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複盤 ·

梁蘇讀完辯護詞後, 頭腦空白的坐下,意外發現脊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庭審依舊有條不紊的進行,可她的腦海幾近一片空白, 只感覺審判的路教授依舊口若懸河的展開辯護,而自己卻再也聽不進去只言片語。

就這樣如坐針氈的熬到了庭審結束。審判長宣布休庭, 并沒有當面宣判。鑒于當事人家屬情緒激動, 法警主動護送路教授和梁蘇從內部通道離開。這時身後傳來被害人遺孀聲嘶力竭的喊聲:“為壞人說話!唯利是圖的醜惡訟棍!”

被害人遺孀一開口, 跟着她的家屬們紛紛罵起了髒話,各種下流詞彙不絕于耳。路教授帶着梁蘇走的飛快,幾分鐘便繞到了法院側門。側門坐落在辦公樓後面一處不起眼的圍牆邊, 如果不是內部人員定然發現不了它的存在。

路教授誠懇的跟好心的法警遞煙道謝。法警大哥憨憨的笑道:“這種事情我們見怪不怪的。經常有家屬雇請社會閑散人員來鬧事,沖動起來甚至還圍攻法官。法警大隊人手不足,又不能拒絕旁聽,還是我們退休的老院長根據當年抗美援朝的經驗想出了這個辦法。”

梁蘇和路教授剛回到賓館,就被前臺的服務小姐叫住了。

“早上接到一個電話,請中午在賓館稍等,于先生下午會開車來接您二位回重慶。”

路教授與梁蘇對視一眼,除了于鶴立,還有哪位會開車來接他們?

“這樣, 咱們先去餐廳吃點東西,把上午的庭審進行一個複盤。”路教授沉穩道, “待會還有時間咱就回賓館睡個午覺,可惜不能及時聯系上鶴立,不然就不用在這裏幹等。”

梁蘇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路教授來到餐廳。或許是打扮的太過惹眼,服務生直接把他們領到了餐廳最裏面的包間裏。路教授心情大好, 開玩笑問是否提供牛排和咖啡。結果被正色告知這是國營餐廳,不提供崇洋媚外的西式餐點。

路教授尴尬的聳了聳肩, 點了老鴨湯,紅燒土豆和泡菜炒豬肝,又添上一份紅糖湯圓作為甜點。這個年代物資還比較匮乏,難得吃到一點甜食。

“這是獎勵你的,今天表現還不錯。”服務生出去後,路教授打開窗戶,顧自點了根香煙。

梁蘇勉強地苦笑了一下,“您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搞砸了。”

“沒有啊。第一次上法庭敢參與辯論,還能清楚的發表辯護意見,比我解放前帶的那幫學生強多了。”路教授看着窗外會想起很多年前的課堂,“那年代讀大學的很多都是有錢人的孩子,專業也是家裏選的,其實他們中的很多人并不适合讀法律。”

“還有庭審比我表現更差的嗎?”

“很多人第一次進法庭都被嚴肅的氛圍吓到,腿肚子打哆嗦,更別說發言了。”路教授緩緩吐出煙圈,“我那時候畢業也不久,年輕氣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害怕上法庭,我就越要抓他們去,有一兩個學期甚至還會把當庭表現計入平時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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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蘇想不到,今日舉重若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路律師過去還有這樣的一面,也跟着放松下來。“既然腿肚子打哆嗦,帶上法庭不是和擺設一樣嗎?”

路教授氣定神閑的搖了搖頭,“那也要帶上辯護席,至少要坐着聽完庭審。一回生二回熟,多坐幾次,适應了環境,再讓他們承擔少許工作。不是還有我在後面兜底嗎?所以讓新手大膽發言,畢竟我自己也是從新人過來的。你能獨自完成辯護人發言,雖然只是念稿子,已經很好了。”

梁蘇被路教授的話逗笑了。沒想到教授對自己的底線居然是坐在庭上而已,不過轉念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如果真的要分擔辯護工作,為什麽事先沒有布置任務?

這時候服務員端着個噴香的土陶砂鍋走了進來,泡蘿蔔炖老鴨的鮮美香味立馬充滿了包廂。半碗濃郁的鴨湯下肚,梁蘇感覺五髒六腑都舒坦起來。

“其實今天發言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沖動的。”梁蘇看路教授在一旁心情甚好的啃着鴨腿,主動承認了不足。

“有激情是好事,不過你最大的問題是找錯了對象。”路教授放下手中的鴨骨,拿起紙巾抹了抹嘴,“還好我當庭制止了你,記住,與公訴人針鋒相對可不是良好的訴訟策略。”

梁蘇的臉頰略略有些紅潤,“我有點看不慣他趾高氣揚的樣子。語氣那麽沖,一股唯我獨尊的霸道氣質。”

“所以另一個檢察官制止了他。”路教授輕輕用手指叩着桌子,若有所思道,“咱們的任務是在合法合規的範圍內盡力為委托人争取利益。有些公訴人由于經驗和知識有限,在接觸過程中會有不恰當的舉動。這時候咱們堅持自己的辯護策略就好,不要被帶到溝裏去。”

“确實,是我沖動了。有時候我會不由自主的順着對方的話去思考,這很難避免。”梁蘇夾起一塊熱氣騰騰的燒土豆放進嘴裏,“您有沒有什麽好辦法來對我訓練下?”

“所有的不足,歸根結底是實戰經驗太少。你還年輕,有的是經驗改觀。只需要從心裏明白,刑事辯護中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都不是針對我們,他們需要查清案件事實,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我們從被告人的角度出發,據理力争,也促使他們的辦案過程更加完善。”路教授似乎吃飽了,慢慢放下了筷子,又舀了碗湯喝,“再說,你不是對民商經濟類的方向感興趣嗎?刑事案件的庭審讓你接觸下就好,以後即使遇到也不會手足無措。”

梁蘇心虛的埋頭苦吃着,她選□□商經濟方向其實談不上興趣所在,完全是想事倍功半的偷懶。作為帶着滿腦子的專業財經知識的穿越者,她知道未來的經濟發展方向,也希望在日後的工作中避免血淋淋的紅海競争,不如利用自己複合型知識的優勢開拓出人無我有的藍海,最好能做精做專,不用費太大力氣就能賺的盆缽體滿。

正說着,路教授解開領帶,慢悠悠打了個哈欠,“其實,我也支持你這樣選擇。畢竟你的家人遠在加拿大,如果日後需要移民和他們團聚,可以與國內做些貿易往來。中國的刑事法律制度很大一部分是學習蘇聯,但民商類法律卻借鑒德國和日本更多,從學以致用來看顯然民商法更适合你。不過無論日後從事什麽工作,只要與法律相關,我都建議你以刑事辯護作為切入點。”

“為什麽?”梁蘇放下盛滿湯圓的瓷碗,有些不解。

“因為證據。無論中外,任何國度中法庭進行定罪量刑對證據的要求都是最嚴格的。如果能在刑事辯護中鍛煉出缜密而嚴謹的思維,日後進入經濟領域,別的律師是如履薄冰,你是如履平地。打官司就是打證據,你看我們今天,不也是從證據入手對公訴人進行質疑嗎?”

見梁蘇似懂非懂,路教授輕輕笑了起來,“咱們預測一下,這次法官會怎麽判陳飛飛的案子?”

梁蘇思忖片刻,“很有可能無罪釋放,因為證據上有重大疏漏,無法證明被告人就是殺人者。”

路教授更正道,“證據不足。而且已經進行補充偵查,可以宣判無罪。但我們也只是就證據中的纰漏展開辯護,當夜究竟發生了什麽,現在誰也不清楚。如你所說,因為證據缺失沒能定案并不能完全排除陳飛飛殺害了高昌明。”

“可是,如果陳飛飛真的是殺人者,咱們不就像高昌明老婆說的,幫壞人說話了嗎?”梁蘇有點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本來我在會見時還以為這可能是個屈打成招的冤案,沒想到,我們的辯護很可能導致兇手逃脫懲罰。這太荒唐了。”

路教授盯了梁蘇一會兒,“犯罪嫌疑人并不是罪犯。不然不經審判就被投入監獄服刑,無論古今中外都有過這樣的野蠻歷史,不信你去複習下中外法制史的教材,一定大有收獲。”

“陳飛飛的案子如果能收獲無罪判決,即使日後偵察技術手段有所突破,證明了陳飛飛就是當初殺害高昌明的兇手,也不能說無罪判決是錯誤的。畢竟今天的證據鏈缺失就導致了這份判決書。好比西方歷史上有記載的那些連環殺手,有些在幾十年上百年之後被查出當年真兇,也是偵破手段進步的結果。我知道你今天還納悶我為什麽沒有針對當初的刑訊逼供來進行辯護。因為這些我們當時并沒有條件進行取證,貿然發言只會讓法官覺得胡說。”路教授自信的笑道,“當初試探陳飛飛讓他露出傷口只是為了證明我的猜測,這樣認罪書中的每個句子我們都必須事先推敲過才行。”

“學到了。”梁蘇這下子對路教授心服口服。

“把湯圓吃了。”路教授狡黠的笑着,“回去寫五千字的複盤報告,下個月底之前交給我。”

梁蘇的腦袋一下子大了,面前軟糯清甜的湯圓也變得難以下咽起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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