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湧
出海第二日。
東海沒有延續昨日的好天氣, 烏雲在半空中翻湧,閃電破開天幕,從雲霄中響起幾聲悶雷, 海面上似乎正蓄力掀起一場風暴。
正值用早飯的時候,衆人聚在漁船的主艙閑聊,聽見雷聲, 有幾個人好奇地前往甲板,瞧着烏雲密布的天空。
杜蒿睡眼惺忪地來到主艙, 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左右瞧了瞧, 問道:“慕少俠呢,怎麽沒有看見他?”
樓傲雲搖搖頭:“我也不清楚, 今早我去敲過他的房門,但裏面沒有動靜。他說不定正在閉關入定,我們不必等他。”
玄曦聽出樓傲雲語氣中的遲疑,忽然想到曾經聽過的有關于慕修晏身上發生的怪事,便低聲詢問到:“慕師兄是否發生了什麽事情?”
樓傲雲也壓低了聲音:“修晏近日來并無什麽異常, 只除了一點。”
他露出困惑的神情:“我注意到,他入夜後常常不在房間。之前我們歇在王嬸處, 半夜我醒過一次,發現他的床鋪幹幹淨淨, 連被子都沒動過。到了第二天一早,人又回到了房裏。當時我也沒多想, 但前段時間我們在薊兄府邸歇腳,有一日我有事想找他商議, 敲了很久的門也不見有人應, 就直接進去了他的房間, 裏面并沒有人。但那次我等了沒多久,修晏就回來了,我問他去處,他只說去山上修行,我見他不願透露,便沒有多問。”
玄曦一怔:“可入夜後慕師兄出去做什麽呢?”
樓傲雲自然也答不上來,兩人都陷入了沉思。
杜蒿好奇地湊過來:“你們方才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樓傲雲笑道:“我們在說今天這鬼天氣,可能會耽誤行程。”恰好此時,卓查敦一臉憂色地走進船艙。樓傲雲問道:“卓叔,今日船還能跑麽?”
卓查敦皺眉看着窗外的天空,大聲道:“看這天色,估計得先停一停,等會海上起了風浪可就不好掌握平衡了。”
話音剛落,海面上就刮起了狂風,鬥大的雨點從天空砸向漁船,船只随着湧動的海浪上下起伏,噼裏啪啦的雨水聲伴随着恐怖的雷聲回蕩在所有人的耳畔。
甲板上站着的人急忙進入船艙避雨,杜蒿驚嘆道:“之前一直聽說海上天氣瞬息莫測,我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卓叔,咱們會不會被困在這兒,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到目的地?”
卓查敦道:“不好說的很吶,我看這雨有越下越大的架勢,可能待會兒附近會起風暴,恐怕得被耽誤一段時間。不過我看了航海圖,離老沈說的地點不遠了,等風暴停上一停,大概航行兩個鐘頭,就差不多了。”
卓查敦又道:“孩子們,我知道,你們心裏都着急,想要早點去捉妖,但這麽大的風暴,若貿然行進,恐怕船會支撐不住散架啊。”
衆人聽了這話,都神色凝重,瞧着船艙外的疾風驟雨。
僅僅一盞茶的功夫,風暴加劇,海面掀起一層又一層的巨浪,船只在呼嘯的海浪中左搖右晃,時不時整個船只都被海浪吞沒,再經過劇烈的搖晃又出現在湧動的海面上。
大家都常在陸地修煉,哪裏見過這般駭人的景象,遙清不免有些腿軟,指着足足有九人高的巨浪,結巴道:“這這船真的不會翻嗎?”
沒等他收到回答,巨浪襲來,船只又一次被吞沒。直到漁船再度浮上海面,遙清已經忍受不了猛烈的晃動,撐着柱子止不住嘔吐起來。
沈思柔急忙上前,雙眸含淚,拍打着遙清的後背,幫他撫平氣息。
船只似乎被卷入了風暴眼,巨浪沒有停息的意思,反而變得更為放肆,船只在狂風驟雨的海面浮沉,呼嘯的海浪撕咬着船身,漁船看上去岌岌可危。
幾番折騰下來,遙清已是面如菜色,渾身無力。他癱軟在椅子上,虛弱道:“這場雨怎麽還不停啊”
賀南星問道:“卓叔,海上尋常的風暴也會持續這麽久嗎?”
卓查敦也是一臉憂色:“比這更久更急的風暴也不是沒有,但那幾次遇上的都是大船,大船吃水重,更為牢固,咱們這次行駛的船只能勉強算個中等,怕是不知道能不能挺得過去。”
遙清瞪大雙眼,強撐着站起來,怒道:“你說什麽!那你之前還打算讓船硬扛過去,這艘船這麽破,待會豈不是再來幾個浪頭就完了!你這完完全是在賭老子的命啊!”
卓查敦急忙擺擺手,解釋道:“你聽我說,我沒那意思”
遙清哪裏聽得進去,他也不管賀南星的勸阻,指着卓查敦的鼻子,頤指氣使道:“快去掌舵,帶我們離開這片暴風雨,不然我可就不客氣——哎呦!”半空中飛來一枚石子,直直地打在遙清的手背上,遙清吃痛縮回手,石子帶起勁風,徑直熄滅了一排蠟燭。
好穩!
衆人的腦海裏都閃過這個念頭。
賀南星心神一動,不由自主地看向玄曦。
玄曦此刻正氣定神閑地翻閱手中的古籍,她狀似無意地掃過遙清氣急敗壞的臉,嘴角極輕微地一彎。
還跟從前一樣貪玩。
賀南星無奈地笑了笑,神色間帶了幾分寵溺。
遙清雙手叉腰,大聲道:“我再說一遍,到底是誰暗算我,快點站出來,或許我還能放你一馬!”他惡狠狠地盯着寶言,似乎篤定這正是她耍出來的把戲。
寶言火氣頓起,怒道:“你拿這麽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幹嘛?難不成你以為是我幹的?”
遙清冷哼道:“我可沒說是你,你自己急不可耐地跳出來認了。反正缥缈的人都只會暗算,淨會使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算什麽君子。”
“你!”寶言氣得滿臉通紅。
玄曦将古籍輕輕合上,道:“你不要遷怒于他人,是我做的。”她緩步走到遙清面前,神色從容。
遙清懷疑地睨了她一眼,道:“是你?你為何要暗算我?”
玄曦微微一笑:“因為你太蠢。”
遙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聲道:“你說什麽?有膽子你就再說一遍!”
玄曦嘴角的笑意冷下去:“你身為修仙人士,自诩出自名門,難道還看不出來,我們已經進了妖物的法陣?”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是一驚。
遙清倒吸一口涼氣,正要說話,玄曦打斷他的話頭,繼續道:“你遇到事情不去探尋原因,只知道怨天尤人,動不動就指摘他人,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難道這就是你所謂出身名門的風範,或者說——”
玄曦的眸中含了輕蔑,一字一頓道:“坤虛也不過如此。”
“轟隆!”
又是一道巨浪打來,伴随着越來越近的可怖雷聲,遙清站立不穩,“咣當”一聲癱坐在地。
他竭力穩住身形想站立起來,卻被船艙上的繩索連絆了好幾下,直到忙亂中抓住一根柱子,才勉強支撐住不再摔跤。
除了沈思柔想要将他拉起,其餘人都冷眼看着遙清狼狽的模樣,連賀南星和陸柏斯都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遙清的臉漲得通紅,他甩開沈思柔朝他伸出的雙手,故作鎮定地整理了一下衣冠,他的發冠仍歪在一旁,整個人看着不免有些滑稽。遙清指着玄曦道:“你敢侮辱坤虛,你”
玄曦冷道:“你再指着我,飛出的就不是石子了。”
遙清憋了良久,悻悻地放下手,說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他眼珠轉了一轉:“不過你方才說我們進了法陣,可是真的?”
玄曦知道他又動了歪心思,但還是順着他的話頭接下去:“我自然沒有作假。”
遙清挺直胸膛,理直氣壯起來:“那你怎麽不早說,你是不是存心想看着大家被淹死!”
賀南星皺眉道:“師兄!”
樓傲雲和杜蒿都看不下去,走上前來站在玄曦左右,滿面怒容地對着遙清道:“你別太過分了!”
看着這幾人,遙清心裏有些發憷,但他仍竭力做出鎮定的模樣,道:“我不過是求一個合理的解釋。”
玄曦露出思索的神情,賣了個關子:“我為什麽不早說——”
她露出真心的笑容:“自然是想多看幾眼你鬧笑話的模樣。”
遙清頓時火冒三丈,他正要開口,忽然感到一道冰冷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皺眉回望,觸及到那道冷冰冰的目光,神色一震。
玄曦順着他的目光好奇地轉回頭,只見慕修晏不知何時來到了主艙,他罕見地沒有束發,漆黑的長發散落在月白錦袍上,眉宇間凝着高山寒雪,沒有一絲溫度。
積石如玉,列松若雪。
他信步走至衆人面前時,玄曦感到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這樣的慕修晏不免讓玄曦覺得有些陌生。
就連樓傲雲也遲疑道:“修晏?”
慕修晏面有倦容,神色恹恹,他平靜道:“我們先離開此地。”
其餘人都點頭稱是,只有遙清仍站在原地,他感到全身發涼,渾身僵直,甚至不能邁開步子。
其他人或許沒有注意到,可他分明看見,慕修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一瞬間眼底劃過的肅殺和冷漠,仿佛只把他當作卑微的蝼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