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保研 ·
整個學期梁蘇過得無比忙碌, 從案件的複盤報告到保研材料的準備,還有越來越緊的專業課學習。于鶴立反倒比她更清閑些,市政府的針對在校生的實習并不忙碌。多數時候他都貓着腰躲在林主任的專家樓裏, 要麽繼續自己的收音機組裝生意,要麽就從市場上買回最新鮮的雞鴨魚肉, 在為梁蘇做好後勤保障的同時也不忘送給路教授一份。
“沒想到, 我還能沾小梁的光。”路教授笑呵呵的接過搪瓷缸, 閃身讓于鶴立進來,“我最近也沒怎麽管小梁,畢竟她事情多, 不想把小姑娘累壞。”
“您說的哪裏話。”于鶴立走進客廳,掃了一眼滿地的各種書籍,最後目光落在衣架上展平的那件滿是蟲蛀的純黑色出庭服上,“這是您當年在海外做律師帶回來的?那可以稱得上文物,下次找個考古學家評估下收藏價值。”
路教授被說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靠在窗戶前,穿着件肥大的棉襖,秋末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臉上,整個人看起來都鍍上了一層不真實的金色。“或許是人老了,最近總是陷入過去的回憶裏。看着校園裏青春走過的學生, 倒也不留遺憾,只希望能多帶出些好苗子來傳承我這套衣缽。無兒無女的人, 能夠真正留在世界上的也只有這些。”
于鶴立聽出路教授言語中的傷感,只有這時才發覺講臺上意氣風發的講述者其實是一位年近花甲的消瘦老人,也有着平凡人日暮夕陽的滄桑。“您的學生們都特別出色,”于鶴立溫言道, “我能高攀上實屬榮幸之至。”
或許高攀這個詞讓路教授回憶起了些不太樂觀的東西,他掂了掂手中雪白的搪瓷缸, “鶴立啊,你我認識小梁這麽久,她的專注和努有目共睹。我從心裏是祝福你們的。可是你付出這麽多,有沒有想過,如果感情抵不過現實,結果非你所願,曲終人散時,能不能坦然接受呢?”
于鶴立抿着嘴唇,沉默了一會兒。這些事情他不是沒有想過,特別是在知道梁蘇已經在國內沒有親人,舅舅和外公都遠在大洋彼岸的加拿大等她。但從前途來看,似乎梁蘇畢業之後遠渡重洋和親人團聚才是正途。她在加拿大有外公留下的遺産,有熱熱鬧鬧的親人,會過比在國內苦苦支撐優渥很多的生活。更何況兩國的經濟水平現在也不能同日而語。
“其實我也想過這些。”于鶴立笑得有些牽強,“不過我願意把選擇權交給梁蘇。做生意這麽多年,也知道上杆子不是買賣,不過我可以做好自己能做的,給她一個安穩的後盾。這樣即使今後的某一天她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離開我,也比許多年後形單影只的自己悔恨今日的怯懦要強很多。”
“而且,路教授,我知道您為什麽發不了大財了。”于鶴立看出今日的路恩平沉浸在回憶的傷感裏,開玩笑道,“因為太注重得失。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其實和做生意一樣,不到最後一刻都有扭轉結局的可能。如果開始就拈輕怕重害怕失敗,就好比我做生意害怕虧本,那就會眼睜睜看着賺錢的機會溜走。”
“把握現在,敢拼敢闖。”路教授對于鶴立亮起了大拇指,“那就祝你如願以償。”
路教授的一番話終究擾亂了于鶴立的心緒,之前他不是沒有想過和梁蘇的結局,也曾不抱樂觀态度。但一想到如果無動于衷就注定錯失交臂,痛徹心扉的感覺就注滿了身體的每一條神經。離開專家樓之後,于鶴立再也忍不住,他疾行着徑直向圖書館趕去,想見梁蘇一面,在紅楓色的晚霞中攬她入懷,親口訴說自己的深情。
此時梁蘇正在一堆司法證據學文書中埋頭苦讀,甚至絲毫沒有感覺到于鶴立的出現。于鶴立有些懊喪,他輕輕抽去梁蘇手中沾滿灰塵的典籍,無奈地搖了搖頭。
敏感的梁蘇一下子察覺到于鶴立的不對頭,她果斷放下手中的書本,抓着于鶴立的袖口,帶他快步離開了圖書館。兩人在如血殘陽裏并肩而行,懷着重重心事,誰都沒有先開口。
“謝謝你。”梁蘇故作輕松的揚起臉笑了笑,“最近的飯菜很美味,我覺得自己胖了不少。你作為始作俑者,可不許嫌棄我。”
于鶴立微冷的心髒漏了一拍,眼前女生的微笑如春風融雪,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哽咽在喉嚨裏。“你喜歡就多吃點,我在家裏熬了湯,咱們一起回去喝。”
“唉,需要準備的材料太多了。”梁蘇心中惦記着桌上的那堆書籍,“據小道消息說,這次年級裏有好幾個同學都想沖擊保研,其中還有學校老師的親屬。我當然相信學術委員會決定的公平性,可他們個個都很優秀,我真想趕在大四之前再好好作出些專業成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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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鶴立搖了搖頭,“我覺得你沒有問題啊。你們專業競争保研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點,連年級長胡泉都報名來湊熱鬧。你每年都能拿最高獎學金,還擔任教授助理參與學術研究工作,這些都是獨一無二的。”
“我還聽說學術委員會準備修改規則,把校園活動和政治面貌都納入考量範圍。”梁蘇擡眼看了看華燈初上的校園,“對了,這麽久都沒說你的事情,你實習的怎麽樣了?”
于鶴立撓了撓頭道,“還不錯,機關裏的同志們都挺和善的,食堂也好吃。當然,我更願意回來做飯,畢竟和你一起吃有家的感覺。唯一的困擾是見到那些幹部們要拼命忍下我的推銷欲望,他們手中寬裕,肯定也想買個小家電改善生活。但是我作為實習生,堂而皇之把生意做到政府裏,肯定有人會看不慣的。”
“算你聰明。”梁蘇牽住于鶴立的手腕,和他十指相扣,“總有一天,國家會大發展商業,那時候別說可以堂而皇之的做生意,公務員們都會争相下海。”
“但願這一天早點到來,我也不會每次過年回家被長輩戳脊梁骨,說不務正業,甚至個別古板的還會說我不學好。”于鶴立眉眼舒展,“有的時候我真想留在這裏。有你,有自由,還有錢賺,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既然你喜歡重慶,就想辦法留下吧。”梁蘇想了想近日班裏的情況,大多數同學都在為大四的實習單位奔走,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點門路的會在老家聯系單位,只等畢業之後把檔案打回去就可以正式入職,實習也算是先熟悉下環境。
“你會留在重慶嗎?”于鶴立脫口而出,又覺得沒頭沒腦這麽問有些突兀,緊跟着解釋了句,“其實去成都也挺好的,我也有辦法進去任職,省會還熱鬧些,節假日咱們還可以下館子逛街。”
“渝城政法學院挺好的。在這裏的四年,我的日子比過去幾十年加起來都順。”梁蘇有感而發,“所以我對這次保研要盡最大努,哪怕耽誤了實習都能接受。我也知道每個單位接受能有限,如果拖延下去,只能分到比較差的實習單位。
但如果能讀個研究生,我就可以把實習放到兩三年之後。”
“如果你出國工作的話,甚至實習和檔案都不重要。”于鶴立俊朗的微笑中透着一點無奈,“你英語不差,人又聰明,肯定很快能适應加拿大的生活。據說那邊工資是這裏的很多倍,連普通的工人都能開上汽車,買漂亮衣服也不需要布票。”
梁蘇松開于鶴立,輕盈的蹦跳到他身前,優雅的轉了個圈。“都說小心眼的人聽風就是雨,這些八字沒一撇的事,你現在就開始胡思亂想,多沒意思。再這樣下去,不等我畢業,就得去歌樂山精神病院給你送飯了。”
于鶴立呵呵的幹笑了兩聲,歌樂山是全重慶有名的精神病院。附近精神類棘手的疑難雜症都往那所圍着高牆和鐵絲網的神秘醫院裏送。在他到重慶之初,也曾被本地的同學開過類似玩笑。“喜愛一個人會陷入瘋狂的,你相信嗎?”他鼓起勇氣,對梁蘇道。
梁蘇盯着他深邃的雙眼,不由自主點了點頭。于鶴立平日裏帶着北京男孩兒的大大咧咧,很少細膩深情的抒發感情,她有一點不太習慣。“說到瘋狂,我想到路教授之前似乎為心上人瘋狂過,導致終身未娶。也不知道他最近怎麽樣了,我上次在學校裏遠遠的看到他,人瘦了很多,還捂着腹部,神情特別嚴肅。”
“确實瘦了很多。”于鶴立眼前浮現出路教授裹着寬大棉襖的軀體,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副形銷骨立的軀體。“他和你一樣,都快被工作埋住了。家裏滿地的書,一點兒生活氣息也沒有。”
“我特佩服路教授的專注,”梁蘇無意識撥弄着頭發,“所以一定要選他當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