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顧問 ·

這場商事訴訟沒有當庭宣判, 梁蘇冷眼看着眉開眼笑的被告與愁眉苦臉的原告魚貫出會場,沖于鶴立揚了揚休庭期間原告留給她的聯系方式,“等我回賓館就跟路教授聯系, 沒準又替他拉回一個案件來。”

于鶴立收拾好東西,氣定神閑地站起身, “他最近好像有點忙, 放假之前聽林主任說下個學期想為他增加兩門課。”

“告不告訴是我的義務, 具體怎麽處理是路教授的事。”梁蘇不以為然的扭頭問于鶴立,“幾點了?我在猶豫要不要現在回酒店。”

于鶴立擡起右腕,幽深的目光在腕上一輪, “十一點四十,咱們先找地方吃點東西。”他領着梁蘇到停車場,把車門打開好一會兒散盡熱氣之後才讓梁蘇坐了進去。

由于天熱的緣故,兩個人胃口都不是那麽好,決定臨時找了家面館打包了些面條餃子之類的回和平飯店的房間裏吃。這年頭空調是個稀罕物,一般酒樓飯店裏都沒有,燥熱的天氣下稍微一動就大汗淋漓,梁蘇平日裏胃口全無,人也更加消瘦了。

回到酒店, 梁蘇先進洗手間去沖涼。于鶴立把上午在法庭的記錄整理好,打了個電話給路教授彙報情況。

“怎麽說?”梁蘇惦記着法庭的事, 心不在焉的匆匆洗去身上粘膩的汗水,穿了條寬大睡裙就匆匆的走了出來。

于鶴立抓起椅背上搭着的毛巾,走到她身後把濕漉漉的長發包起來,沐浴露的檸檬味兒清香鑽到鼻子裏, 讓他莫名心中湧起一種微醺的醉意。“他老人家日理萬機,重慶這種三伏火爐天居然不呆在公寓裏, 我打電話到辦公室才找到人。他勉強聽我反映完情況,只說你自己惹出來的自己處理,如果需要代理,他就幫着挂個名。”

這番出人意料的答複聽得梁蘇簡直眼冒金星。自認識路恩平以來,這位教授從來對她有求必應,無論是雪中送炭還是錦上添花,在她開口之前幾乎都會主動打點好所有。這兩年她拿着助理補貼和獎學金,不但解決了學費問題,甚至還比一般的學生手頭要寬裕的多。這次路教授雖然言語委婉,但意思非常明确,這件事就放手讓她來處理。

于鶴立看出梁蘇內心的茫然,把打包回的面條淋上鹵汁,餃子拌上醋,又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了兩瓶礦泉水。“不論怎麽樣先吃飯吧。其實這也是件好事,證明路教授對你的能力很信任。就當是一次社會實踐吧,你也不可能總在他老人家的羽翼下生活。”

梁蘇悶悶的塞了一個餃子到嘴裏,機械的咀嚼着。“你怎麽看上午的庭審?”她邊吃邊問于鶴立。

“在我看來,事情沒有這麽複雜。”于鶴立咽下嘴裏的紅油涼面,灌了一大口水,“直接找當地政府解決,再不濟去找國資委,被告是個國企,總能找到說理的地。”

“你怎麽知道原告之前沒找?”梁蘇對于鶴立的回答不以為然,“從古至今,中國民衆素來以和為貴,重道德而輕法理,厭訟恥訟的觀念盛行。現在國營賓館來告國有企業,估計也是逼得實在沒辦法了。政府也好國資委也好,不一定抵事。”

于鶴立不曾想自己無心之言被梁蘇長篇大論怼了回去,覺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吃完面條,悶頭收拾起桌上淩亂的餐具,把它們分門別類扔進垃圾桶裏,又按下收拾房間的指示燈,提醒路過的服務員進來把垃圾帶出去。

梁蘇看于鶴立行雲流水般打理好殘局,覺得他舉重若輕的模樣實在酷斃了。畢竟上輩子也接觸過不少富二代,多半自理能力都令人搖頭,不屑也不會打理家務。沒準于鶴立成家之後會成為一個賢良的高級煮夫?她不禁為自己大膽的想法吓了一跳。

于鶴立并不知道梁蘇內心所想,他燒上水用房內的茶包泡上兩杯菊花茶,清香的氣息瞬間沖散了房間內的飯菜味。“你仔細琢磨下案件裏的門道,定個具體的計劃,大不了我陪你去山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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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山西?”梁蘇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是說去國營賓館現場看看情況嗎?”

“如果今天出庭的賓館經理真的想找你幫忙,你可以替路教授應承下來。辦好手續之後咱們就可以去實地察看下,我開輛車走國道,要不了幾天。”于鶴立端着茶,舒展眉目,“正好,也為你自己積累些實戰經驗和論文素材。”

“可為什麽他不找當地律師?”梁蘇坦率的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估計當地沒幾個律師,再說這種地級市國企勢力應該很強,是解決就業和繳納稅收的重頭戲,國營律所的律師們也不敢輕易代理。原告方雖然也是國營單位,但地位要差許多,所以地方政府和國資委才沒有插手。你先跟原告的經理溝通下,他要真想讓咱們出力就得真金白銀的付費,空手套白狼的事在這裏是無稽之談。”于鶴立翻看着上午的筆記,“對了,你還得跟外公和舅舅說一聲,不然他們準着急。”

梁蘇一門心思全在案子上,連忙點頭稱是。“我看那經理的目的倒也不在這個案子上,聽他的口氣好像這種爛賬單位裏還有不少。

“那是自然,畢竟當地有這種風氣。這樣吃喝欠賬的一定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最後一家。”于鶴立嘆了口氣,“這還都是公家單位,如果換到個體戶身上,指不定怎麽恃強淩弱呢。”

梁蘇知道于鶴立說這話有點兔死狐悲的意味在其中,只能好言相勸,“如果這種現象得到重視,以後只會越來越少。畢竟歷史在進步,凡事都要向好的方向看。”

于鶴立離開後,梁蘇給留下聯系方式的賓館經理打了電話,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賓館經理帶着北方漢子固有的灑脫與豪爽,也直接說希望找懂法的人想辦法處理掉這個爛攤子。梁蘇想了想,把路教授辦公室的固定電話給了他,然後平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準備好好睡個午覺。

沒過多久,她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驚醒。路教授熟悉的嗓音從話筒中傳來,帶着江浙人固有的悠長強調,“小梁啊,我們通過電話了,人家要請我做法律顧問,等合同傳完請你就着走一趟。”

“啊,太好了。”梁蘇聽到這個消息馬上清醒過來,幾乎一躍而起。

“別慌啊,這些事辦妥當至少還要十多天。隔千山萬水,信走的太慢了。”路教授在電話那頭聽出梁蘇內心的激動,适時對她采取了降溫措施,然後又跟她說了幾點需要注意的事項,還聊了聊首都北京的風土人情才挂斷電話。

之後的一周,梁蘇整理好手頭搜集的資料,又對梁秋唐那邊的投資合同發表了修改意見,并把要去山西的事情告訴了大舅和外公。梁青對此心疼不已,說教授算盤打的太精,三伏天讓外甥女長途奔波去山西辦事,還要梁蘇把路教授的聯系方式給他,要以家長的名義替梁蘇推了這苦差事。不料梁秋唐攔住了他,說梁蘇已經是成年人,這些事情該讓她自己做主。還說年輕人吃點苦日後才有出息,說梁青把兩個兒子嬌生慣養,以後有的苦吃。

“蘇蘇,你多帶些錢,吃住好點人少受些罪。”梁秋唐慈祥的摸了摸梁蘇的頭,“我把司機配給你,你辦事方便我也放心些。”

“謝謝外公。”梁蘇胸中一暖,“不過我有個師兄會開車跟我同行,所以實在不必這麽麻煩。”

“有同學一起就好。還能自己開車,看樣子條件沒你大舅想的那麽糟糕。”梁秋唐情不自禁回憶起往事來,“我剛開始做生意也是和發小搭夥,那時候兩個毛頭小夥帶着一麻袋銀元去外省進貨,在馬車上都不敢合眼,生怕遇到攔路打劫的賊人。還是我那發小聰明,弄來兩套破舊衣裳,把我倆打扮成投奔親戚的小夥計,這才蒙混着進了貨平安回來。”

梁青無奈的看了回憶光輝往事的梁秋唐一眼,這些老黃歷他耳朵聽得都快起繭子了。他想到梁蘇說和同學一起開車去山西,馬上想到在機場遇到的那個穿着考究面容英俊的大陸青年。“是跟你一起飛北京的那個男生嗎?”他試探性的問梁蘇。

梁蘇一怔,沒想到大舅居然記得在機場一面之緣的于鶴立。“是,就是他。他是我在渝城政法的學長,政治系的。”梁蘇努力讓自己的回答聽起來平常,臉卻不由自主發起燒來。

梁青笑道,“直覺告訴我就是他。有那孩子在,會好好照顧你,我們也放心些。”

梁秋唐聽出端倪,探詢的目光在梁蘇和梁青之間流轉了幾輪。“人家既然在路上照顧蘇蘇,我們也應當有所表示。蘇蘇,找時間把人邀過來,我和你大舅一起請他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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