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和平飯店 ·
梁蘇剛上車, 就見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氣定神閑的坐在後排,對她投出期待的目光,又從糖盒裏拿了巧克力出來。
“外公。”梁蘇微微動容, 輕輕喚了一聲。
“好孩子。”梁秋唐眼眶微紅,嘆了口氣, “你母親離開我去讀大學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 可惜後來一失散就是許多年, 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梁蘇乖巧的靠在車窗上,紅旗轎車微微啓動,平穩的往和平飯店駛去。坐在副駕駛的梁青回過頭來, 為梁秋唐遞上寫着英文标識的藥瓶和保溫杯,梁秋唐熟練的吃了三粒膠囊,又喝下幾口水。
“蘇蘇,這些年你受苦了。”梁青嗓中帶着哽咽,“聽說大陸生活條件不好,前些年又在搞運動,我們一直都很擔心你。”
“蘇蘇很堅強的,這麽多苦都邁過去了,今後一定有出息。”梁秋唐慈愛的目光落在梁蘇柔美白皙的臉頰上, “我聽說大陸考大學是百裏挑一,何況渝城政法這樣還算有名的學校, 我就在想蘇蘇一定非常努力和聰明。在加拿大讀書就容易多了,你大舅家的表弟天天打冰球游泳,花了十幾萬加幣上私立學校也念了滑鐵盧大學,國際排名還不錯的。”
“國內的高中抓的緊些, 高考雖然難,但努力讀書還是有收獲的。”梁蘇微微垂下眼睑, 溫和地說。她平日裏已經完全習慣這個時代的生活,只是面對着風燭殘年的老人,她說謊話也開不了口,只得沉默的靜坐着。
好在梁青是個健談的生意人,以為梁蘇只是害羞,就顧自打開話匣子,“蘇蘇,你在渝城政法學哪個專業?吃住都還習慣嗎,如果覺得不舒服跟大舅說,大舅去僑聯找人把你轉到北京,我們現在都是統戰對象,這點要求政府還答是會應的。”
“還行,都不錯。我的專業是法律,也算渝城政法的核心專業了,教授資歷深,很多都有豐富的實務經驗。”
“那就好,那就好。”梁秋唐聽的眉開眼笑,“在加拿大,只有最聰明的人才會去念醫學和法律,律師工作累,但收入高,社會地位也高。所以法學院學費特貴,很多人考上了都去貸款來讀。”
梁蘇眼前浮現出路教授在成都看守所的會見室裏被警察呵斥的模樣,“律師地位高?”她不由自主的搖搖頭,“我沒有覺得。”
“在加拿大,律師地位特高,其實整個北美都是這樣。”梁青熱情洋溢的介紹,“加拿大的很多總統和議員都是律師出身,隔壁的美國更是,所以學法律被認為是最光明的前途。在大學裏,有很多姑娘都喜歡去法學院找男朋友。”
這時司機車速減慢,緩緩停在一棟富麗堂皇的賓館樓下。梁青搶先一步下車,替梁蘇打開車門,風度翩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訓練有素的司機早已繞道轎車另一側,殷勤的扶着梁秋唐下了車,梁蘇這才發現外公身形修長,再加上輪廓分明的五官,年輕的時候肯定英俊非凡,只是在車上一直坐着沒察覺罷了。
要強的梁秋唐不等人扶,拄着拐杖往大廳走去。梁蘇便放慢腳步靜靜跟在後面。梁青走到梁蘇身邊,遞給她一張灰綠色房卡,“我們都住在十六樓,你這是單人間,裏面的電話和空調可以随便用,退房時前臺統一從我賬上劃。你先洗個澡休息下,晚飯的時候會有服務生來叫你。”
“謝謝大舅。”梁蘇接過房卡,跟着梁秋唐父子走進電梯。她懷着忐忑的心情推開房門,被裏面的陳設驚呆了。如果不是一直提醒自己還在八十年代,她簡直會以為自己又穿回了二十一世紀。地上鋪着古樸華麗的波斯羊毛地毯,黃花梨木梳妝臺上天青色花瓶裏的香水百合發出清新的氣息,落地窗前的白紗窗簾上,兩只手工繡成的丹頂鶴展翅欲飛。寬敞的雙人床對面是一臺三十二寸熊貓牌大彩電,牆壁上還懸挂着壁挂式空調。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她還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她打開頂燈,愉快的撲到大床上打了個滾兒。正準備沖到浴室裏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忽然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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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蘇撲過去接了,話筒中傳來前臺小姐甜美的嗓音:“梁小姐,有一位于先生想要找您,說您的東西落在他那兒了。”
梁蘇略一沉吟,”好,請他到我住的1666房間來。”
過了五六十秒,門口傳來悅耳的門鈴聲。梁蘇打開門,于鶴立一臉壞笑的站在門口,手中還提着一個純黑的旅行包,正是下飛機時幫她拎的那個。
“不請我進來喝杯咖啡?”于鶴立痞痞的挑挑眉毛,“我可聽說和平飯店為了招待外賓,每間客房都配有咖啡機呢。”
梁蘇紅着臉讓于鶴立進房。于鶴立熟練的從零食櫃前取過兩包咖啡,倒入咖啡機中操作起來。又轉過頭輕聲問她需要加多少奶和糖。
兩人端着醇香濃郁的現磨咖啡,坐在窗前悠閑的看着樓下的行人和車輛。這年頭的北京城還沒被塵霾籠罩,瓦藍的天空漂浮着朵朵白雲,寬闊的馬路上行人如織,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只是經濟發展所限,馬路上行駛的小轎車很少,人們多半以自行車作為代步工具。
“與從未謀面的家人相認,你還習慣嗎?”于鶴立放下咖啡杯,意猶未盡舔了舔嘴。
“說實話,挺陌生的,但感覺他們都不是壞人。”梁蘇縮在靠椅裏,無奈的搖了搖頭,“其實挺不習慣的,畢竟之前沒見過,生活方式差異也大。”
“至少他們能住和平飯店,還是貴賓樓。”于鶴立玩味的看了梁蘇一眼,“不遠萬裏回來認親,證明你對他們真的很重要。”
“可能因為我母親是外公唯一的女兒吧,舅舅家的孫輩又都是男孩兒。”梁蘇猜想西方應該不存在重男輕女的思想。
就在這時,門鈴聲又響了起來。梁蘇警覺地走到門邊從貓眼處往外看,見梁青換了一身衣裳,提着個碩大的紙袋站在門口。見屋內沒有應答,他着急的開口喊道:
“蘇蘇,我來接你去二樓餐廳,外公已經等在那裏了。”他拿出雪白的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又不輕不重敲了幾下門。
“糟糕,這怎麽辦?”梁蘇轉身,壓低聲音對于鶴立道,“他進來看到你,肯定會誤會咱們!”
于鶴立痞痞地沖她擠眉弄眼,貧嘴道:“是誤會嗎?”
梁蘇忍不住捶了于鶴立一拳,急中生智打開衣櫃把他塞了進去。“放正經些,出聲!”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又抓起行李扔進去,然後輕輕合上了櫃門。
她若無其事打開門,讓梁青進入房間。
“蘇蘇,這麽久才開門,是不舒服了嗎?”梁青關切的問,“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說,我們在天壇醫院有認識的專家,是你二舅以前發小。”
“沒事,只是第一次坐飛機,昨晚興奮地沒睡好而已。”梁蘇若無其事的打開空調,“剛才一進房間就感到疲倦,泡了兩杯咖啡也不起作用,只好撲到床上睡了。”
“你居然會用咖啡機,真是冰雪聰明,不愧是咱們梁家的人。”
“哪裏哪裏,之前系主任家裏有一臺,他教我用過。”梁蘇張口就來,對着梁青這個圓滑的生意人,她說起謊來毫無愧疚。
“沒事,旅途勞累應該好好休息。這麽說來倒是大舅擾你清夢了。”梁青笑得有幾分尴尬,“外公先去大廳點菜了,咱們可以慢一會兒,你休息好再去也不遲。”
梁蘇羞澀地撓撓頭發,“這麽點事讓前臺小姐通知就好,何必麻煩大舅多跑一趟?”
“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這件事連你外公都沒告訴。”梁青神秘地壓低聲音,把手中的紙袋往梁蘇跟前一放,“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梁蘇輕輕打開紙袋,裏面是一個梅西百貨的購物袋,上面碩大的迪奧Logo足以讓許多年輕女孩興奮不已。購物袋裏面是一只精致的女式背包,她小心翼翼的拿出來,柔軟的皮質摸上去很是舒服。
“這是迪奧的限量版,在西方你這麽大的女孩兒都喜歡,我是找了商家經理的關系才買到的。”梁青口氣中頗有幾分自豪,“可惜你外公總說學生應該艱苦樸素,我讀書的時候除了基本生活費不肯多給一分錢。你把它好好放起來,等我回了加拿大,再給你寄配它的時裝。”
梁青說罷就要去拉櫃門,被梁蘇輕輕拉住胳膊。梁青以為她是客氣,松開把手,慈愛的拍了拍梁蘇的頭,“沒事的,跟大舅客氣啥。等下個學期讀完,就跟你辦手續轉學去加拿大。咱們有的是錢,可以幫你申請最好的法學院,再送你輛小跑車。這也是你外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