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聽戲 ·
到北京的頭幾天, 梁蘇本着一顆替身體原主盡孝的心,陪梁秋唐父子跑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從天壇到故宮再到頤和園,老人一路逛下來興致很高, 還遺憾這次沒有把梁青的兩個兒子帶來,和這個素未謀面的表姐一起逛北京城長見識。
“哎呀, 飛利浦和伯恩都對歷史不感興趣, 他們只喜歡運動。”梁青在一旁小聲抱怨, “您讓他逛故宮,還不如讓他去體育館打幾個小時球。國內的體育館都破舊不堪,場地設施也差, 我還怕他們運動起來受傷。”
“你別說他們,你小時候也一樣。”梁秋唐精神矍铄,頭腦清晰,絲毫不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當年讓你進學堂比登天還難,送到教會學校英語還是結結巴巴,只有去了香港生活所迫才進步些。”
梁青在外甥女面前丢了面子,絞盡腦汁想替自己解圍,老父親卻沒給他這個機會。只聽老人長嘆一聲,扭過頭對梁蘇哀傷地說:“我讓司機去買了國家大劇院的票, 傳統經典劇目《打金枝》,你下午陪我去看吧。”
梁蘇點點頭, 這幾天跟着梁秋唐活動量很大,北京城又正值盛夏酷暑,她巴不得找個不曬的地方歇息一下午。真沒想到,陪這個企業家外公比平日在學校裏讀書累許多, 就算路教授那邊研究工作安排的很緊,她也能忙裏偷閑找到喘息的機會。
不過最近的勞累也不是沒有收獲。梁秋唐看到這個聰慧漂亮的外孫女, 極其喜歡,在到北京的第三日就讓兒子帶梁蘇去購物。梁青旅居西方多年,又是身價不菲的生意人,根本看不中國産的商品,直接把梁蘇帶到了花美金的華僑商店。
不同于八十年代百貨商場的單調,華僑商店的貨架上各色商品琳琅滿目,不少都是西方頂級奢侈品,絲毫看不到計劃經濟的影子。梁青見終于找到了個能花錢的地方,十分興奮,一連給梁蘇買了七八條連衣裙,四五雙鞋和兩個包,還記下梁蘇的尺碼,說回了加拿大再郵寄冬裝給她。
梁蘇撫摸着帶着大Logo的精致購物袋,感慨萬千。上輩子她被消費主義洗腦,沉浸在奢侈品名牌中幾近迷失方向。如今再次和它們重逢,而且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擁有,她的內心居然翻不起一絲波浪。這些金貴的東西在現在的梁蘇眼裏與普通的生活用品別無二致,唯一的差別就是這些東西打理起來要麻煩許多。
趁梁秋唐和司機交代行程的時機,梁青低聲對梁蘇道:“中午回到賓館你洗個澡換身衣服,外公下午估計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梁蘇點頭答應,她已經隐隐猜到六七分。在廬景的時候就聽王嬸說過,她父親是民國時代有名的京劇演員。不但在梨園世家的一衆子弟中拔得頭籌,而且還給不少在歷史教科書上出現的大人物表演過。雖然聽王嬸提過外公一直看不起這個在臺上塗脂抹粉男扮女裝的男人,如今竟能主動提出去國家大劇院聽戲,看樣子也早已釋然。
梁蘇頂着似火驕陽回到賓館,剛拿了換洗衣物準備沖涼,就聽到床頭櫃上的電話鈴聲一下接一下響起。她只得放下衣物,帶着濕漉漉的汗水坐在床頭櫃前接電話。
“小梁同學,這幾天玩的樂不思蜀了吧。”電話那頭的于鶴立語速很慢,嗓音犯懶,聽起來帶着幾分自由散漫。
“嗯。”梁蘇咬着嘴唇算是應答。上次她急中生智把他塞進衣櫃之後,等到梁青帶她去餐廳于鶴立才脫了身,之後幾天兩人很默契的不再聯系,現在他突然打電話來梁蘇還真有點不适應。
“別誤會,這個電話是替路恩平打的。”于鶴立幹笑兩聲,“昨天白天打電話來你不在,我就猜你肯定玩的樂不思蜀。提醒你,路教授之前交代國家圖書館的資料你記得查,借閱證我早上已經放在前臺了,下周最高法有一個經濟案件的庭審,他也打好了招呼讓你過去旁聽。”
“我會按時完成的。”梁蘇打心眼感激于鶴立德提醒,又鼓起勇氣問他,“這幾天你怎麽樣?”
“我嘛,吃了睡睡了吃,還有就是看報紙和新聞。家裏因為實習的事情吵翻了天,說我開年就念大四,不能再這麽自由散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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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蘇想象着于鶴立在家庭争執中受夾板氣的樣子,忍不住莞爾一笑,“有什麽好吵的,你不是一向對實習不感興趣嗎?大不了就去單位裏混着,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呗。”
“我想回重慶實習,我媽一直堅持讓我回北京。”于鶴立語氣低沉地問梁蘇:“你覺得我該怎麽選?”
“随便”二字剛卡在喉嚨裏,又被梁蘇慌忙咽了下去。“容我好好想想,這不是件小事,我覺得你還是聽聽林主任的意見。”
“林主任說,我最好要為日後工作打算。這老滑頭不是說了和沒說一樣嗎?”與此同時,電話那頭似乎有人在叫于鶴立的名字,他應了一聲,草草說了幾句就挂斷了電話。
梁蘇洗過澡,換了一身白底紅邊的小洋裝——這年頭北京大街上最時興的款式。她打了個電話叫了吐司和牛奶到房間來,随手打開電視,心不在焉的換着頻道。
于鶴立多半要留在北京,之後不出意外她畢業之後就會被分配回江蘇,從此天各一方。再加上半路殺出個大亨外公梁秋唐,一心一意勸她轉學去加拿大。這下子更讓她犯愁了。
梁蘇慢條斯理的吃了面包和牛奶,又拿出新買的嬌蘭口紅抹了抹,噴了點香水準備去大劇院。剛下樓就看到梁秋唐獨自一人坐在大廳裏,全神貫注的翻着一本厚厚的英文書籍,銀白的頭發在腦後梳的一絲不亂,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
梁蘇坐過去叫了聲外公。梁秋唐放下書,眼中滿是慈愛的摸了摸梁蘇的頭。他讓服務員小姐吩咐司機過來接,一面由梁蘇扶着,靜靜朝大廳走去。
下午的戲梁蘇在滿堂華麗的布景中看的眼花缭亂,婉轉優美的唱詞卻沒能聽懂半句。她不時晃一眼身邊端坐着的梁秋唐,老人正看的津津有味,想必是因為在國外看不到的緣故。
梁蘇咬牙幹坐着,終于挨到了曲終人散。梁秋唐滿足的眯着眼,手中的拐杖拄的咚咚作響。司機帶着他們到了附近高檔茶樓要了個雅間,又上了壺極品鐵觀音和六七樣精致茶點。
“蘇蘇,今天下午的戲你不喜歡?”梁秋唐喝了口香氣四溢的鐵觀音,又拿起塊豌豆黃咬了一小口,滿足的嘆了口氣。
“不是,只是以前沒聽過。”梁蘇乖巧的咬着一小塊兒驢打滾,不動聲色轉移話題,“下午怎麽沒看到大舅舅?”
“你大舅随着商務部的官員去看項目了,合同條款已經送到房間,晚上回酒店就給你看看。”梁秋唐無奈的笑了笑,“也是你大舅願意被忽悠,我是不打算在這裏投資的。也好,商務部那幫人很積極,主動說我們和平飯店和航班的費用挂他們賬。”
“外公,您不是很有錢嗎?”梁蘇脫口而出,又馬上覺得自己太不禮貌,可惜已經沒法收回去。
梁秋唐神色如常,“是啊,但對方盛情難卻,特別是你大舅有興趣。這次他們搶着支付了航班和酒店,回去之後我也會安排給他們寄禮物,你大舅愛交朋友,我也就随他去了。”
聽完這一番話,梁蘇對眼前的老人更感興趣,“您的生意遍布全球,為什麽不願意回祖國大陸投資呢?現在國家實行對外開放政策,很多針對華商的條件都十分優惠。”
梁秋唐沒有回答,反而提問梁蘇:“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同意你父母的婚事嗎?”
梁蘇見老人問的暢快直接,也坦蕩地如實說不知道。末了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別人說您覺得我父親是唱戲的,恐怕有辱門楣。”
梁秋唐閉上眼搖了搖頭,“你父親出身梨園世家,我并沒有太多想法。你母親和他的事傳到我耳朵裏,我就差人悄悄買了張票,整場戲都在觀察他。說真的,他擔得起古人文中的面如冠玉,風流倜傥八個字。如果我是個姑娘,沒準也會不由自主愛上他。”
“只可惜我調查過他的經歷,發現他早年也曾在各種報紙上發表過文章,是個有進步思想的青年。後來承接祖業成了梨園名旦,還興辦實業做生意,同時在京中的收藏界也小有名氣。這或許在你們年輕人看來是才華橫溢,但要我說這個人心性不定,如果接了我的産業只怕會東一榔頭西一棒賠個底朝天,所以說什麽也沒同意他倆的婚事。後來兵荒馬亂,你母親滞留大陸,還是嫁給了他。”
梁蘇一手托腮一手端着茶杯,聽得幾乎入神。只聽梁秋唐又道,“國內政局不穩,五十年代搞公私合營,六十年代搞運動,打到□□,前幾年又搞起了什麽改革開放。誰知道再過幾年會不會又把我們劃歸為革命的敵人,把産業沒收國有,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