妹少,還有三間大瓦房,條件并不算太差。如果真的受不了高昌明,大可以擡腿一走了之,沒必要在這個飯店裏和老板搞個你死我活。
不過幾位夥計都能證明,最近飯店非常忙碌,睡眠不足的高昌明比往日更加暴躁了。梁蘇忽然覺得,如果是這樣,飯店裏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有犯罪嫌疑,甚至還包括前來吃飯的客人和供應原料的商販、屠夫。
兇器的照片看起來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一把砍骨頭的砍刀。公安局的記錄顯示,這把刀重兩點四千克,刀背厚零點五厘米,刀身長十七厘米,木質手柄稍有磨損。高昌明當時被人狠狠插了一刀,捅穿肺動脈大出血而死。傷口形狀與夥房發現的這把刀的形狀一致,上面的血型與被害人血型一致,但手柄上沒有提取到任何指紋。
梁蘇總覺得僅憑血型斷案太草率了些,而且犯人選擇到後山抛屍卻把兇器扔在一旁,她總覺得要麽是窮兇極惡的歹徒,特別是連環做案的,喜歡這樣明晃晃挑釁警方;要麽就是找好替罪羊栽贓嫁禍的,仿佛是怕偵破工作太過繁瑣,希望警方用最快速度來破案,進而将替罪羊繩之以法,免得夜長夢多。
梁蘇準備起身去客廳和路教授交流初步觀點,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已沒有知覺,她歪倒在地上,一陣麻痛的感覺随之而來。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捶着腿,眼睛卻沒離開面前的那堆材料。忽然,一張認罪書吸引住了她的注意。
這張認罪書上的字跡歪歪扭扭,錯字連篇,很符合陳飛飛小學文化的半文盲身份。認罪書內容不長,大概說的是自己因為工作産生矛盾,對高昌明懷恨在心,所以想方設法殺之後快。現在十分後悔,希望法院能夠輕判,給自己日後補償高昌明家屬的機會。
梁蘇拿起辦案警察在飯店內找到的菜品接收記錄,其中就有幾張是陳飛飛手寫的,字跡同樣歪歪扭扭宛如蟲爬。梁蘇将它們與陳飛飛手寫簽名的認罪書比對一番,特別是相同的字眼,果然連錯都錯在了一處,看樣子認罪書的确是陳飛飛親手寫的。可她總覺得,從哭天搶地喊冤到心平氣和寫認罪書,中途總差了點什麽。
這時梁蘇的腿已經恢複知覺,她扶着桌腳掙紮起身,尋了張紙記錄下自己的疑惑。又将證據搖搖晃晃的抱到路教授面前。
路教授裝模作樣的比對了陳飛飛的認罪書和菜品接收單,又請梁蘇坐下,聽她将自己的思路娓娓道來。于鶴立坐在梁蘇對面,看着她專心致志彙報工作成果,覺得面前這姑娘像一口磁石鑿成的深井,能牢牢吸引身邊所有人的注意力。
路教授聽梁蘇說完,笑着喝了口茶。“筆跡的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些細節的地方是最後才需要注意到的。咱們是律師,不是偵探。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梳理出公安和檢察機關的辦案漏洞,尤其是違反程序上的地方,有的時候在二審中發現程序不合法,往往能直接推翻一審判決。”
“一般來說,證據有三性,真實性、關聯性和合法性。真實性就是證據本身是真實存在的,不是他人事後僞造的;關聯性是證據本身必須與案件有所關聯,能證明特定事實存在;合法性則是獲取證據的途徑必須合法,我國在這一點上還做的不夠好,辦案人員的重心會放在證據本身上,而不在乎獲取途徑,有的時候甚至可以稱得上不擇手段,而在西方很多國家。如果獲取證據的途徑不符合法律規定,哪怕是關鍵證據也不能作為定案依據。”路教授微黃的手指在認罪書上敲了敲,“我覺得公安機關獲得的證據不夠充分,加上這個案子又在當地引起了恐慌,政法委也密切關注,所以這份認罪書很可能不是陳飛飛本人意思的真是表示。”
梁蘇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認罪書當時由其他人口述,陳飛飛只是做了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