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安

來人容顏俊美,身着月白色長衫,給人的感覺清雅而溫潤,與這片粗犷荒蕪的冰原格格不入。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舒愉。

明明他的目光很淡,淡到仿佛他根本不認識她,舒愉卻覺得心中沒來由地一緊。

這是一種名為“心虛”的情緒。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會有感到心虛的時候。

魔宗女子看着沉默對視的二人,只覺得氣氛尴尬而古怪,向來人問道:“宗主,要不要留下她?”

這一句不太客氣的問話将舒愉原本的情緒盡數消去,她挑了挑眉,音調上揚:“留我?”

熟悉舒愉的人都知道,她這般反應正是心中不悅的表現。

男子突然笑了笑,就像是月夜下覆着白霜的空谷幽蘭,“舒愉,好久不見。”

舒愉表情複雜地看着他。

在她心裏,合格的前任最好是像死了一般。合格的前夫最好更是不要産生什麽交集。

畢竟她前任太多,每一任新人也都會變成前任。你來我往的糾纏着實麻煩,會敗壞談戀愛的興致的。

她怎麽也沒想到,只是來魔靈界一趟,竟就碰上了她那位消失多年的前道侶。

魔宗宗主?她更是覺得匪夷所思。

不用猜也能知道,在魔靈界這種殘酷的地方,能夠生存下去本就十分不易。沒有趟過刀山火海,怎麽可能爬到那個位置上去?

這一百年,紀蘭生他,究竟經歷了些什麽?

他的氣質卻沒有大變,只是鋒芒更為內斂,整個人看起來十足的溫和無害。

反而顯得更為可怕。

“你為何會在此處?”舒愉蹙眉道。

她對于堕魔之人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想法,但若是別的修真界的人,恐怕早就露出了深惡痛絕的表情。

“此事說來話長。你又是為何來此處?天罰不是那麽好通過的。”

面前這個笑容淡淡的人,已經無法和舒愉記憶中的紀蘭生重合在一起了。

他們曾經是這世上最親密的關系,時過境遷,如今卻也只是和萍水之交無異。

美好的過去就應該塵封在記憶中,而不是等它重見天日後變得和日常生活中那些平庸無趣的瑣事一樣乏味。

舒愉覺得有些敗興,便道:“我只是無聊前來逛逛。現下我該回去了。”

紀蘭生打斷了她的腳步,道:“我應該能猜測你來此的目的。你進化了,是嗎?”

舒愉一驚,沉沉的目光審視着他。

紀蘭生做了一個手勢,那位魔宗女子便遁去身形。他道:“若是你還信得過我,可以跟我來。”

“不必。”舒愉搖頭道,“你想說什麽,在此地說即可。”

紀蘭生又笑了笑,那笑容中倒是有些舒愉熟悉的意味。只是往事太久遠,舒愉也無法清晰地記得,過去的他是怎樣的了。

“你一點都沒變。”

舒愉:“你看起來也沒變。”

紀蘭生臉上顯現一絲淡淡的落寞,“看起來是麽。”

他憑空拿出一本書,看着舒愉道:“這裏面有你想要的答案。切記不可讓修真界的人知道。”

書籍的紙張已有些殘破,紀蘭生修長的手指握住它的一角,将它遞給舒愉。衣衫擺動間有淡淡的草木香味。

舒愉接過書籍,将它放進芥子袋中,對紀蘭生點了點頭,便要往回走。

即将穿過天罰之門時,舒愉終究沒忍住,對紀蘭生認真道:“蘭生,當年的事,我很抱歉。”

舒愉有過很多很多情人,唯一一個讓她心懷歉意的,只有紀蘭生。

他們在情窦初開時遇見,在最熱烈的年華将愛意毫無保留地揮霍。她那時什麽都不懂,是真的以為她會喜歡他一輩子,給他許下了很多幼稚無比的承諾。

她還毫無分寸地介入他的人生,改變了他原有的人生軌跡。

是他教會了她什麽是情愛,也是他讓她看清了自己無情的本性。

也是因為稚嫩,她沒有處理好離開他的方式,顯得過于決絕,沒有給他任何接受的時間,便單方面損壞了道侶契。對于那時的紀蘭生來說,那一定是一次不小的打擊。

以至于連舒歡都感嘆,她那會兒是真的肆意妄為,随意作踐別人的真心。

舒愉從那以後就坦蕩多了,從不給自己的新人許下什麽一輩子的期許。她進入每一段親密關系時,都毫不掩飾自己随時都有可能抽身離去的姿态。

如今的紀蘭生為何來到魔靈界,應該和她沒什麽太大的關系。但當年要不是她越界太過,他可能仍是那個在諸星島快快樂樂的少年。

舒愉一向是對任何事任何人都問心無愧的,除了紀蘭生。

此番将歉意表明,她覺得她是真正徹底地放下了。

紀蘭生明顯沒料到她會這般,神情有些怔忪。他的笑容有些苦澀,“舒愉,你放下了,是麽?”

舒愉點頭。

“那你,身邊可曾有新的人?”

這個問題屬實逾越了。不過,舒愉還是對紀蘭生點點頭,“嗯。”

雖然這次猝不及防的相見,紀蘭生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但舒愉對他人的情緒本就比較敏感,她莫名覺得,他對她并未釋懷。

不一定是情,可能只是被傷害後放不下的執念。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紀蘭生也沒有表露更多反應,只是笑道:“若是你下次還想來魔界,可以知會我一聲。”

舒愉不置可否,消失于天罰之門中。

紀蘭生看着她離去的方向,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

他早就感知到了舒愉的氣息在往這邊靠近,雖然明知不可能,但他依舊妄想,她的到來和他有沒有關聯。

事實證明,舒愉已快把他忘得一幹二淨,連一句最基本的問候,都吝啬于表達。

而且,她身邊竟然有了新的人。

她不喜歡他了,卻能夠喜歡上別人。

紀蘭生緊了緊拳頭,腳下數百米原野宛若都被潑上黑墨,泥土上晶瑩的白雪迅速枯萎。

他看着地面,喃喃道:“我等你再次回來。”

舒愉一定還會再來的。這裏才是她最終的歸處。

舒愉剛剛返回,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到。

以晏采為中心,大片鮮紅的血液向外淌去,沿着某種複雜的脈絡,交錯蔓延,空中已結成一個光華氤氲的法陣。

舒愉一眼便看出,他這是在強行以損耗本元的陣法來恢複停滞的修為。

她面色凝重地走到晏采面前,使用靈力在空中畫了幾道紋路,強行中斷他的陣法。

因為她強勢的侵襲,晏采心脈震蕩,一口鮮血噴出将前襟染得暗紅。

對上他睜開的眼,舒愉不滿道:“你瘋了!”

晏采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本想把她攬在懷中,卻因為自己髒亂的衣衫而止住了這一動作。

舒愉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将他抱住,“你應該看得分明,我只是穿過去了而已,并不是像你之前那樣受到了攻擊。”

晏采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學着她以往的樣子,蹭了蹭,聲音中透露着虛弱:“舒愉,以後不要再冒險。”

“真為我着想,你就應該好好愛惜自己,不然又需要我花費功夫為你治療。”舒愉瞪着他道。

晏采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舒愉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感覺晏采比她想象中更難搞。

之前是覺得很難睡到他。現在她是覺得,他對她未免也太認真了一些?

她是不是識人不清,錯看他了?他并不如她想象中那麽不在意情愛。

他這般不知變通,究竟是怎麽修行到現在的境界的,又是怎麽成為那俯視天下的大德的?

舒愉運轉靈力,帶着晏采飛回山門石屋中去。

她照例擺好木桶,放滿溫水。正要給晏采解衣時,卻被他摁住了手。

舒愉疑惑地望着他,只見晏采不太自然地說道:“我自己來就好。”

舒愉噗嗤一笑,“裝模作樣。”但還是松開了手。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晏采眸色深深地看了過來。

“行行行。”舒愉意會,将身子背對着他。

她一轉過身,就看到了石桌上的那盆蘭花。它開得同往常一樣,娴靜優雅。

只聽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想象着背後的場景,舒愉一陣心癢,毫不猶豫再次轉身,正對晏采。

白光一閃,水珠飛濺,晏采已坐在了浴桶之中,目光中滿是無奈,似是在訴說抱怨。

舒愉趴在桶邊,笑盈盈地看着他,“你羞得好虛僞。我哪裏沒看過?”

此時和她距離過近,晏采又把全部心神放在她身上,便注意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陌生氣息。

也不是完全陌生,晏采默不作聲地将目光投向那株蘭花。

他手心緊了緊,指甲快要掐進肌膚中。他不喜多慮,便問道:“舒愉,你究竟為何要去魔靈界?你去那邊,可曾見到了什麽?”

熱氣氤氲,晏采的面容也變得朦胧而魅惑,舒愉沒空搭理他的問題,而是遵循本心,吻上他那雙薄薄的嘴唇,輾轉厮磨。

舒愉一邊親,一邊忍不住想,牽腸挂肚、深沉厚重的感情不适合她,還是這樣簡簡單單的觸碰,來得更為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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