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分配 ·

周茵茵平日裏愛說愛笑, 從來一副沒心沒肺的樂天派小女孩模樣,梁蘇跟她比跟杭麗關系更好。如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梁蘇只覺得驚訝和心疼。她忙關上寝室門, 把包随便往椅子上一扔,又搬了把椅子坐到周茵茵身邊, 耐心的問她怎麽回事。

“今天下午, 輔導員找同學傳話, 要我去他辦公室一趟,嗚嗚……”周茵茵兩只眼睛早已跟爛桃兒一般,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你說為什麽偏偏是我,讀了這麽多年書卻要一輩子都搭進去。”

眼前浮現輔導員陰郁深沉的面容,梁蘇頓時警覺起來。她起身關上窗戶,又找出周茵茵的臉盆和毛巾,為她倒了盆溫熱的洗臉水。“來,擦把臉慢慢說。”梁蘇擰了把毛巾遞過去。

周茵茵胡亂擦了把臉,又把面上的亂發往腦後一抹,“辦公室內只有他一個人,還威脅我不許胡思亂想, 不許四處告狀。”

梁蘇上輩子也聽說過無良教師對女學生圖謀不軌的事,沒想到現在竟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這些禽獸仗着沒監控,膽子也太肥了。“要不要我陪你去趟醫院,如果你願意咱們去派出所也行。”

周茵茵抓着尚有餘溫的毛巾,用紅腫的眼睛詫異的看了梁蘇一眼, “怎麽說他也算是個要面子的讀書人,怎麽會用暴力解決。”

這下梁蘇糊塗了, “那你怎麽哭成這樣?”

“我們專業的同學工作分配下來了,我的檔案下個月就要被打回老家,畢業證書一發下來就得去報道。”周茵茵口齒不清的說,“我不想去,不想離開你們。”

“記得你進校的時候就說,畢業了想回老家找個單位好好過日子。這下不正合你的意思嗎,你适應下來好好幹,我們找機會去你單位看你。”梁蘇掏出手絹擦拭着周茵茵的臉,“別哭了,再哭下去要長皺紋的。”

周茵茵忍住眼淚,抽噎道:“你沒辦法去的,我被分配到了監獄,不但在離縣城二十多公裏的農村,裏面關押的大多數還是重刑犯。”

這點确實出乎梁蘇的預料。平時周茵茵成績不突出,難以得到重用也屬于正常。可怎麽忽然把她這個嬌小的女孩子分配到了監獄,還是關押重刑犯的,這也太欺負人了點。

“還有沒有辦法調走?”梁蘇思索着所有可能性,“你不是之前在這邊的政府裏實習嗎,要不找這邊領導說說,把你留在重慶得了。”

“不可能的,已經定下來,輔導遠給我看了學校開出的接收函,上面章都戳好了。”周茵茵口齒不清的說,“之前我聽說老家政法委需要人,也沒多想,總覺得我們那考出來的學生少,說不定就要了。再不濟還可能去司法局、公證處之類的單位,結果卻把我塞到了監獄去。我成績單是不好看,也不像你那樣搞學術研究,但怎麽找進機關單位當個普通的辦事員也是可以的。”

“茵茵,你別多想,這些不是你能決定的。先平靜下來,剛才既然說政法委需要人,那現在定下來誰進去沒有,如果還沒定,倒可以找機會毛遂自薦想想辦法。”梁蘇握着她冰涼的手,“如果不成,至少也要知道是什麽原因不要你。”

“杭麗,杭麗去找她那個留校的師兄打聽了,現在還沒回來。”周茵茵嗓子沙啞,“蘇蘇,你說如果真的去了監獄,我該怎麽辦哪。我才二十歲,不想一輩子呆在鐵窗高牆的地方度過。”

“別瞎想,你至少也是穿着警服,不能和那些犯人相提并論。”梁蘇艱難的安慰她,匆忙說出的話連自己都覺得牽強,“進去以後保護好自己,看有沒有機會往外面調走,或者考到上面機關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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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試能力差,恐怕一輩子都要和犯人關在一起。他們還能減刑提前釋放,我雖然不用像男警一樣從事帶班勞動,可還是得在裏面待着。之前總想等工作掙錢了,下班之後就能去逛街,沒想到現在卻要被扔到荒郊野嶺的地方去。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讀大學了,随便去縣城找個工廠做工都比去那裏強。”

這時候門口傳來鎖孔轉動的聲音,杭麗抱着些水果,吃裏的開了門進來。“這些是剛才師兄給我的,說領導開會剩下的,讓我拿回來給你們分了。”

梁蘇跟杭麗使了個眼色,拿過一個又紅又又大的富士蘋果塞在周茵茵懷裏。“你看這蘋果多新鮮,在水果攤上只怕一個就要七八毛錢,還不快嘗嘗。

“你直接吃,都是洗幹淨的,剛從會議室的盤子裏撤下來。”杭麗感嘆道,“茵茵你也別太自責了,分配工作這件事其實與在校成績關系并不大。”她又扭過頭對梁蘇道:“等你研究生畢業的時候也會遇到。”

“如果不是被嫌棄成績差,為什麽其他單位不要我?”周茵茵有些憤憤不平,“我想不出其它原因,難道是輔導員對我有成見,在單位面前說了壞話。”

“茵茵,請你清醒一點。這件事情輔導員根本插不了手。”杭麗把手中的香蕉塞了一個給梁蘇,又顧自坐在一旁吃了兩個幹棗,“原因你不會想得到,這次找學校要人的單位十分之七八都說過只要男性,最過分的那個直言不諱的說,他們單位女生已經泛濫成災了。”

周茵茵正咬了口蘋果肉含在嘴裏,一時也不知道是該吞還是該吐,“那個留校的師兄還說,當時那一屆有兩個女生和他一起競争,成績和表現都比他好些。結果就因為他是男生,所以學校拍板讓他留校,還說女孩子回家鄉可以少吃點苦頭。”

梁蘇聽到這句話,覺得脊背上一陣涼意傳來。計劃生育政策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已經被定為基本國策,現在正如火如荼的執行着,連她在基層司法局實習的時候都能看到四處都貼着與計生有關的宣傳标語,其中大多數都圍繞着“生男生女一個樣”、“男女平等”之類的立足點展開。

“麗麗,你的分配單位落實了沒有?”周茵茵擡起淚水盈盈的雙眼盯着梁蘇。

“唉,還是今天師兄告訴我的。”杭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常,“去一個東北國企在我們當地分公司的辦公室,恐怕不久以後,我就要穿着工作服放聲高唱我們的工人有力量了。”

“辦公室不是幹體力活的,估計大半都是文書工作,效益不好的話就一杯茶水一支煙,一張報紙坐一天的混日子。說起來,你還不是比我好的多。”周茵茵懊喪的說。

東北國企,工人。梁蘇想到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過的一些困頓不堪的新聞,忙問:“是什麽樣的企業?按理說不會來咱們這種政法學院要人啊。”

“據說是想要個人過去承擔文秘工作,領導覺得學法律的什麽都懂一點,就來咱們這兒要人。本來還想招男生,可人事主任卻說單位裏男生已經夠多了,這才不情不願的定了我。”杭麗坐在床上,聽起來也是由不得自己的選擇,“你說一個鋼廠,打交道的不是煤就是鐵,職工當然大多數都是男的咯,”

“咱倆該抱頭痛哭一場。”周茵茵哭喪着臉,“還是蘇蘇好,還可以在這兒呆幾年,不用操心這些有的沒得。咱去了以後幹脆混日子得了,畢竟一輩子在裏面熬着,只有退休了才能被放出來。”

“那可不一定。”梁蘇對周茵茵伸出手,“道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你日後的處境就與今天的努力息息相關。當然,前提是你不認命才好。”

沒想到這句話一下子就對杭麗起了作用,“蘇蘇你快說說,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們脫困。畢竟檔案捏在單位手上,也不敢像你男朋友那樣直接出來單幹,真是愁死了。”

“現在不敢,十年後二十年後呢?如果國家有朝一日鼓勵機關事業單位工作人員下海創業,就是說抛棄鐵飯碗當個體戶,并且給予政策扶持,你們敢嗎?”

杭麗猶豫着望向周茵茵,周茵茵頭盯着地面不發一語。

“茵茵說不想在監獄裏幹一輩子,我想她主要也是不喜歡那個環境。我雖然沒有進過監獄,但能想到裏面的警察應當是以退役軍人安置為主,還有一些通過關系進去的輔助人員。在司法局的時候我經手過一些監獄管理局做的材料,大多粗糙不堪,漏洞百出。如果茵茵能成為單位的筆杆子,大小材料都一肩挑,自然就會被調離一線崗位,不用再和罪犯打交道。如果還能在報刊上發表文章,被上級機關要走是遲早的事。”梁蘇目光清亮,侃侃而談。

“我們女生在崗位上因為性別成見被輕視很正常,大清國畢竟亡了還不到一百年。但如果自己不自暴自棄好好鑽研業務,在崗位上做出業績來,我想大家也不是瞎子。所以說改變命運得靠你們自己。”梁蘇學着路教授的口吻語重心長地對兩個室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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