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白梨狀告袁老爺逼良為娼這一條罪狀,還需要讓翠玉軒李媽媽來作證。
曾大人派了衙差去帶李媽媽來,一衆人等了半天她才來。
“李媽媽,你那翠玉軒過來也不過來幾步路程,怎麽花了這麽久時間。”
“回大人,民婦第一次上堂,覺得應該打扮的隆重些,所以收拾了一下,耽誤了些時間。”
曾大人坐直身子,語氣嚴肅“傳你上堂是何等大事,豈能由你随意決定時間。好啦,既然來了,就如實回答問題。二位狀師,誰先問啊?”
“大人,就由白狀師先問吧。”
白梨走到李媽媽面前,湊近些問她“李媽媽,你可認識我?”
“不認識。”
白梨又問了一遍“真的不認識嗎?”
李媽媽一臉肯定“我真的不認識這位姑娘。”
“好,那李媽媽既然說不認識我,我之後問的問題,就是她的真實意思,我們絕不可能事先商量好。”
曾大人點頭表示同意“白狀師所言有理。”
“多謝大人。李媽媽,我問你,是不是袁老爺将阿淼賣到你們翠玉軒?”
李媽媽看了看袁老爺,又看了看阿淼“不錯。”
“那當日可是袁老爺親自去的?”
李媽媽想了想,随即搖搖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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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繼續追問“不是他親自去的,你怎麽知道就是袁老爺?”
“那日來的是袁老爺的管家,說起來我們還是同鄉,自然是認得。他帶着一個瘦瘦的姑娘來,當時他還十分肯定地說,這是袁老爺家的丫鬟。”
“好。那阿淼姑娘可是自願的?”
李媽媽不自然地笑了笑“怎麽可能是自願的,她去的時候鬧的厲害,我便讓人将她關,将她安置在房裏,這姑娘硬是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一個勁地哭。”
萬彭見李媽媽的說的話越來越不利于袁老爺,立馬打斷她“李媽媽,翠玉軒的姑娘是不是每一個初次去的時候,都是這般鬧騰?”
“也不全是,有的都是走投無路,自願來我這裏。大人,我可沒有虐待她們,吃的喝的我都是按着好的給,錢也沒少她們的。我雖是靠姑娘們掙錢,但她們若是有錢,随時可以贖身的。”
終于是說到賣身契上面了,萬彭繼續問她“那袁老爺可是給了你賣身契?”
“給啦。我看過了,都是真的,上面還有袁老爺的印章。可這阿淼姑娘偏偏說她早已經把贖身的錢給了袁老爺,還說什麽,我手裏的賣身契原本是她的。我想着她可能是糊塗了,既然給了錢,怎麽可能不拿回賣身契。”
萬彭笑着點點頭,“李媽媽的話不錯,我想大家都知道這個道理,一開始,蘇青山就沒有拿到賣身契,那阿淼自然還是袁家的丫鬟。至于後來他賣掉阿淼,都是因為李媽媽拿素琴的事威脅袁老爺,他迫不得已。”
曾大人一拍驚堂木,望向李媽媽“本官問你,當初,你可有威脅袁老爺,讓他将阿淼賣給你?”
李媽媽吓得往地上一跪“大人,大人饒命,都是民婦一時糊塗,我看着阿淼身形苗條,又秀氣,就想着在袁家當丫鬟還不如來我們翠玉軒,這才急了一些。”
“大人,正如您親耳聽到。白狀師狀告袁老爺逼良為娼,其實另有隐情,我認為這條罪狀,不屬實。”
白梨沉默了,心想萬狀師果然很厲害。
曾大人見白梨沒有說話,以為她會認輸,就問道“白狀師,你可還有什麽問題”
白梨低着頭思考,此時她腦海中轉的飛快,努力讓自己想起什麽,快呀快點想起,這時候,可以反駁他的是什麽?
“大人,即使袁大人是因為李媽媽的話将阿淼賣掉,但他,也還是逼良為娼。”
曾大人來了興趣“哦?何以見得,白狀師不妨說來聽聽。”
“按照大興朝新修訂的律法,主人家有權買賣自己的奴仆,這一點屬實。只不過,後面還有一條規定,買賣不屬于自己奴仆,擇重處之。阿淼在被賣到翠玉軒的時候,就和袁家沒有了主仆從屬關系。”
萬彭有些不解,“白狀師說這話,可有證據?”
“證據在我這裏。”沈醉從人群中走出來,朝曾大人行了禮“大人,阿淼被賣去翠玉軒的時候,其實袁老爺手裏,根本就沒有她的賣身契。”
“你憑什麽這麽說?”
“因為,阿淼的賣身契,在我這裏。”沈醉掏出一張賣身契遞過去,“請大人檢查一下,這張賣身契是否是真的。”
曾大人接過賣身契遞給一邊的師爺“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師爺仔細查看了一下,點了點頭“回大人,這張賣身契雖然格式不嚴謹,但有雙方簽字畫押,內容也完整清晰,按照民間契約制定的規定,這賣身契,是真實有效的。”
“好。本官承認,這張賣身契是有效的。”
袁老爺聽後,是滿心疑惑,他怎麽會有賣身契。萬狀師則是緊皺着眉頭,想着下一步的對策。
白梨趁熱打鐵,逼問袁老爺“如果袁老爺将阿淼賣給了李媽媽,賣身契肯定也一并給了過去,是不是?”
“那是自然,賣身契我早就給了李媽媽,不信,你去問她。”
李媽媽這次倒是動作快“我聽說是因為阿淼的事,擔心自己惹上麻煩,所以出來的時候,就一起帶了過來,大人,這是袁老爺當日給我的。”
師爺一看那賣身契,擰着眉毛說“大人,這賣身契內容和格式跟先前的一樣,只是,上面缺少買賣雙方的簽字畫押,基本上,屬于無效的。”
“李媽媽,你這張賣身契,是沒有用的。”
“什麽?”李媽媽大駭,“不可能,我還請人看過,的的确确是真的。難道……”她轉頭看向沈醉,突然想起了什麽“哦,是你,肯定是你做的手腳。”
沈醉一臉無辜,“你可不要亂說,我不認識你。”
“我可認識你,馬悟馬公子是不是,肯定是你換了我的賣身契。”
“大人明查,小的叫沈醉,可不叫什麽馬悟,這位李媽媽怕是一時着了急,開始胡言亂語。”
李媽媽這下啞口無言了,張着嘴沒說出話來。
袁老爺也變得慌張起來“這,這怎麽可能,我給的時候,明明是真的賣身契啊。”
白梨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心想,這大概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吧。當初袁老爺若是不毀了其中一張賣身契,此刻也還能拿的出來一張,可他為了一己私利,非要把事做絕,那可就怨不得別人。
“大人,事實和證據擺在眼前,袁老爺沒有賣身契,卻将阿淼硬生生賣去青樓,此罪,擇重處之,應杖責八十,罰銀錢四百兩。”
曾大人也是心服口服,問萬彭“萬狀師,你們可還有什麽話說嗎?”
萬彭無奈地嘆口氣,“回大人,沒有了。”
袁老爺此刻也是臉色微變,提着袖子猛擦額頭的汗,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得意之色。
“既然袁老爺無話可說,那就是認罪了,清水縣袁仁,目無法紀,無契約買賣奴仆,杖責八十,罰銀錢四百兩。杖責當堂執行,銀錢三日內送來衙門登記入冊。”
話音剛落,袁老爺就癱坐在地上,“萬狀師,救救我,杖責八十,我這條老命就沒有了。”
“大人,袁老爺雖有錯,但他年事已高,恐出意外啊。”
原本白梨也有一刻心軟,想着不如讓他多賠點錢給阿淼,可是,他當初命令手下人打殘阿淼爹爹的時候,卻從未想過他年事已高。
“大人,律法制定出來,自然就是要遵守的。君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記得,年事已高,好像并不算免責事由。”
萬彭知道她是鐵了心要定袁老爺的罪,目前杖責是免不了,只不過,倒是還有個辦法“回大人,此事還有一個人,其實也有錯。便是翠玉軒的李媽媽,算起來,袁老爺是無契約賣仆人,而李媽媽也是無契約買過去的,既然兩人都有錯,這杖責,當是一人承受一半,如此一來,也好告誡其他人,行事皆要遵照律法,百姓也肯定會稱贊大人的智慧之舉。”
一番話,倒是給了曾大人十足的面子,他心裏是想做出點好成績,晚年能得個好名聲,“萬狀師言之有理,白狀師,你可還有異議?”
此舉白梨确無任何意義,心中反倒十分敬佩,買賣雙方皆處罰,想法确實很好。
“回大人,我無異議。”
萬狀師聽後,瞬間松了一口氣,朝着白梨禮貌地點點頭,算是謝過她。
“不過大人,我還要一罪要狀告袁老爺。”
“你是說致人傷殘?那這受傷之人在哪裏了。”
白梨指了指門外“他們很快就到了,大人,袁老爺打傷的,正是阿淼的父親蘇青山。可憐他老人家,如今雙腿不能動彈,生活不能自理,真是見着流淚。”
袁老爺似乎很不滿這一指責,立馬反駁“她胡說,那日是蘇青山先到我們袁家外面鬧事,我這才找人将他轟出去的,哪裏打過他。”
“袁老爺當真沒有打嗎?當天可有很多人在圍觀,我們也找好了證人,袁老爺可要與他們一一對質?”
這件事本身就是袁老爺自己做錯了,聽白梨提到證人,當時就心虛了,縮着身子小聲嘀咕“拉扯間是推搡了幾下,他離開袁家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大人,袁老爺這話是真是假,傳蘇青山上堂一問便知。”
縣衙外,阿元正氣喘籲籲的拉着自己的爹爹,他聽了白梨的話,能穿多破就穿多破,臉和頭發不要收拾,雖然辛苦,但一定要親自拉着人過來。
所以,當蘇青山躺在一個藤條紮的破墊子上,出現在堂上的時候,圍觀群衆是紛紛搖頭,只感嘆太慘了,真是造孽啊。
袁老爺一看,當即否認“大人,這分明就是個乞丐,哪裏是蘇青山,我當日見他可不是這個樣子。”
“袁老爺确定這個是乞丐不是蘇青山嗎?”
“當然了,他怎麽可能是這個樣子。”
白梨嘆了口氣,聲音中帶着悲傷“看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話真是不假。阿淼去了袁家當丫鬟後,家裏都是靠着蘇青山一個人掙錢。袁家将他打傷之後,因為沒錢診治,雙腿落下了病。一個家,就剩下阿元這個十幾歲的孩子,但他也是大病剛好,能掙到什麽錢,對他們來說,能有飯吃就不錯,哪裏還有錢治病,更別說添置新衣服。”
這話引發了很多人的感觸,指責聲越來越多,袁老爺只得往萬狀師後面躲去。
“白狀師,致人傷殘之罪,可是需要有威信的大夫開出結果,表明傷勢如何,後期可需要哪些費用,待大人查證之後,才能定罪。你今日,是口說無憑。”
白梨又遞上一張紙“大人請看,這就是大夫開的證明。上面寫了,蘇青山傷勢頗重,兩年內恐無法下地活動,我将各項用度都計算在了上面,袁老爺需賠給蘇青山紋銀共五百兩。”
聽到要賠這麽多錢,袁老爺徹底失控,“什麽,五百兩,你是蘇青山派來搶錢的吧。還有那個什麽證明,誰知道你找的什麽破大夫,肯定是假的,我不信。”
“住口!”曾大人突然發了脾氣“休要胡言亂語,這位孫大夫,以前可是宮中的禦醫,連本官都要敬他三分,你敢如此污蔑。”
白梨松了口氣,當初她也以為孫大夫只是個脾氣有點怪的老頭,還是沈醉說他的藥箱是宮中禦醫才有的,讓她多做了一個準備。
袁老爺被曾大人一訓,頓時就老實了,歪坐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場官司,終于是贏了。
幾人剛走出縣衙,萬彭就追了出來,語氣中滿是贊賞“白狀師果真是才思敏捷,萬某佩服。”
“萬狀師過獎了。”
“今日這一場官司,真讓我異常激動,我是心服口服,能遇到你這樣的對手,真乃一件幸事。”
白梨想起袁老爺的事,忍不住問他“那萬狀師先前答應的事……”
“此事還請白狀師放心,我保證能勸說袁老爺不找阿淼姑娘麻煩。只不過萬某有個問題,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萬狀師還請直言。”
萬彭将扇子在手上拍了拍,緩緩問道“你姓白,又對大興朝律法如此精通,不知道,蝴蝶君白岩風,是你什麽人?”
白梨一驚“你怎麽會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萬彭也是一愣“你竟是白岩風的女兒?”随即又一臉恍然大悟,拿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也當真是老糊塗了,早該看出來的。”
“萬狀師認識我爹爹?”
“算不上認識,心中倒是十分佩服。那白姑娘既然是白岩的女兒,可知道一本狀師錄?”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三個字,白梨又想起了那晚的夢。
她覺得,心裏一直想不通的問題,好像就快要有答案了。