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狼崽
等人高的鏡面上映出一道身影。
男子寬肩窄腰, 肌肉線條幹淨利落,皮膚細膩白皙,看起來玲珑剔透。
美中不足的是, 白玉一般的身軀上有幾道錯亂的肉色疤痕, 破壞了原本清雅如畫的美感。
紀蘭生眉頭緊皺,凝視這幾道醜陋的紋路半晌, 一揮手,将鏡子打得破碎, 然後才慢條斯理地穿好衣衫。
用精心準備好的衣衫,掩蓋他不堪的內裏, 他才有勇氣站在她面前。
舒愉近日的态度,他不是沒有察覺。
她對他雖然已沒有半點情意,但熱衷于尋歡作樂的她, 此時身邊又沒有合适的人選,可能并不會介意和他重溫一下舊夢。
他已知曉, 自她離開之後, 她身邊的情人就沒有斷過。或許,他還是在她身邊待得最久的一任。
她可能從來就沒有真正喜歡過誰,所以總是很輕易地就投入,然後又毫不留戀地抽身離開。
他當年是多麽幸運, 她竟生出了與他結契的念頭, 才讓他成為她那些無關緊要的舊人之中絕無僅有的一個。
但這份幸運,并不能讓舒愉重拾對他的情意。
她只喜歡有新鮮感的年輕人,他已經沒有任何競争力。唯一能做的不過是, 提前讓那些潛在的競争對手出局罷了。
她若看上了誰,他就只好殺掉誰。
他早就不是百年前那個溫吞良善的紀蘭生了,不知道假如他暴露自己真實的一面後, 舒愉是會表示出厭惡,還是覺得新鮮呢?
大概還是厭惡。畢竟,很多時候他自己都忍不住厭惡自己。
接收到舒愉那不一般的信號時,他不是沒有心動過。可以說,他花費了極大的努力,才扼制住自己的蠢蠢欲動。
他明白,在此時的舒愉眼裏,他就是一個排遣寂寞的物件,用完之後她就會毫不猶豫舍棄。第一次被舍棄的痛苦,他已經深刻地體會過了,甚至于已經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他已經沒有勇氣等待下一次被抛棄了。
所以他只能對舒愉的信號視而不見。
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這副軀體……她一定會嫌惡的。
舒愉只喜歡幹淨美好的東西,他現在的樣子壓根不可能勾起她任何同情。她從來都不會憐憫心泛濫,遑論大發慈悲去救贖那些醜陋卑賤的可憐蟲。
他怎麽敢髒了她的眼睛?
紀蘭生閉着眼睛調整好呼吸,束好腰帶,拿起桌上一只瑩潤的玉镯,走出了房門。
經過一整夜的修煉,舒愉頗為神清氣爽,但心理上仍不免感到有些疲憊。
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枯燥了。小時候,她每日結束了修煉,都會尋一些空閑時段和同門們玩鬧幾番。長大之後,修煉和玩男人這兩件事她也一直都是同時進行的。哪像現在這般單調?
她剛剛和舒歡傳音,抱怨了幾句,卻只換來舒歡的嘲笑,讓她不要偷懶,早些學會隐藏魔修身份的法子,就能早一些收獲自由。
道理她都懂,但她從來就不是少私寡欲的性子。之前舊山門待了那麽久,已到了她的極限。
舒愉絞盡腦汁想各種花樣,但都提不起什麽興致,百無聊賴之中,她打算再去戲弄一下之前那道聲音。
蕭灼此時很忙碌。
他正認認真真以釋水術為自己洗發淨面,将每一根頭發都打理得一塵不染,就聽見隔壁爆發出一道巨大的聲響。
他本不在意別人的死活,但晏采不同。蕭灼和無方的弟子們一樣,都是十分敬佩他的。
蕭灼沒有猶豫,推開隔壁的屋門,一道狂暴的靈力驟然襲來,他心中一驚,憑多次歷險之際鍛煉出來的本能,向斜後方一躍,才堪堪躲過去。
只見石屋中的晏采披發散落,衣衫淩亂,眼神和往常的沉靜截然不同,仿佛一頭嗜血的惡狼,俨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蕭灼不明白,在無心閣中修行,怎麽還會搞出這等模樣。看來晏采仙君所受的欲念折磨,比他還要強烈得多。
見到來人,神志不清的晏采冷冷一笑,閃到屋外,紫微劍握于手中,斜斜一揮,數道劍氣便驟然迸發,似是要将蕭灼徹底撕碎。
即使晏采實力大跌,他此時的修為水平也不是一個年輕弟子及得上的。
突然面對這般猛烈的無法化解的攻擊,蕭灼瞳孔猛地一縮。電光石火之間,他祭出他那只能使用一次的保命法器,一道屏障釋放,勉強擋住了那致命一擊。
璀璨劍芒穿過法器落到無心閣的陣法之上,帶來巨大的震蕩,蕭灼只覺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歪,他單手撐在地面,才沒有直接跪倒。
晏采微微偏頭,提劍走到蕭灼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眼中滿是不解,似是疑惑這只螞蟻為何沒有死。
蕭灼渾身繃緊,一顆心跳得異常急促,他低着頭,左手悄悄握住一物,整個人猶如一只即将離弦的箭。
他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聽腰間傳出一道明亮的聲音:“喂,有人麽?”
咣啷一聲,晏采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
蕭灼剛剛還有些怔愣,看見晏采這個變化後,強大的求生本能讓他迅速反應過來,手中捆仙索直射而出,一下子就将意識不清醒的晏采纏了個結結實實。
聽着那窸窸窣窣之聲,舒愉好奇地問:“你在穿衣服,還是打架?”
在場的兩人又是一怔。
蕭灼看了晏采一眼,抿抿唇道:“打架。”
“贏了沒?”
“贏了。”劫後餘生,蕭灼呼出一口氣,想到剛才的場景,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顫。
“真棒。”
就像大人鼓勵小孩兒一般的語氣,聽得蕭灼不禁再次皺眉。他沒好氣地道:“你知道我是誰麽?”
“知道呀。”對面的聲音懶洋洋的,“蕭灼嘛,五年前,在旭陽峰……”
“住口。”蕭灼脫口而出。說完,又立馬開始後悔。他剛剛的語氣,是不是太兇了?
他抿了抿唇,感到自己耳朵開始發燙,有些僵硬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是不讓你說話。只是不想讓你提,那個。”
舒愉長長地“哦”了一聲,笑道:“你知道我想提哪個呀?”
蕭灼心又開始狂跳,他瞟了眼僵直站立,面無表情的晏采,沒有空再理他,徑直推開自己那道門,走回屋子裏去。
他盯着手中平滑如鏡的薄片,忍不住猜測:難道舒愉上次只是和他開玩笑?她其實一直都記得他。
不僅記得他,還主動和他……傳音。
他與薄片對視,突然被自己淩亂不堪的頭發驚到,當即開始上手整理。
手忙腳亂地将頭發理好後,端詳着玉片中的自己,他又忍不住一陣臉紅。
這玉片只傳音,又看不到人像。他剛才的表現,好像太滑稽了一點。
幸虧舒愉看不見。
“你剛剛在和誰打架?”
她竟然有這麽多耐心陪他寒暄,蕭灼一時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答道:“一個走火入魔的人。”
“你在無方吧?”
“嗯。”
“遇到這種情況,還不快去禀告你的師長?走火入魔的人你很難應付。”
她,是在關心他麽?蕭灼沒有洩露心中那點隐秘的歡喜,沉沉道:“我已經應付好了。我也會告訴師尊的。”
“啧,蕭灼真厲害。”
舒愉的語調有點奇特,蕭灼一時之間也沒分清,她說的是“蕭灼”還是“小灼”。他掐了自己一下,抑制自己的興奮,淡淡地“嗯”了一聲。
舒愉無聊地躺在長椅上,手中玉片翻轉,努力回想蕭灼這個小孩兒的樣子。
她首先回憶起來的,就是那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然後,便是他那沉默內斂、卻渾身蓄滿爆發力的氣質。
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覺得像看到了一頭特別好看的狼崽子。雖然他極力掩蓋渾身的鋒芒,但那股危險氣息卻隐藏不了。
她判斷得沒錯。在五年前折花會大比上,他以冷酷殘忍的手段重傷了一名問天宗弟子,要不是治療及時,那名弟子很有可能終身殘廢。
一下就激怒了她。
問天宗那名男弟子也不是以德報怨之人,央求她一定要給蕭灼一個教訓。
舒愉現在都記得,她把蕭灼抓起來藏在小黑屋的時候,他那一副似乎要吃人的眼神。
兇巴巴的,但卻一點用都沒有。還不是任她搓圓捏扁。
回想起來,舒愉覺得自己确實挺混蛋的。明明只是想懲罰他一下,斷他兩條胳膊腿兒,養幾個月就能好的那種。
卻不知怎地,在他沉默的反抗之中,被他那俊秀的外表吸引了。可能是因為她沒怎麽接觸過這麽兇的小狼崽吧。
然後,事件的走向就偏到了奇怪的地方。
當然,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強迫過他。欺負小孩兒這種事,她還是做不來。
事實證明,有些小東西只是表面看起來兇。
其實吧,逗一逗就害羞了。随便碰一碰,還會渾身發軟。稍微一弄,就變得滿面潮紅,平時再怎麽兇狠的眼神立馬就濕漉漉了。
回想起往事,舒愉也情不自禁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在想什麽?”紀蘭生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