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指路 ·
梁蘇試探着拉了拉于鶴立的衣袖, “你家裏現在還沒對你提什麽吧?”
“大哥家的侄兒還小,管不到我頭上來,不過也說不準的。”于鶴立愁眉不展的撓了撓後腦勺, “上次我爸和我通話的時候就明說讓我想辦法回北京發展。”
“我有個八字沒一撇的機會,也可能去北京讀博士。”梁蘇戳了戳于鶴立結實的胸膛, “本來想拿到通知書再給你個驚喜, 現在覺得還得從長計議。回北京不難, 關鍵是在北京能不能過的比現在好。”
“博士又要三到四年才畢業,這段時間我有信心能拖過去。不過等你離開校園,那時候我爸應該也退居二線了, 矛盾估計會一股腦爆發出來。”于鶴立無可奈何的雙手握拳,“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梁蘇看着不遠處昏暗的天空,此時校園裏的楓葉早已落盡,滿目皆是光禿禿的枯枝。“你也別太擔心,北京的機會是金老師在研讨會上推薦給我的,成不成還不一定。還可能有機會留校,再不濟也可以繼續做律師,賺的也不比在單位少,人還自由。”
“別慌着做決定, 再等等吧,我想之後總會有解決辦法。”于鶴立松開梁蘇, 指了指不遠處的電器行,“我先去打理生意了,你回寝室小心。”
梁蘇知道于鶴立這下子正心煩意亂,需要安靜的待一會兒, 便放他離去,自己漫無目的在校園裏走着。看着身旁經過生龍活虎的本科生, 青春的臉上志氣滿滿,梁蘇這才驚覺自己已不再是雙十年華,可以無憂無慮的揮斥方遒。如今必須張羅着考慮自己的未來了。
“小梁,這大冷的天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面?鶴立呢?”梁蘇走到操場旁邊,正碰上迎面走過來的路教授。他剪了個精神的板寸,厚厚的教案夾在胳膊下邊,配着米色的半長風衣,愈發顯得神采奕奕。
“我,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梁蘇知道在路教授面前撒謊會被戳穿,幹脆實話實說起來。
路教授笑着搖了搖頭,“我還以為有什麽大不了的?原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兒。這樣,你跟我回公寓一趟,我雲南的朋友寄過來一些糕點,咱邊吃邊說。”
梁蘇跟在路教授半步之後,只看着他斑白的頭發下瘦削的臉頰輪廓分明,兩道濃眉下目光如獵食的鷹隼般犀利,絲毫看不出幾年前才動了一場傷筋動骨的大手術。比起校園裏那些守着幾個死工資卻陷入人際争鬥或者家庭瑣事的尋常老師,路教授因為工作繁忙的緣故總吊着精氣神,确實顯得年輕不少。
“您怎麽養花了?”梁蘇剛邁進公寓大門就發現路教授家變化了不少,昔日客廳裏滿地的資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盆青翠欲滴的綠植。
“唉,都是我那雲南的朋友寄過來的。說國家搞三線建設,把重工業很多都放在西南,空氣污染嚴重,所以給了我一大包花籽。我想着重慶冬天也不算很冷,就迫不及待種下了。”路教授笑盈盈的看着初吐嫩芽的小苗,“你還別說,每次工作累了給它們澆澆水松松土,心情好了不少。”
梁蘇的心情也跟着輕松起來。她換了鞋,自告奮勇要給綠植澆水。于是路教授找了一柄小噴壺給她,自己松快的坐在小桌前,用燒好的開水泡着今年新出的碧螺春。
“真快,你也要畢業了。”等梁蘇回到桌前,路教授從內心裏感嘆起時光來,只有在這時,他才像校園中滿腹經綸也飽經風霜的學者,而不是法庭上興致勃勃的鬥士。
“是。”梁蘇笑着抿了口茶湯,“我最近也再為這件事迷茫。留校的事塵埃未定,去北京讀博也音信渺然,再加上加拿大那邊也有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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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的苦惱也與鶴立有關吧。”路教授氣定神閑的吟誦起詩經裏的名句,“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他家,挺麻煩的。看樣子爸媽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還有哥哥嫂子,妯娌關系也難搞。”梁蘇苦笑着吹開杯子裏的浮沫兒。
“這些我幫不了你,人是你選的,無論走不走下去都在于你自己。”路教授心平氣和如老僧講禪,“不過前途的選擇,我還是可以說說看法。”
“願聞其詳。”
“如果是我,在前途尚不明朗的時候就會選擇埋在書堆中豐富自己,現在這幾條路你什麽都做不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明年可以照常畢業。既然決定權不在你手上,內心掙紮下去只能勞而無功,還白費心力。古人說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你現在要做的是保存自己的激情和體力,等待一個天時地利人和。”路教授一雙笑眼中毫無波瀾,“你不保存好實力,等機會來了也抓不住啊。”
梁蘇聽了這番話,覺得心緒平和了不少,“那如果同時有幾條路擺在面前,各有利弊,該怎麽選擇?”
路教授閉着眼,稍微思索了下,“首先,選難走的路走。坦途的另一面往往意味着平庸,年輕時吃些苦頭,盡量把自己推到一個發展的快車道上,到老了才能居高臨下,俯視最美的風景。”
“如果這條路需要背井離鄉,甚至邁出國門呢?”
路教授聽見她的發問,猛然睜開眼睛,直勾勾的與梁蘇對視了幾秒。“你親戚那邊有什麽變故嗎?”
梁蘇吞吞吐吐的把與彙款有關的狐疑說了,又聊到外公時好時壞的病情上。路教授搖着頭,爽朗的大笑起來,“背井離鄉有什麽可怕的?我當年遠渡重洋時才十幾歲,還沒有集團繼承人之一的身份。學費都要靠課餘代理案件來賺。”
梁蘇也不好意思笑起來,“可您的家境在當時也非富即貴,不然您前些年也不會受那麽大沖擊。”
“我父親是保皇黨,留辮子到三十年代,開口便是□□上國,怎麽可能願意我學洋人那套。”路教授諧谑的回憶起昔日的家庭生活,“我幾個妹妹直到建國才取下裹腳布,之前在父親的壓力下幾乎與我斷絕來往。”
“我也想像您這樣,不依賴家庭實力,靠自己打下一片天。”梁蘇看路教授神采奕奕的模樣心頭直發熱,從心底羨慕憑着鐵齒銅牙,走南闖北,所向披靡的潇灑生活。
路教授深深的長嘆一口氣,“小梁,你做不到的。時代不同了,而且我也不像你,選了個門不當戶不對的男朋友。如果你想和他走下去,想未來在婆家不受欺負,得牢牢抱住梁氏這棵大樹,還要抓緊手中的繼承權。你其實舍不得鶴立,對不對?”
梁蘇點點頭,路教授一針見血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一塊兒。“我舍不得他,也放不下自己的自由和事業,進退兩難。我一個人怎麽過都可以,卻舍不得于鶴立跟着我吃太多苦......”
路教授聽梁蘇的話語裏鼻音漸濃,到最後分明帶着些許哭腔。“既然選擇了和鶴立在一起,就好好走下去吧。他能為你留在重慶這麽多年,一顆真心大家也是看在眼裏。就算你之後留校,他也為你定居重慶,但總有一天家人會找來,甚至通過關系找到校領導,你手中可是連半點抗衡的底牌都抓不住。”
“如果去加拿大了,鶴立怎麽辦?”梁蘇一想到之後的颠沛流離,有點擔心于鶴立難以适應。
“我之前聽他說過一嘴要考托福,不知道怎麽樣了。”路教授目光幽深如千年寒潭,“之前想你留校是覺得可以讓你過上輕松平靜的生活。前幾日我遇到林主任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麽簡單,甚至于鶴立也可能被蒙在鼓裏。”
聽到這裏,梁蘇咬緊牙關,仰着臉孔,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林主任被于鶴立的母親打電話詢問過多次,每次都繞不開他的感情問題。當然,林主任這麽多年看着鶴立和你走過來,不忍心讓你們煩擾,總是含糊其辭,虛與委蛇。”路教授擡手,端起面前已經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可你也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以于鶴立父親的位置,想把你們的事情扒出來易如反掌。而且鶴立這孩子雖然有主見,要徹底與家庭分崩離析斷絕來往我看也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始終會痛苦不堪,這是你們未來生活中一顆威力十足的□□。”
“導師,以您的三寸不爛之舌,到時候面對于鶴立的家人,也不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嗎?”梁蘇可憐巴巴的看着路教授,希望他能施以援手。
“我也想幫你,可惜愛莫能助。”路教授苦笑着給自己續上茶水,“金玄之前說可能讓你去北京讀博士,我也就松了口氣。畢竟北京是中國法學發展最前言的地方,能去那裏念書自然再好不過。所以我報名了援藏計劃,前幾日剛批下來,只怕等你畢業就得動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