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庭審 ·

秋風四起, 陰雨纏綿。陳飛飛開庭那日,久未踏進法庭的路恩平特地穿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西服,打上于鶴立送他的絲綢領帶。出門前他悵然立在旅館的全身鏡前, 專注的端詳着自己鏡中的白發,半晌, 發出一聲英雄遲暮的嘆息。

梁蘇早已拎着巨大的案卷袋等在大堂門口。她身着一套暗紅的法國西裝, 正是大舅梁青在北京送給她的禮物之一。看到路教授西裝革履的出現在門口, 她趕忙迎上去,展開燦爛的微笑。

路教授看着梁蘇略施粉黛的如花笑靥,忍不住慈愛的摸了摸她的頭。

“精神嗎?”路教授的語氣裏帶着一點心虛。

梁蘇用力的點點頭, 伸出大拇指道:“風度翩翩。只是腰身肥大了一點兒,不過您穿寬松版也格外有範兒。”

路教授若有所思的嘆道,“好久沒上過法庭,西服早就壓箱底了。再說瘦點也不賴,千金難買老來瘦嘛。”

“您一點兒也不老。再說,姜還是老的辣。”梁蘇潇灑的甩甩頭發,從包裏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地圖,朝幾百米之外的法院走去。她上輩子用慣了智能手機和GPS,有點不适應按圖索骥般的找路。

路教授體貼的幫梁蘇接過了厚厚的案卷材料。兩人慢慢在雨後泥濘的道路上走着, 潮濕的涼風混着青草的清新,讓人格外舒爽。

這是梁蘇第一次進入法院, 三層高的審判樓看上去有些年頭,周圍貼的白瓷磚有的已經開了裂。穿着暗綠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查驗過二人身份證和介紹信,昂首闊步走在前面為他們引路。

由于路教授帶着梁蘇早到了半小時,寬敞的法庭內空無一人。锃亮鮮紅的國徽高懸在審判席的頭頂, 在一室暗色家具中愈發顯得莊嚴肅穆。正對着法官的是被告席,不設座位, 只能站立着參加庭審。公訴人和辯護人分別坐在法官的左右兩側,預示着審判工作的公平和公正。

路教授帶着梁蘇在座位上整理起材料來。這時候兩名公訴人已經到場,年輕些的看模樣是個畢業沒多久的小帥哥,年長些的有快四十歲,都穿着類似軍裝的制服。年輕的公訴人可能沒見過漂亮清純的女大學生坐在辯護席上,好奇的打量了一會兒。帶他的那個察覺到下屬的不妥帖,重重咳嗽了幾聲,吓得他趕緊收回目光,板起面孔僵硬的坐在公訴席上。

接着一群當事人家屬走了進來,三三兩兩的坐在了旁聽席上。為首的看年紀應當是被害人的遺孀,半尺來長的花白頭發胡亂束在腦後,身上皺巴巴灰撲撲的外套幾乎看不出顏色來。她眼圈發紅,神情漠然,看上去像一尊泥塑木偶。只有黑紗纏繞在右臂之上,随着她的肢體輕微拂動着,能證明主人姑且一息尚存。剩下幾個膀大腰圓的小夥子怒目圓睜着,見被告人陳飛飛還沒有到場,便把兇神惡煞的目光投向辯護席。梁蘇當即低下頭,裝着翻閱案卷用紙張擋住了臉。倒是路教授索性面帶微笑的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一副你奈我何的怡然表情。

審判長是個國字臉的中年女士,皮膚白皙,目光堅毅,看上去是個嫉惡如仇的主兒。一男一女兩名年輕審判員緊随其後,表情有些緊張。等大家紛紛坐定,牆邊鎖着的偏門被“吱呀”一聲打開,兩面帶着白手套的魁梧法警拖着被告人陳飛飛進了場,陳飛飛的頭發比之前看到的略長了些,薄薄一層青黑色蓬亂的蓋在腦袋上,腳下沉重的鐵鏈叮當作響。

趁審判長宣讀開庭規定間隙,路教授飛快的寫了個小紙條放在桌面上。

“你負責常規辯護人發言部分,可以嗎?”

梁蘇的心頓時狂跳起來,她努力的深呼吸了幾下,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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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審判長精煉的發言之後公訴人開始了冗長的起訴書宣讀。

年長的公訴人長篇大論控訴了陳飛飛殺害老板高昌明的經過,以及相關定案依據和公安機關工作成果。陳飛飛沒精打采的垂着腦袋,仿佛這些乏味的措辭已經聽得耳朵起了繭子。梁蘇一門心思專注在待會的辯護人發言上,薄薄幾張稿紙颠三倒四讀了四五遍。只有路教授握着支藍色圓珠筆,在厚厚的稿紙上記錄着關鍵要點。

公訴人話音剛落,旁聽席上便響起一陣騷動。婦人的嗚咽聲夾雜其間,緊接着冒出一個雄渾的男聲,大喝一句:殺人償命!周圍的法警極有經驗,連忙從四面八方朝旁聽席包抄過去。女審判長忍不住敲響法槌維持秩序,實木撞擊的聲音洪亮而清脆,頓時響徹法庭。

被告人陳飛飛斜斜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般笨拙的扭了扭手腕。兩個看守他的法警頓時神色緊張起來,生怕小夥子會突然掙開腳鐐撲向公訴人。沒想到一向寡言腼腆的陳飛飛居然咧開嘴詭異的笑了下,被梁蘇恰好看到,頓時感倒脊背發涼。

接下來進入了證據調查環節,這個環節是由法官主持針對各方證據進行質證。年輕的公訴人顯然沒把辯護席上一老一小放在眼裏。梁蘇冷眼瞧着他的表演似乎把法庭當作個人演出的舞臺。各種證據一一排出,只憑公訴人的态度來看,似乎不用法庭合議,被告人板上釘釘該判死刑的。

“我有問題想問。”路教授不慌不忙的站起來,扶了扶領帶,氣沉丹田:“為什麽陳飛飛一個瘦小的男孩,素來遵紀守法,卻要和自己的老板發生沖突,就算心生不滿,大可以言語争辯甚至發生抓扯或者幹脆一走了之,毫無征兆的走到殺人這一步,有點難以置信。”

年輕的公訴人帥哥揚了揚手中的照片:“這些還不夠辯護人相信嗎?”

梁蘇靈機一動,翩然走下辯護席,來到公訴席,畢恭畢敬的雙手接過照片,又回到自己的位置,遞給了路教授。對于這些照片他倆早在閱卷時看的滾瓜爛熟,每一個細節都沒有放過。梁蘇強忍笑意,心想這次既然公訴人想盡情表演,怎麽着也得給個面子。

“這把刀有點意思。”路教授對審判席微微颔首,“僅憑公訴人提供的照片,我認為這把刀使用時間不長。可據在飯店工作的其他夥計證明,明明這把砍刀是被害人使用過十幾年的,刀刃非常鈍,使用起來也很費力氣。所以他們只要有選擇,就會避免用這把刀。被告人作為一個智商正常的成年男性,在飯店工作了不短的時間,我認為他即使動了殺心,也會用其他的刀。被害人比被告人強壯許多,如果武器不能一擊致命,被對方奪取的話死亡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

女審判長點點頭,炯炯有神的目光掃過角落裏奮筆疾書的書記員,着重提醒要記錄在冊。

“而且,這把刀并不罕見。這些年相同規格的刀具廠家一直沒有停産,如果被有心人偷梁換柱的話也很容易做到。”路教授乘勝追擊道。

“可是,我在這裏需要提醒辯護人一點。”年長些的公訴人按着夥伴坐下,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刀身上血液的血型與被害人血性一致。就算所謂的有心人特意調換過刀具,他的動機如何解釋?還有,被害人指甲裏有被告人的皮膚組織,這點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針對咄咄逼人的措辭,梁蘇想到路教授在法律意見書中對她的尊尊教誨,鼓起勇氣站了起來,“我們作為本案的辯護人,在法庭調查階段只負責針對證據提出疑問。我們既不是偵查機關也不是審判監督機關,無法越俎代庖對案件開展偵破工作。另外我想請審判長注意一點,這把刀的刀柄上未提取到屬于被告人的指紋。如果說被告人實施殺人行為後自己擦去了指紋,為什麽思維缜密的他會選擇将兇器扔在柴房,進行抛屍的時候扔進深山老林或者幹脆挖坑深埋豈不更神不知鬼不覺?”

路教授蹙着眉扯了扯梁蘇的衣角,梁蘇打住話頭,緩緩的坐了下來。

“我補充一點,我不覺得本案被告人有獨自抛屍的能力。二人體型懸殊,路線又是一路上坡,只用一輛獨輪車來運送,顯然不是瘦弱的被告人能自己完成的。”

旁聽席上的衆人開始竊竊私語,公訴人又針對辯護人的質疑回答了寥寥數語,還問了被告人幾個問題。陳飛飛似乎覺得自己有了一線生機,改變了往日的消極态度,至少能配合着用三言兩語回答。

輪到辯護人發言了,梁蘇清清嗓子,扶着臺子站起來,開始宣讀事先拟好的辯護詞。她沒想到素來沉着冷靜的自己會瞬間感到緊張,仿佛全身上下都不聽使喚,連嗓音都覺得陌生起來。她嘗試着放慢語速,努力做到清晰流暢,讓所有人都能聽清辯護方的觀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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