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深謀 ·
之前梁蘇在成都的法庭上, 路教授制止了她針對公訴人的攻擊,而将矛頭單獨轉向證據。但這一次,她不打算帶着柯輝去找那個喝酒賭博的人, 這種人無賴久了,估計什麽事都做的出來。方才柯輝說劉微微不介意和別人說母親出去擺龍門陣的事, 卻在電話裏和父親說母親是在廠裏加班, 這确實有些不同尋常。
梁蘇過去在審計專業課上老師強調過一點:事出反常必有妖。往往公司財務處理上別扭的地方背後藏着重大舞弊行為, 需要審計人用經驗練就靈敏的嗅覺去判斷。其實這個思維在生活中也是可行的。梁蘇覺得作為小學生的劉微微本身不會有意欺騙父親,特別是在母親出門是加班還是打牌的問題上,在孩子眼中應該是無關痛癢的, 反正都是沒人陪伴自己。
唯一的合理的推斷就是這是劉微微的母親叮囑劉微微要對父親說謊。梁蘇在路上一直琢磨,不知不覺就回到寝室樓下。顯然,劉微微的父親是不願意妻子沉湎在牌桌上,而妻子賭博成瘾,所以才需要刻意隐瞞。又或者,不光是賭博呢?既然他們是在工廠的家屬院裏打牌,牌友們都是相熟的熟的同事,也許還有個別牌瘾大的領導參與其中,畢竟有時候劉微微母親夜不歸宿後精力不濟連上班都要請假, 也沒看到廠裏說啥。
能在員工家中發現單位的辦公用品,而且還不止一件, 在審計過程中就要對公司的管理制度打上問號了。梁蘇知道這個年代還帶有計劃經濟的殘餘,國企處在絕對強勢的位置,工廠管理也相對混亂。直到九十年代入不敷出的僵屍國企紛紛倒閉,員工們才發現在長年累月的消耗中看似龐大的企業早已是一個搖搖欲墜的空架子。雪崩的時候, 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之後工人下崗衣食無着,又在安穩生活中沒有一技之長, 無數個家庭都一下子陷入了貧困甚至全家絕望自殺的慘劇中。
梁蘇心裏大概有了注意。等她走到寝室門前的時候發現門沒有關,賀曉茹已經洗完頭發正坐在陽臺上讓風自然吹幹。梁蘇想了想,從包裏找出一柄吹風機遞了過去:“用這個吧,幹得快。現在已經入秋,夜風中有露水,你這樣搞容易得偏頭痛。”
賀曉茹接過吹風機,道了謝回到寝室裏。她擺弄着吹風機看了半天,有些尴尬地對梁蘇道:“我不會用。”
此時梁蘇正在學習金玄給她的筆記,聽到這話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計上過去幫她。這年頭吹風機只有一個檔位,風非常熱,使用時必須隔着頭皮一段距離以免燙傷,還要當心長頭發被絞進去發生危險。梁蘇不放心賀曉茹獨自使用,只能邊把着她的手做示範邊耐心的解說。
賀曉茹滿臉都是羨慕的神色,梁蘇好奇道:“之前沒用過嗎?如果家裏沒有理發店也應該有的。”
“唉,我的工資都到不了手上,哪有錢去理發店。在家對着鏡子比劃着剪短就算了,反正都是紮起來,整齊不整齊旁人也看不太出。”賀曉茹摸着自己半幹的頭發,滿意的抓起旁邊的梳子梳理着發梢,“不過現在好了,咱們研究生有補助,下次去理發店帶上我,我也要脫土變洋換個面貌。”
“好的。”梁蘇心想我幾份活計壓在身上,哪有時間去什麽理發店,不過也不想敗室友的好興致,于是順水推舟應付下來。賀曉茹吹幹頭發,心情大好,又收拾東出去說要到學校附近逛逛。
梁蘇躺在床上,看了看表已經八點,于是只提醒賀曉茹出門要當心,十一點半研究生宿舍樓會鎖門雲雲。賀曉茹遺憾梁蘇為了課業不能陪她一起出去,掙紮一會兒還是背上挎包就出了門。梁蘇看着金玄的筆記,對這門課的教授方式大致有了些眉目。不過她打算找時間還是去請教下路教授,畢竟金玄一兩周才會到這邊來一次,路教授除了開庭基本都在學校。
想到路教授,梁蘇心裏有些慚愧。最近她忙着開學的事,都沒堅持讀完那幾本大部頭的外文書,只把國內法醫學和精神病學有關的內容粗淺的看了看。過會兒她也乏了,就随意沖個澡趕緊休息。
兩個人的架子上,賀曉茹除了放着一個插着牙刷的口杯、半管黑妹牙膏、一條已經舊的看不出顏色的抹布和半塊香皂之外再無其他。梁蘇覺得喉頭發酸,便把自己的洗頭膏和洗衣粉放在架子公用的那一層,賀曉茹如果有興趣也可以用用。對于室友關系,梁蘇向來不拘小節,只要不影響她拿獎學金談戀愛,一些細枝末節都可以一筆帶過甚至主動分享。
微涼的清水沖去白日的疲倦,梁蘇覺得自己神清氣爽,又可以再肝三十頁書。剛看完半章,就見賀曉茹喜出望外的走了進來,手裏還拿着半袋溫熱的米花糖。
賀曉茹邊吃便把袋子遞給梁蘇,梁蘇晚飯陪着柯輝吃了不少,獨自并不餓,看着米花糖上油潤厚重的蜜汁,只覺得油膩膩的,于是道了謝又遞回給賀曉茹。
“這東明天就不脆了。”賀曉茹遺憾的走到梁蘇身邊,拉了把椅子坐下:“你真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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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蘇摸了摸肚子:“心裏想得慌,就是沒口福。早幾個鐘頭還得跟你搶。”
賀曉茹“撲哧”笑了出來,“哎,這東不是我買的,是剛走到校門外就遇到同屆的男生,不但認出了我還強烈要求請客。我想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就沒有拒絕,沒想到那男生挺大方,稱了不少,還叫我帶回來分給身邊人吃。真不知道又不是咱們馬克思主義哲學專業的,怎麽能一眼就認出我來。”
梁蘇漫不經心的翻着書,随口問道:“誰這麽好心?咱學校研究生不多我可能也認識,之後遇到了好還人家情。”
“挺年輕的小夥子。叫,叫胡泉,就是咱們這一屆的年級長,之前開學典禮還作為學生代表發言了的。”賀曉茹“咯吱咯吱”的咬着米花糖,漫不經心地說。
梁蘇手中的厚書應聲而落。賀曉茹忙走過去彎腰撿起書,“怎麽,你認識他?”
“唉,我們之前是本科同學。他,社會活動挺多,認人也麻利。”梁蘇笑着揉揉手腕,“看太久了,手麻了。米花糖是重慶的特産,之前在江津一帶,後來才賣到市裏。我吃了幾年有些膩了,你既然喜歡就多吃點。”
梁蘇不想讓其他人攪和進她和胡泉的恩怨,但顯然對方并不這麽想。昏暗的燈光中白花花的米花糖放置在小桌上,仿佛怪獸陰森森的獠牙。賀曉茹看起來也不是個複雜的人,而且好不容易離開之前窒息的家庭環境,就讓她多享受下單純的學術生活吧。
之後的幾天,賀曉茹主動幫梁蘇來了一次課程試講,讓梁蘇心裏有了着落。同時作為回報,梁蘇也帶着賀曉茹逛遍了不算太大的校園,還一起去食堂吃了美味的冒菜。
賀曉茹一改之前的哀怨絮叨,開朗了很多。課餘時間,她帶着一雙好奇的眼睛走遍了學校附近的大街小巷,每天回寝室都是眉開眼笑的。梁蘇放下心來,随手起草了一封幫助柯輝要錢的讨債信,并且叮囑柯輝最近晚間可以用寝室座機給劉微微家打電話。
“學姐,這不太好吧。電話又要不到錢,咱們還是親自過去一趟。”柯輝對梁蘇的計劃有些不解。
“沒事,你按我說的做。只記住一點,如果是劉微微接的就挂電話,如果是劉微微母親接的就要錢,如果是那個叫劉豐的人接的,你就立即挂斷電話,然後打回來通知我。”梁蘇胸有成竹,“你按我說的做,不要自亂陣腳。”
“好,好吧。”柯輝答應的十分勉強。
“記住,一定不要漏了馬腳。這件事你要保證不能跟第二個人說,知道嗎?”梁蘇柔聲叮囑道,“哪怕你鶴立師兄也不行。”
柯輝頓了頓,幾乎是以指天發誓的态度做了保證。梁蘇不再多語,放下電話,覺得這次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她要嘗試着獨自幫柯輝解決問題。
接下來連續三天,柯輝在晚上打電話去劉家,接電話的人都是劉微微。開始柯輝還怕吓着孩子,也跟梁蘇提起過能不能換個做法。梁蘇安慰了他幾句,說孩子一個人在家呆習慣了,這種電話也常有,因此不會意外。
直到第五天晚間,柯輝才打來電話說劉豐在家。梁蘇抱着聽筒,問了問對方家中吵鬧與否,柯輝想了想否認了。
”這樣,你給其他補課的孩子家也打個電話,什麽都別多說,就問候一下。然後到我寝室樓下來,今晚我要帶你去讨薪。”梁蘇聲音沉着,“帶上劉豐給你寫的那個字條,到時候你看我眼色行事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