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報道 ·

很快畢業季就接踵而來, 梁蘇先送兩個室友登上了南下的列車,然孤零零的剩在寝室裏,收拾着遺留下來的些許雜物。由于她下個學期将在渝城政法繼續研究生階段的學習, 學校給她特批了一間研究生寝室,還可以在暑假就提前搬進去。

七月流火的重慶好似個巨大的蒸籠, 于鶴立帶着梁蘇花了整整一天來搬寝室。學校研究生的數目少, 寝室都是兩個人一間, 還配有一個小小的衛生間。

“我看那些招待所的條件也不過是這樣嘛。學校這回下了血本,連電扇都給你們配備好了,雖然質量不太行, 轉起來吱呀吱呀的響。”于鶴立打趣道,“我真悔當年沒有好好讀書,不然考個研究生,連租房子的錢都省下來。”

“你還是住專家樓吧,這種宿舍的集體管理對你來說不亞于監獄,還是破費點自由自在的好。”梁蘇坐在已經鋪墊好的棕繃床上,看着對床空蕩蕩的架子。“真不知道這一位是個什麽樣的人。”

“是女生就行。”于鶴立伸了個懶腰,抖抖身上的灰塵,“九月份我準備将旁邊的店盤下來擴大規模, 将電器分門別類的賣。這樣顧客需要什麽進來就一目了然,我清點起來也方便。”

梁蘇點點頭, “那是再好不過,你努力做大做強,到時候開分店,坐在專家樓裏吹電扇就能數錢。我可沒你好命, 下周我就要去律所正式上班了,律師證很快就能下來。”

“前兩天我在樓梯上也遇到了路教授, 他最近活兒不多,在家裏躲着白胖了不少。”于鶴立心裏覺得好笑,“為什麽非得把自己身體搞垮了才知道修養呢?提早注意下,也不致于動那麽大的手術。”

“路教授還是心裏有數的。我剛拿到畢業證他就提醒我把律師證申下來,還說要親自送我去所裏報道。他自己平時不願意去所裏,這回倒是挺積極。”梁蘇靠在枕頭上,享受這難得的閑暇時刻,“拿證就又得忙咯,舅舅剛把委托手續寄過來,我打算下個月跑一趟上海。”

“我先送你和教授去律所辦手續,再陪你走一趟上海。”于鶴立美滋滋的接話。

”你又不是律師,幹嘛湊這個熱鬧?”梁蘇覺得他又好氣又好笑,“辦起案子來風塵仆仆的,也沒個好形象,還是不要見你的好。”

于鶴立不以為然,“我是律師的家屬,難不成還不能去事務所喝杯茶?”

“那你幹嘛還得跟我去上海?”梁蘇調皮地眨眨眼睛,“難道是大上海太繁華,燈紅酒綠的,你對我不放心?”

“對,就是因為大上海太紙醉金迷。”于鶴立誇裝的捂着胸口,“我這個升鬥小民要去黃浦江旁找點謀生的財路,來養家糊口。最好還能搭乘你舅舅這艘巨輪去海上浪一圈,順便兜些魚蝦回來,估計夠咱們吃半年的。”

梁蘇哈哈大笑:“真拿你沒辦法。我舅舅這條輪船雖然看上去大,可估計是個空架子,裏面能打撈起三斤釘子就很不錯了。我這次勉為其難去上海也是想看看具體狀況,既然他一再叮囑要瞞着外公,想必窟窿一定不小。”

“這次你要請路教授一起去嗎?”于鶴立好奇的問。

“算了,就我自己先走一趟摸下情況,搞不定了再跟他求援。他大病初愈,手上也積壓着案子,我怎麽好因為自己的家事煩他。”梁蘇坦蕩地對于鶴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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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鶴立一霎那笑得十分奸詐,斬釘截鐵的跟着說:“對,家事就是要和家屬一起處理。”

梁蘇郁悶的差點血濺三尺,腹诽眼前的帥哥辦起事還靠譜,怎麽私底下就沒個正經的時候呢。

去律所報道那日,路教授穿着休閑的薄綢衣褲,手持一柄紫底金面的江南折扇,扣着頂純黑的遮陽帽,也沒了往日的瘦骨嶙峋,反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于鶴立倒是中規中矩的穿着襯衣西褲,手腕上戴着和梁蘇同款的瑞士表。

路教授大搖大擺坐進副駕駛,瞟了眼排梁蘇身上的小黑裙和紅涼鞋,感慨這下子金童玉女登門,所裏要蓬荜生輝了。

“蓬荜在哪?”于鶴立半開玩笑的問他。

“往司法局開就是。目前重慶的幾個律所都還是過資所,專職律師很多都是以前法律顧問處下來的,混在一起吃大鍋飯而已。”路教授半躺在面包車寬大的副駕駛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我聽說前些年科研所也是這種模式,弄得他們玩笑說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我在想律所有機會也應該像農村一樣搞承包責任制,調動大家積極性才能創收。”

“那不是跟我們這些個體戶一個樣?”于鶴立咂摸着路教授的話,覺得心裏舒坦極了,“之前北京的同學給我來電話,抱怨每個月只領幾個死工資。逛起百貨商店來囊中羞澀,什麽都不敢買。”

“所以說還是重慶好呀,商店櫃臺裏只陳列着花樣不多的商品。是真的需要就湊合着咬牙買,反之也很難被人看上眼。客觀上還讓人民堅持着艱苦樸素的傳統美德。”梁蘇也跟着插了一嘴。

“如果全國都是這樣,經濟早就死絕了。咱們還做什麽律師,挽起褲腳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重點口糧自給自足算夥。”路教授認真的說,“其實你當年選則民商經濟方向我心裏還有些打鼓,畢竟當時也不知道對外開放、經濟改革能走多遠。不過現在看了這項政策是真的落地生根了,小梁也好借春風拂過青雲直上一把。可得好好把握住這些機會啊。”

經過路教授的沿途指引,車停在了渝中區司法局面一棟不起眼的三層小樓旁。這棟樓建在背陰的地方,牆上的爬山虎長得瀑布般茂密,看不出樓體本來的顏色。路教授把帽子拿在手裏,提醒兩位年輕人上樓小心,便顧自往前走去。

一樓是區裏公證處的前臺,一個中年女士沒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打盹。二樓好像是個證據鑒定中心,裏面有人粗聲大氣的用重慶話正在争吵着什麽,三樓則是路教授執業的重慶市第四律師事務所,光聽名字就知道是按成立時間命名的。

三樓的大門虛掩着,裏面隐隐透出暗沉昏黃的燈光。梁蘇和于鶴立對視一眼,跟着輕車熟路的教授推門而入。整個律所內部随意的擺放着幾個卡座,除了一個中年律師和一個打雜的年輕小夥子正在電風扇前端着杯子閑聊以外,大廳見不到一個人。

“不是叫我來報道嗎?”梁蘇悄悄走到路教授身邊,壓低聲音他。

“報道就是拿證,在財務室那裏,她登記了就行。”路教授赧然笑着,順手指了指旁邊因年久失修而開裂的牆壁,“經費短缺,又在頂樓,外面的植物也沒人清理,雨天還漏水,讓你們見笑了。”

“我終于明白您為什麽總在學校辦案,這地方又潮又悶,坐久了真的要得風濕的。”梁蘇有點難以接受自己的工作環境,還好律師是個自由職業,她也可以把辦公地點挪到學校去。

路教授走到最裏頭關着門的房間前,擡手敲了敲門。過了十幾秒鐘,一個膀大腰圓的矮胖男子穿着拖鞋出了門,身上皺巴巴的老頭背心包粽子般捆在身上,顯得有些滑稽。

“啷個回事嘛?”男人揉揉眼睛,梁蘇連忙上前打招呼。

“我的學生過來挂在所裏,司法局說證發下來了。”路教授對梁蘇介紹道,“這是周會計,主任養病去了,所裏的大小事都由他負責。”

“好嘛,政法學院高材生,歡迎的很。”周會計汲着拖鞋走到寫字臺前,從抽屜裏掏出本四四方方的律師證遞到梁蘇手上,“要給你搞個桌椅辦案嗦?”

“謝謝您,我跟着老師在學校辦案就挺好。”梁蘇雙手接過律師證,又把事先準備好得委托材料遞了過去,“麻煩您給我蓋個章,這是個調查項目,收費不多,我也練練手。”

“得行,高材生出息得很。”周會計一把接過資料,熟練得從桌下紙箱裏抓過一張介紹信,填上信息又蓋了章。他還不忘叮囑梁蘇:“工本費案子結束以一起結,到時候找郵局彙過來也行。”

自始至終,周會計都沒看于鶴立一眼。

路教授帶着二人走下陡峭的樓梯,回到了車上。“這就是我們事務所,怎麽樣,和你想象中的差別很大吧。”

“還好,反正我只是個兼職律師,又不在這裏辦公。”梁蘇又檢查了一遍委托手續和介紹信,才将它們裝進信封放入随身的皮包裏,“這是個調查的委托,在上海,我想兩周之動身。”

“怎麽回事?”路教授邊系安全帶邊問。

梁蘇就把事情梗概撿重要的說了些,只是隐瞞了這件事是她舅舅闖下的禍。路教授隐約猜到幾分,之說會把很多年前的辦案筆記找出來供梁蘇借鑒參考,只可惜卷宗在颠沛流離中已經散佚,不然整個調查過程都有詳細記錄,梁蘇基本可以直接拿來用。

“我就提幾個風險點,如果真的項目情況與當初承諾的有出入,是民事糾紛還是刑事犯罪一定要分辨清楚。這兩種指導思路下的解決辦法截然不同。”路教授語氣平緩,“這兩種問題新手一般容易雜糅,實在拿不定把握可以打電話來問我。”

“那如果是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帶呢?”梁蘇想到另一種可能性,“是不是就看那種內容占比重更高些?”

路教授沒有回答,過了幾秒反問她:“民商事法律在交易活動中運用的目的是什麽?”

“促成商業交易進行,防範未來的法律風險。”梁蘇對答如流。

“所以,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咱們都往這個方面推動。當然,刑事法律和稅務的底線一定要遵守,再大的誘惑都不能碰。”路教授想了想又說,“出去辦案的時候記得事先查一查天氣預報,備足要用的衣物。路上不要輕信他人,查到的證據原件一定要保存好,最好在第一時間就能送回賓館。”

“好的,我這幾天就開始準備,到時候會約定時間提前一天和對方代表見面。”梁蘇鄭重的跟路教授彙報。

“太晚了,只是提前一天,對方一定會只讓你看到想讓委托人看的東西。古代有兵不厭詐,咱們也可以搞突襲嘛。你提前幾天去,在附近逛逛,還可以打聽下對方最近的行為動向、做事口碑等等。”路教授把臉轉向于鶴立,“你這次也要跟着一起去吧。”

“什麽都瞞不過您。”于鶴立笑道,“我還想順路去看看上海的商業模式,畢竟重慶相比之下還是閉塞了許多。”

“不愧是生意人,陪戀人賺錢都不耽誤,一舉兩得。”路教授拍了拍于鶴立的肩膀,“有機會可以到涉外商店看看,畢竟電器這東西發源于西方,進入咱們中國時間比較短,技術上也有落。”

“您不怕我去了以被花花世界吸引,和劉阿鬥一樣樂不思蜀起來?”

“有小梁在,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拉不住你。”路教授整了整衣袖,“其實我老家很多人當年都去上海做生意,發了家就回去大手筆買房置地,哪怕在外漂泊數十年也要回故土養老。人吶,最總敵不過那一點牽挂的。小梁,你這次去上海有時間記得替我多吃幾籠蟹粉包子和排骨年糕,還有城隍廟攤子上的小混沌。最好是雞湯底的,記得多放些芫荽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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