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初見 ·
梁蘇在二樓逛了一圈, 各種奇珍異寶令她大開眼界。梁青倒是神色坦然,畢竟已經來過這裏許多次。他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又帶着梁蘇從房間後的一處秘密樓道下到了地下室裏。
地下室裏點着長明燈, 不過由于瓦數低的緣故,還是給人一種黑魆魆的陰森感覺。
“裏面也有文物嗎?”梁蘇壯着膽子問。
“沒有, 不過有你父親當年運送過來的一些生活用品。”梁青低頭扶着欄杆往下走, 看不清表情, “這些東西沒什麽收藏價值,你外公也不願意擱在樓上,索性就放地下室裏。”
梁蘇心道既然生活用品都想方設法運到了海外, 看來人也确确實實準備來這邊生活,只是世事難料,那個年代戰火紛飛,人民賤如草芥,哪怕一代名伶橫死街頭也不奇怪。
地下室的正中擺着一副小小的靈堂,牆上挂着副濃墨重彩的黑白劇照,裏面的人珠翠饅頭,華服曳地,雙目清亮漆黑仿佛含着一汪春水。染着蔻丹的手指如同水蔥, 作蘭花狀,纖弱的腰身不盈一握, 媚态天成,簡直是嬌花照水,弱柳扶風。
梁青帶着梁蘇鞠了三個躬,便啞着嗓子解釋道, “這是你父親最有名的拿手戲——貴妃醉酒的劇照。他這個人聰明,俊俏, 說話也好聽,北京城裏的達官顯貴沒有不喜歡的。可惜外公一直不喜歡他,當年也曾經介紹你母親和一位門當戶對的綢緞商家的孩子相親,結果卻被嚴詞拒絕,搞得那孩子好沒面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許就是緣分吧。”梁蘇端詳着照片裏雌雄莫辨的佳人一會兒,又把目光移到角落裏的大木箱子上。
“箱子裏都是些普通的生活用品,還有些被海水染濕過的京劇頭面。”梁青大步上前打開箱子口,“陳絲如爛草,這些東西在當時都是市面上罕見的,現在因為腐壞都不值錢了,留個紀念吧。”
梁蘇細細翻動着手中柔軟的絲織品,樟腦丸的清香讓她覺得很是舒服。看來梁家的掌門人雖然到現在都沒有認同這位愛國演員的女婿身份,卻願意照顧好他費盡畢生鮮血保存下來的文物,就連幾件不值錢的衣衫随不讓它們見天日,卻也用樟腦丸保護的好好的,防止它們在蟲子的嘴下成為齑粉。
“對了,外公後來有沒有再幹涉你和二舅的婚姻呢?”梁蘇琢磨着既然梁秋唐親自經歷了女兒的感情悲劇,想必總會變的開明些。
“變本加厲。”梁青帶着梁蘇回到地面上,驟然從窗戶旁射入的眼光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流鍍上一層不真實的光暈。
“我那時候本來不太想結婚,總想着先把事業拼出個樣子來,讓你外公刮目相看一回。結果你外公一有時間就找我訓話,最後還動不動把你死去的外婆擡出來,就這樣我才在倉促間選擇了他介紹的一個華人姑娘,也就是你的大舅媽。”
“那你甘心嗎?”梁蘇脫口而出。
梁青深吸一口氣,沉默了半晌道,“有什麽不甘心的,都活了大半輩子了。況且我現在的一切都是你外公給的,也比絕大多數人都過得好。”
返程的路上兩個人都一路無話,梁青把跑車開的飛快,再也沒顧上欣賞周圍的藍天白雲流水人家,還有路旁草地上把臉插在翅膀裏酣睡的肥大野鵝。
剛回到梁家別墅,就看到福福抓着大包小包從買菜用的豐田車裏走下來,直到進了家門,才對一頭霧水的梁青和梁蘇道,“軒哥今天早上來了電話,說事情提前了結,明天下了班就可以回來。”
“我們正好可以給蘇蘇半個歡迎宴。”梁秋唐披着外套站在樓梯上,看起來精神還不錯,“至于你媳婦他們就不管了吧,既然喜歡魁北克,就讓他們好好待在那裏。如果覺得魁北克還不夠偏僻,可以用你今年的分紅去愛德華王子島上買個小木屋。”
梁蘇知道外公對大舅的家事有些看法,忙微笑着擡起頭轉移話題,“那二舅媽呢,還有他們家的弟弟?”
“都在北美,沒有過來。”梁青忍不住插嘴,“所以你二舅才常年待在北美的分公司裏,畢竟妻子兒女都在那裏。也奇怪,其實他明明可以把重心轉移到總部,這樣既可以參與集團的工作,也沒必要把妻子兒女搬那麽遠。”
梁蘇想這真是梁軒的聰明之處,不然Kitty和二舅媽同處一市,容易狹路相逢擦槍走火。現在這樣兩地開花的處着,不但不會後院不寧,而且美人家庭和事業一箭三雕,何樂而不為呢?
午飯時于鶴立沒有回來,梁家三代幹脆讓福福把菜肴端到院子裏,支起一把碩大的遮陽傘,享受草地清風的野餐感覺。梁秋唐人逢喜事精神爽,食欲還不錯,一口氣吃了大半塊牛排。
”蘇蘇,你在梁氏實習也已經這麽久了,有什麽新鮮的看法沒有?”梁秋唐端起橙汁喝了一大口,笑眯眯的問。
“爸,連吃飯都在想工作影響消化,你等蘇蘇吃完了再說呗。”梁青當年最讨厭和父親一塊吃飯,不是被問學業就是被問工作,每次都弄得他痛苦不堪。
“沒事,也就随便聊聊。”梁蘇對着大舅輕輕一笑,悄悄做了個“ok”的手勢,梁青也就不再堅持,把注意力集中到對付盤子裏的煙熏三文魚上。
“我覺得,梁氏集團的財務人員的專業水平都還不錯,工作能力也強,所以集團這些年才發展的蒸蒸日上。”梁蘇慢吞吞的尋找措辭,試圖把話盡量說得委婉些。
不等梁蘇說完,只聽梁秋唐放下手中的橙汁,嚴肅的詢問道:“怎麽知道他們水平還不錯?你都沒有在加拿大學過會計。”
梁蘇心髒猛地跳了幾下,還以為是例行的關懷小輩,沒想到外公在不經意間竟然質疑她語言上的漏洞。不過在國內也做了這麽多年的律師,這點小刁難也是可以應付過去的。
她不慌不忙拿起餐巾紙拭了拭嘴角。“很簡單,憑借履歷和細節兩點。現在在財務室工作的員工,除了一個行政人員外全部都有專業的會計學教育背景和加拿大會計師協會的認證,而且如果是畢業就來梁氏的學校牌子都很硬,至少比我即将入讀的渥太華大學強。而有工作經歷的基本上都是事務所出身,在那種魔鬼訓練下,專業能力和工作效率基本上不用太過懷疑。”
“那你覺得,集團是招畢業的大學生進來好,還是事務所工作過幾年,有一定工作經驗的進來好?”梁秋唐眉宇松弛下來,和顏悅色的問。
“這應該是我這個總經理回答的。”梁青含混不清的嘟囔了一聲。
“我問蘇蘇。”梁秋唐嚴肅的對大兒子說,“你現在是總經理,難道還要将這個位置坐一輩子嗎?”
“其實大舅這個總經理當得挺好的,這幾年梁氏集團業務發展得不錯,現金流和盈利都在上漲,集團裏的人也對他贊不絕口。”梁蘇微笑着喝了一口橙汁,“您剛才問我得問題我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回答,畢竟我沒有坐過財務總監的位置。不過紙上談兵來說,我覺得這兩種員工都缺一不可。學校剛畢業的固然實踐經驗欠缺,但是可塑性強,可以慢慢培養起來,而且心思單純,比較好進行引導;從事務所挖進來的自然能直接幹活兒,承擔專業骨幹得位置,但也可能之前的工作過于單一,适應起集團來還需要過程。”
梁秋唐鄭重地點了點頭,“你說的這點我是贊同的,所以現在財務室裏各種背景的人員都有配備,就是讓他們互幫互助,查漏補缺。”
“其實財務這種工作,我覺得本身就具有極其特殊的地方。專業性強,實用性也強,還關乎到整個集團的生死存亡,因此對從業人員有着很高的道德要求。”梁蘇看似無意的撥弄着盤子裏的水果沙拉,挑了塊西瓜送進嘴裏,“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你是說當局者迷?”梁秋唐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覺得十分新鮮。
“在一個地方呆久了,固化思維總會有的。”梁蘇放下亮閃閃的銀質刀叉,嘆了口氣道,“我聽說大的集團每年都會請會計師事務所的人進來做內審,及時發現問題,也好盡快解決。”
“我們集團和多倫多本地的一家事務所有常年合作。”梁青插嘴道。
“不必了。這次咱們換加拿大最好的跨國事務所,不需要考慮成本。”梁秋唐嚴肅地說,“這件事就交由梁青你去辦,你是集團總經理,大家不會有反對意見的。”
“為什麽要跨國?”梁青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梁蘇笑得風和日麗,“大舅忘了咱們集團還有海外的分公司呢。”
梁青不愧是集團總經理,第二天一早就趕到辦公室裏,雷厲風行聯系上了自己在美國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的同學,須臾之間就談定了之後年審的事情。
梁軒來到公司已經是下午,他慢吞吞的巡視了一圈,才來到梁青的總經理室喝了杯咖啡。聽說梁蘇也已經到財務室實習了一陣,梁軒嘴裏的咖啡都差點噴出來。
“怎麽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真是Kitty的失職,我這次一定扣她績效。”梁軒義憤填膺道。
“是蘇蘇的意思,也是老爺子的意思。”梁青微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看蘇蘇平時幹的還算愉快,所以也就沒多說什麽。”
梁軒暗自叫苦,他每次提前回公司都是走高管特殊電梯,大多數時候僅僅在辦公室裏看看材料,再悄悄去Kitty家暗渡春宵。神不知鬼不覺,即使遇到一兩個熟人大多也是心腹親信,也沒人會捅出去。沒想到自家外甥女梁蘇倒神不知鬼不覺潛了進來,這簡直讓他覺得如芒在背。
“沒事,我待會就把蘇蘇喊過來,咱們三兒提前回去,老爺子保準高興。”梁青喜氣洋洋的走出門,喊住路過的一位行政人員,“把財務室那位新來的實習生喊過來,我有些文件要她幫着校對。”
行政人員歡天喜地的去了,校對文件一直是公司的苦活兒,平時都是行政部的小妹在做。現在公司有了實習生,哪怕暫時放在財務室,他們也能輕松好多。
梁蘇剛走進總經理室的門,只見一位西裝革履的高大男子走了過來,溫和的和她握了手,“是蘇蘇吧,前些日子在北美一直沒時間回來,這次終于能夠見到了。”
梁蘇乖巧的喊了聲“二舅好。”
”想不到你居然在集團財務室實習,過了這麽久了你大舅也不跟我說一聲。”梁軒的口氣如同煦暖春風,“本來給你帶了些美國的特産,結果都放在車裏沒拿上來,只能回去再交給你。”
“謝謝二舅。”梁蘇看着眼前身材健碩,五官深邃的梁軒,覺得他從外形上比大舅梁青要出色許多。大舅如今已經發福,抛開梁氏集團長子的身份,和嘉陵江旁随處可見吃火鍋擺龍門陣的胖大叔沒什麽區別。而梁軒的形象卻酷似她上輩子在事務所打過交道的商業精英,頭腦精明談吐儒雅,身材管理的也極為出色。
三個人又其樂融融的閑聊了一會兒,等到下班時間過去,員工們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從直達電梯下到了一樓。梁青照樣開他的奔馳轎車,梁軒也拉着梁蘇一起坐了上去。
“今天倒是便宜了庭庭。”梁青笑盈盈的出了庫,“這次還是托蘇蘇的福,你二舅很少坐我的車。”
“我一個實習生,能搭上總經理的快車,簡直是受寵若驚。”梁蘇笑嘻嘻的偏過腦袋,“二舅,你說是不是啊。”
“蘇蘇說得當然不錯。”梁軒依舊是那副溫柔和藹的模樣,可梁蘇分明感覺,剛才的一瞬間,他的目光銳利如閃電,甚至帶着股陰森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