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聚散 ·
梁蘇回到空無一人的寝室, 也不開燈,躺在床上琢磨着路教授的話。對于她而言在國內已經做了兩年多律師,一般案件早已輕車熟路, 內心沒有了波瀾壯闊。而出國念博士确實是個重拾激情的機會,再說還有一場艱巨的財産保衛戰要打。
收到梁青的包裹正好是聖誕節前後, 于鶴立和她把東西拿回專家樓, 小心翼翼的拆去包裝, 只見裏面足足有十五六所院校會計學院的申請信息。由于太久沒有查閱外文資料,梁蘇看的有些吃力,到是于鶴立閱讀起來要順暢許多, 遇到晦澀的長難句還得意洋洋的用中文翻譯給梁蘇。
“沒想到你的英語水平簡直是突飛猛進。”梁蘇合上資料,伸手擰了于鶴立一把。
于鶴立嬉皮笑臉的握住梁蘇的手指,“古人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拿到那本托福書已經兩年,再不去考黃花菜都涼了。”
“你要申請公派留學生?”梁蘇在腦海中搜索着相關信息,“可公派留學生去美國的比較多,加拿大不但名額少,專業也首先制。”
“我不想在讀書了。”于鶴立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加拿大和美國一樣是個移民國家, 我想出去找找商機。現在店裏的生意陷入僵局,我估計再有起色也很難, 不如趁機轉讓出去,把賺的錢落袋為安心裏才踏實。”
這番話讓梁蘇無法反駁。每個月店裏的賬都是梁蘇來做,現金流她也清楚,與其延續這種吃不飽餓不死的狀态, 不如好好計劃一下未來的出路。而且她知道幾年之後國際局勢會又重大變革,東歐劇變, 蘇聯解體,此時找機會去加拿大避避風頭也還不壞。而且夏琪琪現在正是更年期,梁蘇想起這個問題就覺得頭疼不已。
“北京那邊給我的回複模棱兩可,畢竟金玄教授聯系的是中國法學界的泰鬥,想做他門生的人不勝枚舉。”梁蘇握着于鶴立的手,“如果你真的下定了決心我們就好好籌謀出國的事,也沒必要在別的事情上再費腦筋。”
“那留校的事?”于鶴立知道梁蘇并不是真心想定局加拿大,畢竟她受的教育和事業都是在國內。
“既然大舅要聯系北京僑聯照顧我,不如順勢拉大旗作虎皮。”梁蘇妩媚一笑,“符校長沒有理由把一個孤女強留在學校。我搬出與家人團聚的理由,他再怎麽鐵石心腸審時度勢之後也會答應的。如果能協調給我辦個停薪留職最好,過幾年回來也有立足之地,不過我想可能性不大。”
于鶴立點點頭,“咱們還是繼續挑學校吧。我看有的學校申請截止的很早,得趕快準備好材料拿到語言成績才行。”
梁蘇花了一周才把大舅寄給她的資料研讀清楚,選了幾個英語和專業平均分要求都比較低的學校。逗得于鶴立嘲笑她說在國內一向不甘落後的小梁怎麽忽然轉了心性,變得不求上進起來。
“語言、專業、以及梁氏集團的事情,去了加拿大我一樣都不能落下。能畢業就已經謝天謝地,還追求那些好高骛遠的幹嘛,及格,能拿到學位證就行。”梁蘇神情漠然道。
于鶴立平日裏最欣賞梁蘇的冷靜利落,此時更是被梁蘇輕描淡寫的态度折服。“好的,我們就按你說的來,先找個機會去北京把語言考試過了,然後就把資料寄到學校去。”
“你陪我一起考托福吧。”梁蘇誠懇的建議到,“雖然現在也可以拿訪問簽證出去,可是萬一去了那邊你想讀書或者做生意呢?那邊華人少,沒有熟練的英語能力你恐怕寸步難行。”
這次于鶴立并沒有否認梁蘇的提議,只淡淡的說了一個好字。接下來就是緊張的準備過程,還好目前托福考試不考口語,梁蘇終日沉浸在背單詞和閱讀中,把中國式的啞巴英語運用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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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這期間也有好的消息傳來,賀曉茹的分配結果已經确定,不在張掖也不在酒泉,就安排在蘭州市的一所大專院校裏。雖然開始還是輔導員的職務,但省會蘭州的生活條件肯定比戈壁灘上的小城要好不少,也可以讓女兒妞妞少吃點苦。
“恭喜曉茹姐如願以償。”消息下來的當日,梁蘇地去外面的商店買了幾罐青島啤酒回來,又稱了些鹵味,與賀曉茹在宿舍裏好好慶祝了一番。賀曉茹流着眼淚,只說自己堅持了這麽多年終于苦盡甘來。以後能經常見到丈夫,好好照顧女兒,還可以遠離家中不講道理的公婆。
“哪怕黃沙漫天,我也甘之如饴。”賀曉茹雙頰泛着酡紅,口齒不清的抱着梁蘇,“你有機會要去蘭州看我,我們一起去吃烤羊腿和牛肉面,還有比蜜還甜的白蘭瓜。”
“好的,一定。”梁蘇給了賀曉茹一個大大的擁抱,雖然她也知道等出國手續辦完,再見到賀曉茹估計是多年之後了。
留校的事情在梁蘇的請求下暫時告一段落,按她的意思檔案被送到了之前執業的律師事務所,也算是有工作,不至于淪為待業青年。畢業論文答辯的唯一一個優秀名額毫無懸念的給了胡泉,他理所當然留在了學校,如願以償進入輔導員序列,以後學生們都要畢恭畢敬的叫上一聲“胡老師。”
當胡泉趾高氣揚的拿着學校的聘書在梁蘇面前大方厥詞時,梁蘇只是微微一笑,道了聲“恭喜”便調頭離去。畢竟道不同不相與謀,有些話還是得說給懂的人聽。胡泉這種宵小之徒,就讓他坐井觀天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吧。
最讓梁蘇高興的事于鶴立的店鋪貼出轉讓消息沒多久,一位校領導的侄子就找上門來,財大氣粗的表示要全盤接手。梁蘇生怕這多年的心血被急于出手的于鶴立賤賣,還在那買家的面前演出了一場難以割舍的苦情戲。當然,最後敲定的價錢比于鶴立之前估計的要高很多,弄得于鶴立直呼功勞也有賢內助的一半,說要把錢均分才公平。
心情大好的梁蘇當然沒有贊成這個提議,只說如果日後萬一在加拿大落魄了還要于鶴立好心接濟,逗得帥哥同志大笑不止。兩人挑了件日本産的榨汁機送給金玄做紀念,又請路教授去市中心最好的館子搓了一頓。
席間觥籌交錯,但師生三人心中都懷着傷感,喝的酒要比吃的菜多多了。于鶴立讓路教授趕快去考個駕照,到時候把面包車留給他,西藏地廣人稀,天氣變化無常,有輛車在身邊要少吃很多苦。
路教授摘下眼鏡,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你怎麽知道我沒有駕照?梁蘇去南京的那個暑假我就考下來了,只是一直沒弄到買車的名額而已。”
梁蘇看路教授沒有推辭,心中踏實不少。畢竟這年頭還沒有徹底取消計劃經濟,什麽都要憑票購買,要以大學老師的身份弄到車輛指标無異于天方夜譚。路教授雖然這些年身體養好了很多,畢竟是經受過重創的人,也逐漸年邁,身體素質自然不能跟年輕人相提并論。
“我還是覺得您走的挺突然,之前都沒有透出過半點風聲。孤身一人一下子去那麽遠,想起來我心裏就覺得酸。”梁蘇淚眼朦胧,口齒不清道。”
路教授的笑容淡薄如秋末傲立薄霜的菊花,“這個項目又不是第一年舉辦,人家去得,我去不得?何況咱們對口的是還把比較地的林芝地區,我見過不少照片,那裏有茂盛的植被,缤紛的花海,成群結隊的藏羚羊和野牦牛在山坡上悠閑的吃草,不比關在這巴掌大的校園裏愉快許多?孑然一身又如何,我當年漂洋過海也好,來渝城政法也罷,也都是單槍匹馬。”
于鶴立眼眶發紅,将杯中濁酒一飲而盡,道盡平安。
援藏教師的起程儀式被安排在畢業典禮的前夕,于鶴立早就讓政府工作的朋友聯系了司機,幾日前就已經把車開到拉薩。路教授帶着大紅花坐在禮堂中央,聽着昔日不可一世的校領導在主席臺上打官腔,聲情并茂的表述着對他的關心和愛護,嘴角泛起一絲諷刺的笑容。無論這些年發生過什麽,私下裏對他的作風有多麽不屑一顧,此時也得畢恭畢敬的聚集在一起,為他戴上大紅花,說着祝福的話語。
梁青由于簽證的緣故,沒能來重慶參加畢業典禮。好在有賀曉茹作伴,梁蘇在典禮上并不孤獨。令她驚喜的是,金玄老師在百忙之中從成都趕了過來,還帶了一只當下少見的熊貓牌相機。
“我替你導師過來,也好拍幾張照片寄到林芝去。”金玄圓胖的臉上滿是和氣,眼睛陷在肉裏,眯縫成一條線。賀曉茹在一旁給他們拍了好多照片,直到用完了整個膠卷。
畢業典禮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梁蘇和于鶴立并肩在操場上走着,不時有夜跑的學生從身邊呼嘯而過。
“我手頭的案子還有些沒辦完,估計得明年才入學了。”梁蘇與于鶴立十指相扣,“你之後怎麽想?”
“先把訪問簽證辦下來吧。去了那邊最好能想辦法去西人的企業打份工,看看外國人的管理模式。”于鶴立俊朗的臉上滿是憧憬,“掙多掙少無所謂,關鍵是要看整體的運作方式和流程。其實我一直不滿足做後端銷售,雖然利潤可觀,産品終究不是自己的,長期看來發展很受限制。如果能将生産和銷售一下子包圓了,不但可以賺到更多錢,還有自己壟斷的技術,別人就算想跟風也沒那麽容易。”
“野心不小。”梁蘇笑嘻嘻的摸着他手臂上起伏的肌肉線條,豐碩緊實的手感令人很有安全感。“不過這個思路也沒錯,一百年前洋務運動也是從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學習開始。”
“發明這口號的人是個天才。”于鶴立習慣性的挑了挑眉毛,“我一直不甘心,同樣的東西,為什麽友誼商店裏的外國産品比咱們自己生産的要貴好幾倍,民衆卻趨之若鹜。如果我們的廠家能專注在技術和質量上,能給市場提供物美價廉的産品,一定剛上市就能供不應求。”
梁蘇知道此時的于鶴立激情澎湃,在心中醞釀着要幹一番大事業。于是微笑的岔開話題,“對了,出國的事你家人知道嗎?”
“我父親知道,還舉雙手贊成。”于鶴立溫柔的摸了摸梁蘇墨緞般柔順絲滑的長發,“他說我終于回到正軌,知道學習先進技術,為祖國四個現代化奮鬥。”
梁蘇聽着只覺得有趣,連忙問道:“那你是怎麽回應的。”
“我回答他自己只想學學商業模式回來賺錢,多得沒考慮過。對了,我沒提你也要一起出國的事。”于鶴立擡頭望向滿天星鬥,“等我真正成功了再提吧。”
梁蘇放慢腳步,溫柔的靠在于鶴立肩頭。“希望他們終究有一日能夠理解咱們,不然你生活在夾縫中,想想就覺得辛苦。”
“辛苦的不是我。”于鶴立輕咳一聲,“我還跟大哥通了電話,才知道這些年很多的事情他都在替我擔着,如今侄子降生,嫂子身體又不好,他在單位本來就受領導器重,回來還得在嫂子和我媽之間潤滑周旋。我就算勞累一點也只是體力上,倒是大哥,光從聲音上都能聽出疲憊不堪。”
“疲于奔命,身不由己才最痛苦。”梁蘇想到于鶴立身後的一大家子,頭皮就隐隐有些發麻,“等小朋友大一點,其實你可以勸大哥和嫂子搬出來獨門獨戶另過,免得兩代人相互影響。”
于鶴立苦笑幾聲,“我早就這麽勸過,叫我哥嫂住到單位分得福利房裏,再請個保姆照顧侄兒。可我媽一聽就炸了,說我常年在重慶不着家也就罷了,身邊工作的長子都嫌棄他們老兩口,簡直是娶了媳婦忘了娘,還說如果他們搬出去,就要去我哥嫂單位找領導反映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