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實務 ·
開學以後, 法律系三年級所有人都忙碌了很多。杭麗似乎談了戀愛,在穿着打扮上比周茵茵還要費心起來。周茵茵雖然還是老樣子,看電影、參加舞會照舊, 怎麽開心怎麽來,可偶爾找梁蘇聊天時眉宇間也會籠罩着淡淡的迷茫, 畢竟馬上就面臨分配。
梁蘇知道女生們大多細膩敏感, 便把梁秋唐送給她的大量時興衣物都鎖在了櫃子深處, 只照常找些過去買的普通衣裙來穿。開始于鶴立很是不解,覺得女為悅己者容,連連反自己是不是在市政府實習太忙的緣故讓梁蘇不痛快, 導致她以灰頭土臉的打扮來報複自己。後來梁蘇如實告知,于鶴立一連驚呼了好幾聲“小機靈鬼”。
梁蘇妩媚的撩了撩頭發,袖口露出于鶴立送給她的那塊瑞士腕表。“見表如見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可是時時念着你呢。”
于鶴立頓時心底比喝了蜜還甜。他暗下決心,等實習津貼發下來,一定要帶梁蘇去重慶最大的百貨商場購物,給她買最好看的時興衣服。他要法律系的同學都知道,梁蘇穿着入時是應該的, 因為她有個有能力又愛着她的好對象。
這段甜蜜的戀情沒等同學們發覺,就被路教授火眼金睛給看透了。梁蘇交給他法律意見書初稿的時候正值初秋, 雪白玉腕上的小巧表盤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光。
“意見書寫的不錯,不過還需要很多修改的地方。”路教授漫不經心的翻閱着梁蘇連篇累牍的整齊小楷,“這趟你收獲不小,觀摩了最高院的庭審還認了親。對了, 你的手表很漂亮。”
“據說是外國貨。”梁蘇對路教授耍了個小聰明,畢竟她之前提過自己加拿大親戚的事, 正常人都會以為是失散已久的親人贈送的見面禮。
“挺好的,很适合你。”路教授笑眯眯的瞧着她,“應該不是北美的貨,我記得今天某位因為實習而缺席的男士也有一塊。”
“還是您明察秋毫。”梁蘇垂下視線,閃避着路教授的目光。
“你的眼光确實不錯。”路教授把手中的稿紙擱在一旁,“意見書我會盡快修改之後簽字發給翰林賓館。不過我還有幾點疑問,為什麽你用了很長篇幅來針對賬目上的混亂和財務流程的不合理,按理說這一塊并不是咱們該擅長的地方。還有,對方已經把款打過來,你覺得自己在這份法律意見書中付出的工作,我該分成給你多少?”
梁蘇頭腦裏“嗡”的一響。她在意見書裏長篇大論洋洋灑灑地說明了財務相關風險,是基于上輩子她作為注冊會計師的職業自信,也想當然會為這份法律意見書增光添彩。沒想到路教授粗略看一眼就把這些揪了出來,問題直中要害讓她不敢回答。難道還能直說:“您的得意門生是穿越過來的前資深會計師?!”
“我在自學過很多會計學內容,并且還給懂財務的人看過,內容絕對沒有問題。”梁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上去理直氣壯些。
沒想到路教授和藹的搖了搖頭,“你記不記得大一法理學課上學過的,法學的基本範疇是什麽?”
“權利和義務。”梁蘇不假索的答道。
路教授語重心長的開口道:“沒錯,咱們既然合同上約定了工作範圍,就應當嚴格按照上面的約定來開展工作。這既是對客戶負責,也是對咱們自己的保護。”
“那如果發現對方有其他的問題呢?”梁蘇擡起頭,“難道我們要為了保護自己而袖手旁觀,放任損失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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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能。這時候你應該在法律意見書中用專門篇幅指出問題方向,注明此問題應當咨詢專業人士解答。這樣的話既給自己避免了責任,也防止客戶的損失發生。”路教授胸有成竹的微笑着,“我向來主張法律人不能只耕耘在機械的條文之間,特別是今後想在實務領域做出成績的。無論是會計規定還是企業運營,甚至在科學技術知識和人情世故方面都必須有廣泛涉獵。這些東西不是必須精通,但必須在應用時知道去哪裏尋找。畢竟咱們這一行,如果法庭上因為知識結構缺陷被對方揪住錯處,那真是千裏之堤毀于蟻穴。”
“知道了。”梁蘇紅着臉說,“您的意是不要班門弄斧,其他領域專業的事情就交給專業的人去辦。同時豐富自己的知識面,是為了在更好的為日常工作服務。”
路教授指了指櫃子裏堆得滿滿當當的藏書,“咱們這行是個技術活兒,活到老,學到老,才能不被社會所淘汰。”
梁蘇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落下地來。她方才生怕路教授對她財務知識的來由刨根問底,沒想到對方話鋒一轉,偏向了法律人知識結構和職業素養領域。于是她慢吞吞的開口道:“對了,那您覺得我該如何選擇實習呢?”
路教授呵呵的笑了起來,反問她:“才二十歲不到,你就真的那麽急着工作?”
梁蘇一下子愣住了。只聽路教授又道:“想不想在咱們渝城政法多待幾年,搞搞研究,豐富下自己的理論功底?我手上正好有碩士研究生的招生名額,你在北京的時候我就在想,等你回來就談談保送的事情。既然你之前說過想以民商經濟類作為日後工作領域,如果願意的話,就在我手上讀個研究生。反正以你這幾年的平時成績和專業成果,我想委員會是應該會通過的。”
“我,我當然很樂意。”梁蘇激動的結結巴巴地說,“能跟着您一起搞研究,是我莫大的榮幸。只是之前一直沒考慮過這條路,覺得有些突然。”
“那你之前怎麽想的?”
“找個律所或者在公檢法機關實習。這樣的話可以盡可能從不同角度多接觸法律實務工作,為日後打好基礎。”梁蘇嘆了口氣,“保送的資料很複雜吧。我現在回去就開始準備,您讓委員會秉公審查,我相信自己的實力。”
“不必這麽早,這次只是問問你的意見。聯系實習的事交給我,我考慮一下,看什麽地方最适合你目前的情況。還有,陳飛飛那個案子法院寄來了傳票,說補充偵查已經結束,過陣子要開庭。你跟着一起來吧。”
“陳飛飛?就是那個咱們在成都見過的嫌疑人?”梁蘇有些迷惑不解,“不是說刑訊逼供證據有問題嗎?怎麽還能走到開庭這個程序上。”
“咱們國家暫時還沒有無罪推定一說。”路教授起身打開窗戶,從衣袋中掏出香煙點上:“在英美法系國家,這樣證據鏈有明顯錯漏的案件很難走到上庭這一步。即使僥幸走到,案件事實也是由陪審團來認定的,他們都是沒有法律專業背景卻具有豐富生活常識的普通民衆。只有經過他們認定的案件事實,才由法官來裁定案件具體定罪與量刑。”
梁蘇上輩子也看過一點法律方面的美劇,似乎在大洋彼岸,律師是法庭上最耀眼的主角,只憑借一副鐵齒銅牙和三寸不爛之舌,就能達到颠倒是非黑白,扭轉乾坤的地步。
路教授似乎看出了梁蘇的心,“我可以讓當事人再出一份委托。你以我助手的身份,和我一起站到辯護席上去。到時候你想發言可以說,不過如果有不對的地方,我拽拽你的衣角就必須停下來,知道麽?”
梁蘇感激的點了點頭,“謝謝教授,我這就回去寫發言稿,過兩天先請您過目下。”
“不用,你自己來把握。如果什麽都需要我看過才能定奪,那費功夫帶你出庭就沒有意義了。”路教授側過臉,對着窗外靜靜吐出煙圈,“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早就自己作為公民代理賺學費了。什麽寫合同、拟訴狀、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額案件,律師不願意接的我都攬過來。賺錢在其次,關鍵是自己想多接觸一些。畢竟有個成語叫少見多怪,我總想趁年輕多見識些,避免日後來大驚小怪。”
梁蘇聽着路教授講述他學生時代的豐功偉績,對比自己寡淡的大學生活,覺得有些自慚形穢。
路教授抽完一支煙,關上窗戶,溫和的問梁蘇:“這個案子的報酬,到時候連帶法律意見書的部分我一塊兒給你。你想要多少?”
“不用,謝謝您。您肯帶着我工作,我已經收獲不少,怎麽好說錢的事?”梁蘇的聲音有些慌亂,方才她差點口不擇言連為人民服務之類的話都說出來。可轉而又打住了,畢竟這些法律實務工作是純商業行為,與冠冕堂皇的口號語言沒有半毛錢關系。
“作為未來的律師,你一定要學會開口,先從我這裏開始。只有先尊重了自己的勞動,才可能獲得委托人的任可。”路教授靜靜的看着梁蘇,“古人提起訟師,總說拿人錢財□□,我覺得沒什麽不好意的。只有拿足了報酬,才有動力精進專業,更好的為委托人服務。再不是說倉廪實而知禮節嗎?咱們既然經綸滿腹,怎能不做風度翩翩的紳士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